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自江晚晴穿越以來, 這是第一次親眼見證原作男女主的正式會面, 可謂是具有歷史性紀念意義的一刻。
原書中, 這一段刻畫的特別唯美。
女主一抬頭, 四目相視,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冷傲的帝王久久不願移開目光。
雖然現在想來,那多半是因為女主和白月光相似的容貌, 男主看見她,萬千往事如潮水紛紛湧上心頭,因而塵封已久的心湖死水微瀾, 罕見的人前失態。
但至少也是天雷勾地火,無言中訴盡曖昧的場合。
此時此刻, 同樣的火花四濺。
只是這火花和想像的不太一樣。
江晚晴看淩昭的樣子,知他心中不悅,甚至微怒,而江雪晴則伏在自己肩頭, 嚶嚶哭泣不止, 委屈又弱小。
這樣的見面, 別說相逢恨晚了, 不互生反感就是萬幸。
淩昭聽見無休無止的哭聲, 很是煩躁,念及對方江晚晴妹妹的身份,終究忍住滿心不快, 沉聲道:「這都怎麼回事?」
王充見狀,本想悄悄退下,剛到門口,忽聽皇帝道:「你站住。」
他忙抬起頭,詢問:「皇上?」
淩昭不語,看向那背對著他微微顫抖的豆蔻少女,沉默片刻,問道:「你方才說,有人欺淩你?」
江雪晴心底一片冰冷,慢慢轉過身,臉上淚痕交錯,我見猶憐:「欺負我,我自會欺負回去,大家都是臣女,誰又比誰低一等?可我見不得別人欺侮我姐姐,我們反倒連還手的資格都沒有,還嘴都嫌沒底氣!」
說完,她又是委屈又是傷心,摟住姐姐的脖子,哭聲淒涼:「姐姐隨我走罷,咱們回家,宮裡再好,卻沒有你的立足之地……」
少女看起來尚且不足十三歲,眉眼青澀,說話更是帶著一股天真稚氣,任誰聽了去,都不會跟她較真。
她哽咽著說話,顛三倒四的,淩昭到底聽懂了,心裡冷了下來:「是同你一起進宮的那幾人。」
不是疑問句,而是平鋪直敘的陳述。
江晚晴只怕他下一句就是『都逐出宮去』,嚇出了一身冷汗,道:「雪晴出去時受了點風寒,開始胡言亂語了,翠紅!還不趕緊扶你們姑娘回去?」
翠紅剛走過來,江雪晴一把推開她的手,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滾落,悲傷之餘,難掩驚怒:「皇上原來心裡清楚,既然您知道,那不就是放任別人欺負到姐姐頭上——」
江晚晴難得語氣嚴肅,略帶警告:「雪晴!」
江雪晴毫不動搖,隻盯著皇帝,紅著眼睛道:「——當著面罵姐姐是殘花敗柳,遲早遭人踐踏嗎!」
淩昭驟然變色,臉沉如水,喝道:「王充!」
王充趕緊上前:「皇上,奴才這就去查是哪個不長眼的……」
江雪晴道:「我又不是胡說的,自然不怕你們查,就是羅侍郎的女兒。」
王充連連點頭:「是,是,奴才這就去問清楚,定不會讓宛兒姑娘白受了委屈。」
淩昭神情如冰,道:「把朕落在養心殿的奏摺也帶過來,朕今晚留下。」
王充頭也不敢抬:「是,奴才告退。」
門又關上了。
殿內一陣寂靜,只有江雪晴的抽泣聲時斷時續。
江晚晴替妹妹擦乾眼淚,看著她又哭成核桃的兩隻眼睛,放棄了創造夢幻初見的機會,又聽她打了個哭嗝,難免心疼:「你瞧你,才養好的眼睛,你可知這般哭,傷的是自己的身子?」
江雪晴以袖掩面,委屈巴巴的。
江晚晴歎了口氣,捨不得再多責怪,轉向目光暗沉的皇帝:「皇上,請念在雪晴年紀尚小的份上,別怪罪她。」
淩昭眉目不動,壓根不上心:「罷了,童言無忌。」
江晚晴一愣,心裡無語,開口:「……雪晴就快十三了。」
淩昭淡然道:「是你姊妹,三歲十三歲三十歲,都一樣。」
江晚晴:「……」
江雪晴臉上的淚痕幹了,只有眼圈依舊泛紅,她沉默地跪下,雙目低垂:「雪晴是不知禮數,但也是心中實在悲憤——姐姐如今有家不能回,有至親不能認,不清不楚的住在這西殿,早晚還會被人欺負。」
她攥緊雙手,驀地抬眸,眼底是略帶諷刺的悲哀:「就像我現在跪在您面前,皇上,我也算您的半個義妹了嗎?這都算什麼呢?」
江晚晴擰眉:「雪晴,夠了,回去。」
江雪晴有些不甘心,但是聽姐姐的語氣,竟是頗為強硬,於是不得不行了一禮,默默出去。
暮色四合,到了各宮掌燈時分。
兩名宮女走了進來,依次點上殿內的燈燭,才悄聲退下。
室內只有兩人,淩昭便也放鬆了些,看一眼燭光下鬱鬱寡歡的女子,忽然一笑,低聲道:「再多一個義妹就免了,未來叫一聲姐夫還是可以的。」
江晚晴臉上一熱,宛如素淨的白雪潑上嫣紅,楚楚動人。
淩昭黑眸深邃,腦海中浮想翩翩,盡是密不可分的溫存和纏綿,然而現實裡,他只能伸手握了握她,剛一開口,嗓音低啞:「等此間事了,朕娶你。便是遠走高飛,也只能和朕。」
江晚晴:「……?」
他都是皇帝了,還能遠走高飛到哪裡去?
