78、第七十八章
江元毅以為聽錯了。
於是, 他再三確認:「你來幹什麼?」
「提親。」
「再說一遍。」
「提親。」
「你家長呢?」
「在家。」
「他們叫你來的?」
「算是。」
「他們讓你來幹什麼?」
「道歉, 認錯。」
「所以你現在是……?」
「提親。」
……
他問一句, 少年答一句, 語氣平靜, 過於理所當然, 仿佛此時此刻,他不過是在例行問好,而不是一再的語出驚人。
淩昭從容的態度太有說服力, 有那麼一刹那,江元毅甚至懷疑是自己大驚小怪了。
他很快回神,臉色難看:「你跟我過來。」
屋裡, 江晚晴聽見動靜,已經走了過來, 見狀,第一反應就是跟上沉默的少年。
淩昭倏地停下,低頭看她:「早飯吃了?」
江晚晴苦笑:「你還有心情問這個。」
淩昭笑了笑,溫聲說:「你在這裡等一等。」
江晚晴搖頭。
淩昭說:「他是你父親, 我有分寸。」
江晚晴哭笑不得。
有分寸……有分寸還把提親兩個字掛嘴邊!
江元毅看他們眉來眼去, 忍不住重重咳嗽了聲。
江晚晴轉過頭:「爸, 你要和他談談嗎?」
江元毅:「你別管。」
江晚晴站到父親面前, 言辭懇切:「不管以前怎麼樣, 他已經改了,時間總能證明一切。我知道我讓你很失望,可只要你能給我們一個機會——」
「我和他單獨談。」
「爸!」
江元毅冷哼一聲:「剛才他不是也說了?你去忙你的。」
江晚晴好笑又無奈。
父親這會兒正在氣頭上, 對淩昭就差不共戴天了,沒想到還能在某個點上,和他達成共識。
江晚晴動了動唇,欲言又止,輕歎:「……好吧。」
說著,又轉向淩昭:「那兩個字,你還是別說了。才這年紀……說出去叫人笑話。這裡畢竟不是……你知道的。」
淩昭安撫:「今天提親,未必明天就要舉行儀式。」他頓了頓,語氣淡了:「可白紙黑字寫明白總是最好,我也安心。」
江晚晴一怔:「怎麼還要白紙黑字?」
他輕挑眉:「怕你不認帳,怕別人不認帳。」
江晚晴聽他又提起這茬,急道:「當時那情況,我不是跟你說了——」
少年不為所動:「一朝被蛇咬。」
後面那半句,省了。
江晚晴低著頭,分不清羞愧多一點,還是窘迫多一點,這個節骨眼上又不能為自己辯解,臉色越發紅。
淩昭見她這樣,黑眸浮起一絲笑意,俯身,在她眉心輕輕吻了吻。
「逗你的。」
江元毅瞪著眼,繼續大聲咳嗽。
——見過囂張的,沒見過他媽這麼囂張的。
這才什麼時候,林昭就已經目中無人了,當著他的面親他女兒,萬一以後真成了,那眼裡還有他這個老丈人嗎?
不對。
他為什麼要做這個假設?
他才不會要這種不求上進的女婿!
「你跟我過來!」
兩分鐘後,書房。
江元毅和鄰居家不成器的壞小子面對面坐著。
這一晚上,他本來考慮了很多,甚至抽空自我反省了。
昨天面對女兒,他的態度不該那麼強硬,不該冒險激起女兒的反叛心理——他是想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
但是林昭的這一系列騷操作,極大地挑戰著他的理智和忍耐力。
在他眼裡,這除了皮囊一無是處的小夥子就是個賊,企圖盜取的還是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寶貝,他的掌上明珠。
「你剛才說,你來提親。」
「是。」
江元毅又是一聲冷哼:「你把婚姻當兒戲嗎?你憑什麼娶我女兒?」他點起一支煙,有些嘲諷:「憑你爸媽給你的底氣?」
淩昭直視他:「我的底氣只能是您女兒給的。」
江元毅嗆得直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怒道:「晚晚才幾歲?她一時昏頭,我和她媽媽不會坐視不理。」
淩昭頷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和妻子當然有權干涉。」
江元毅皺眉。
少年自始至終不卑不亢,十分禮貌。
這倒是和江元毅印象中的林昭不同。
原本,他認定林昭這樣的叛逆少年,對晚晚只是一時興起,晚晚不理他,他自討沒趣也就放棄了。後來,林昭跳樓了,他更覺得少年衝動任性,絲毫不懂得為父母家人考慮。
一個對自己的生命都無法負責的男人,怎麼值得他託付最寶貝的女兒。
不存在的。
可今天,坐在他面前的少年,卻是出乎意料的沉穩。而且,林昭對於看似荒謬的提親言論……好像是認真的。
江元毅吸了口煙,「說下去。」
「我會娶晚晚——」
「晚晚是你能叫你的?!」
「我會娶江晚晴。」淩昭改口,一字一句,說的平淡,就像陳述一件遲早會發生的事,「至於條件,由您決定。」
「口氣不小!」
江元毅眯起眼,看了他一會兒,起身開門:「我也不為難你。等你考上正經大學,再來跟我說這句話。」
整整一個早上,江晚晴如坐針氈。
淩昭離開後,父親沒有再提搬家的事,坐在客廳裡看了會兒經濟雜志,後來又回書房處理幾份檔。他走到哪裡,她就默默跟在後面。
江元毅看的好笑,故意板起臉:「跟著爸爸幹什麼?像個小跟屁蟲,又不吱聲。」
江晚晴低著頭,還是一向乖巧的模樣,眼神卻是少有的堅定:「爸……我很少求過你,就這一次,你信我一次,給他一個機會。他會證明自己……我也會。」
江元毅歎氣。
女大不中留啊,這還沒大呢。