整天不知在想什麼。
江晚晴岔開話題:「雪晴一回來就抱怨頭疼,可能受了寒,一時胡言亂語,你別往心裡去,那些貴女和我本無多少交集,更無冒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但是人全走光了,那就真的油盡燈枯,無可救藥了。
淩昭失笑,挑挑眉:「上回你還跟朕說,某某聲音難聽,某某眼睛長的不好,怎麼又替她們說好話了?」
江晚晴有些灰心喪氣,聲音幾不可聞:「當時是想讓你覺得我是個長舌婦……」
可惜,那天淩昭不知怎麼超常發揮了,不管她怎麼嚼舌根,背地裡說誰不好,他的回答總是一句『是的,都沒你好』。
這幾個字簡直就像萬金油,以不變應萬變。
江晚晴屢戰屢敗,懶得在他身上耗下去,只能將希望寄存於那幾名貴女身上。
相比幾乎已經出局的羅宛,另外那幾個仿佛更有戰鬥力,敵意也隱藏的更深。
栽贓嫁禍陷害,該來的遲早會來,等到那一天……她一定全盤認下,成為感動後宮最佳豬對手。
清早,天沒大亮,江雪晴已經起來了。
翠紅比她醒的更早,替她梳妝過,便道:「姑娘,是否照您昨夜所說……」
江雪晴看著鏡中的自己,手指撫了撫浮腫的眼睛:「皇帝身邊的人,辦事能力應該信得過,你現在就去,照計畫行事。」
翠紅清脆道:「是!」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彭嬤嬤早起,準備來伺候太后,穿過庭院時,聽見若有若無的抽泣聲。
她皺眉,環顧四周:「誰在那裡?」
那怪滲人的聲響立刻安靜了,半天沒動靜。
彭嬤嬤加重語氣,冷聲道:「出來!」
又過了會兒,從一邊的角落裡,怯怯走出一個面生的小丫頭,看裝束並非宮女。
這裡是在慈甯宮,這人打扮成這樣,必定是江家五小姐的丫鬟了。
彭嬤嬤神色嚴厲,質問:「為何躲起來哭泣?」
翠紅嚇白了臉,頭都不敢抬起來:「回……回嬤嬤,奴婢挨了姑娘的罵,不敢、不敢留在西殿,就跑了出來。」
彭嬤嬤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江姑娘為何罵你?」
翠紅搖搖頭,怯生生道:「奴婢不敢說。」
彭嬤嬤板起臉:「你若不說,我就帶你去見宛兒姑娘和江姑娘。」
翠紅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跪地磕頭:「求嬤嬤可憐奴婢,千萬別這麼做……是、是昨天,羅姑娘衝撞了宛兒姑娘,我家姑娘心疼宛兒姑娘,哭鬧著想求太后恩典,讓宛兒姑娘出宮……奴婢覺得這事離譜,勸了幾句,言辭過了,便挨了責駡,是奴婢有錯在先,哭上一場,心裡已經舒坦了。」
彭嬤嬤沉思了會,面無表情道:「你跟我過來。」
羅宛剛醒不久,到處找不見丫鬟雲錦,很是有幾分不滿,一邊由宮女梳發,一邊恨恨道:「這死丫頭,又貪睡偷懶,主子都醒了,奴才還不見蹤影,看我等會不扒下你一層皮——」
正嘀咕著,外面來人,說慈甯宮的馬嬤嬤來了,請羅姑娘立刻去見太后。
羅宛來不及好好打扮自己,匆匆忙忙出來,一邊走,一邊問馬嬤嬤:「怎麼太后召見,比往日早了些?」
馬嬤嬤看了看她,微笑道:「太后只見羅姑娘一人。」
羅宛愣了愣,隨即大喜過望,嘴角都不住的向上揚,回首望見宮殿的紅牆琉璃瓦,恍惚看見不久後的將來,她風光入住,成為一宮之主的盛景,到時什麼江雪晴、太后義女,甚至於盛氣淩人的晉陽郡主,還不得畢恭畢敬稱她一聲娘娘?
慈甯宮今早冷冷清清的,太后在偏殿,羅宛進來後,請過安,抬起頭一看,愣住,繼而有些心虛。
地上還跪著一個畏畏縮縮的丫頭,眼睛都哭腫了,瞧著有點面熟,像江雪晴身邊的那一個。
李太后手執一串念珠,目光瞧不出喜怒,看向羅宛:「聽說,你對花草很有見識……對嗎?」
羅宛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太后的聲音一直是溫和慈祥的,此刻也沒什麼不同,可羅宛就是覺得害怕,仿佛是本能的畏懼。
她勉強笑道:「……略知一二。」
李太后淡淡一笑:「花期有時盡,女人如花,總有成殘花與敗柳的一日……」她撥弄著手中念珠,停頓片刻,語氣更平淡:「這話,哀家聽著怎麼不大舒坦呢。」
羅宛臉色灰敗,雙手微微發顫:「宛兒愚鈍,聽……聽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李太后點頭,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是啊,你也是宛兒。」
她笑了笑,眼裡有些憐憫,更多的卻是厭惡:「彭嬤嬤。」
彭嬤嬤領命,上前一步,盯著羅宛冷冷道:「羅姑娘,您這一句借花喻人,這盡了花期的女人,不知暗指的是太后娘娘,還是別宮的太妃太嬪們?」
羅宛心頭一顫,慌忙跪下:「沒有,我絕沒有——」原想說沒這個意思,但這就意味著認下了這句話,於是只能急切道:「我絕沒有說過這句話,請太后明鑒!」
一直跪著的翠紅突然道:「羅姑娘,您分明說過的,怎好在太后面前說謊呢?」
羅宛轉頭瞪著她,神色竟顯出幾分猙獰:「是你血口噴人,好端端,為何污蔑我?難道是受你主子指使的嗎?」
她掉下淚來,膝行上前,在太后跟前磕頭,哭道:「太后娘娘,江姑娘一直瞧我不順眼,剛進宮的第一天,就在眾人面前奚落我,所有人都看見了,如今又造謠污蔑,我……我不知道哪裡得罪她了,我是清白的!」
翠紅急道:「您親口說過的話,您都不認了嗎?」
羅宛伏在地上,低聲啜泣:「我說過的自會認,可我沒說過,卻被你潑了一身髒水,你太狠毒!太后娘娘——」她抬起頭,滿臉淚痕:「這小丫頭好歹毒的心腸,背後定然有陰謀,求太后為我作主,叫人好好拷問她一番。」
剛說完,有人冷笑了聲,道:「這丫頭不用拷問,您的丫鬟倒是全招了。」
羅宛猛地回頭,看見王充進來,向太后行禮,而他身後跟著的……是自己的婢女。
雲錦形容憔悴,臉上瞧不出受過折磨,只一雙眼睛驚懼萬狀,慌慌張張的。
王充看了地上的人一眼,轉向正前方座上的人:「昨晚皇上驚聞宮中有人膽敢對太后不敬,又唯恐會驚擾太后,便命奴才悄悄探查一番,雲錦親口所言,羅姑娘的確言辭僭越,有**份。」
羅宛腦子裡嗡的一聲,只覺得天地都塌了下來,早就忘記了身處何地,撲上去揪住雲錦的領子:「你分明知道我是對誰說的,我何曾對太后不敬?我平日裡也沒虧待了你,你就是這般報答我的?!」
雲錦一張臉毫無血色,乾裂的唇蠕動了下:「姑娘,奴婢、奴婢害怕——」
羅宛冷笑,恨毒了眼前這人,揮手便是一巴掌上去,指甲劃破侍女嬌嫩的臉:「害怕你就出賣了我?賤人!」
彭嬤嬤斥道:「住手!」
李太后看著眼前這一幕,依稀覺得熟悉,心中厭惡之感更甚,歎道:「原本說錯一句話,你若知錯,便也罷了。但你這樣的行為舉止,不宜留在宮中。」
她轉過頭:「王公公。」
王充道:「奴才在。」
李太后疲倦道:「叫人即刻帶她出宮,讓其他人都看著,以後萬不可犯這等錯誤。」
說是帶出宮,其實是太監和侍衛押著出宮的。
一路上,圍觀的人眾多,許多還是認識的,羅宛羞憤欲死,恨不得把頭埋進土裡,這般任人笑話,以後可怎麼見人。
喜冬和寶兒站在路邊,見人走了過去,喜冬小聲道:「聽說是翠紅在後院哭,叫彭嬤嬤聽見了,才讓太后知道的。」
她看看傻頭傻腦的寶兒,歎氣:「你瞧瞧五小姐的丫鬟,你瞧瞧你!」
寶兒哼了聲:「你又好到哪裡去啦!」
另一邊,鄭瑩瑩搖了搖頭,歎息道:「這就又走一個……」偏過頭,看向一邊的齊婉月,半真半假道:「齊妹妹有太后心疼,哪天我們一個個的都走了,你也是能留下的。」
齊婉月笑了笑,聲音輕輕柔柔:「皇上和太后心疼的都是西殿的妹妹,我算的了什麼呢?」
鄭瑩瑩心中一凜,和齊婉月對視一眼,彼此所想,心照不宣。
西殿那人是個阻礙。
可要對付她,決不能如羅宛這麼蠢笨,必得讓皇上和太后其中一個寒心。
皇上平日裡遙不可及,那麼,剩下的,只能是……
鄭瑩瑩回過頭,望著慈甯宮的方向,笑意漸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