從小到大,江晚晴一直都是很佛的性子,幾乎就沒開口要求過什麼,有好東西,送給她,她當然高興,不給,她也從不強求。沒想到難得開一次口,竟然是為了個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的小子。
想到這裡,他更苦悶。
中午的時候,張英華在廚房裡做飯。
福娃聞著香味下來,嘴裡含著棒棒糖:「姐姐,剛我看見皇叔來過。」
江晚晴說:「你叫我姐姐,也叫他哥哥吧。」
福娃哼了一聲:「我才不,我偏不。」他舔了會兒棒棒糖,又問:「他來幹什麼?」
江晚晴輕聲歎息:「提親。」
福娃驚訝:「空手?他怎麼好意思的。」
江晚晴:「唉?」
她是從沒往這方面想,江元毅當然也不會。
然而就在這時,門鈴又響了。
張英華衝著外面叫:「老公,開下門,我走不開!」
江元毅就去開門,看見去而複返的人,愣了愣:「怎麼又是你?」
淩昭一手拎著一對鴿子,另一隻手拎著一隻伸長了脖子叫的活雞:「早上來的急,差點失了禮數。」他把東西放下,對著驚愕的男人略一頷首,轉身就走。
江元毅看著他,待了好一會兒,才叫起來:「等等!你這個人——」
對方早已走的影都沒了。
他只好拎起地上的東西,抬頭看見二樓的江晚晴和福娃,哼了一聲,走進廚房。
張英華正忙得額頭上冒汗,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看見江元毅手裡的鴿子和雞,傻眼了:「你發什麼神經!明知道我不會殺雞,你還買回來,存心折騰我!」
江元毅張張嘴:「這哪裡是我——」話沒說完,張英華就把他推了出去,氣的他咬牙:「都怪那個臭小子!神經病!」
福娃吃著棒棒糖,看了好一會兒的戲,咯咯笑了兩聲,轉過頭:「姐姐?」
江晚晴正出神,聽見他的聲音,回神:「嗯,什麼事?」
福娃搖頭晃腦的:「沒什麼。你幹嘛笑那麼開心。」
江晚晴低眸,唇角彎彎的。
「……有嗎。」
深夜。
父母的主臥沒動靜,燈關了,福娃也睡下了。
江晚晴披著一件風衣,輕手輕腳出去,站在陽臺上,往旁邊看,果不其然撞上淩昭含笑的視線。她輕輕咳嗽了下,本想責備他自作主張提什麼親,話還沒出口,唇角便忍不住上揚,低笑起來。
淩昭問:「笑什麼?」
江晚晴說:「我媽連殺魚都不會,你送鴿子送土雞,害我爸被念了一頓。」
淩昭走近,「我會,明天我過去一趟。」
江晚晴側眸,看著他。
今夜無月,只有遠處泛黃的路燈。
少年衣衫單薄,看起來熟悉又陌生。臉不是從前的他,聲音更不是,可語氣中的理所當然和篤定,與記憶中的帝王如出一轍。
這讓她溫暖,又安心。
她開口:「你就不怕我爸讓你吃閉門羹嗎?」
淩昭笑了笑,不怎麼在意:「那就等,現在又不忙。」
「現在?」
「對。」他看了她一眼,笑意漸深:「你父親說,想娶你,必須考上好的大學。以後學業繁重,總會忙一些。」
「我給你補習啊。」
「好。」
江晚晴趴在陽臺上,整個人都是放鬆的,隨意的問:「你以後考什麼學校?」
原本以為他肯定會說,跟你一樣。
結果,他回答:「公安大學。」
江晚晴一下子站直了:「員警?」
淩昭瞥過來,挑了下眉:「怎麼緊張了?」
江晚晴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搖了搖頭:「沒有,只是驚訝。」
淩昭沒說什麼,用手撐起身子,輕輕一躍,瀟灑落地。他微彎下腰,盯著她看了會兒,直看的她心虛了,才伸手點在她額頭上,戲謔:「撒謊。」
江晚晴遲疑:「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他自然的接話,「想做點自己喜歡的事。」
江晚晴默了默,嘀咕:「……說的好像當皇帝不是自願的。」
淩昭坦然,「一半一半。沒那麼好。」
江晚晴問他:「那在北地打仗,你又喜歡嗎?」
少年眉目不動:「原來一直過的不錯,直到你嫁了人。」
江晚晴萎了下去,不吭聲了。
她想,哪天真結婚了,她一定要讓他先簽個協議,不准動不動扯舊賬,不然以後結了婚,她不就沒翻身的餘地了,吵架永遠贏不了。
轉念一想,沒這必要。
他一向讓著她。
淩昭站在她跟前,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碎發,低聲道:「可惜沒有弓箭。」他微涼的指尖輕觸少女耳後的肌膚,語帶惋惜:「提親沒有大雁,寒磣了點。」
她說:「沒關係,你在這裡也獵不到大雁,沒准還犯法。」
他微笑,聲音更輕:「那時候,總想著到尚書府說親,要有一對大雁,珍禽異獸——虎皮都準備了兩張,最後沒用上,看著心煩。」
江晚晴低下目光,問:「你獵的?」
他頷首。
江晚晴沉默了會,抬眸看他,「太危險。」停頓片刻,終於鼓起勇氣,「七哥,你要考警校,那就考吧。可你答應我,這輩子來之不易,我們……我們好好的。」
淩昭攬她入懷,擁住:「沒什麼可怕,我護著你。」
「護一輩子。」
「好。」
「也要保護你自己。」
「好。」
「還有——」
少年看著她,等她往下說。
「比起鴿子和雞,你先存錢買戒指。」江晚晴舉起手,讓他看她光禿禿的無名指,哭笑不得:「哪有你這麼求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