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無從比起
腦殼有點疼。
梁玉知道蕭度必然是不甘心的, 只是不曾想到他會問出這樣一個……傻到家了的問題。要命的是,蕭度的悲傷是那麼的真實,不是故意作對膈人,就是不明白。他的眼神那麼的憂鬱, 他的表情那麼的有感染力,令人不由去思考他提出的問題——淩珍珍要怎麼做才能不落到如今的下場呢?
兩位夫人若有所思, 連袁先小小的年紀也微皺著眉頭,似乎有解決這個難題的意願。淩氏是犯了罪的、是應該予以懲罰的,難道還要供著淩氏不成?可是……仿佛一個棋癡遇到了殘局,幾人不由自主就去想。
袁樵一拍桌子,杯碟跳得老高:「蕭司馬,你這話太無禮了!梁氏何曾違法,蕭司馬怎麼能拿來與罪人相比?」
梁玉聽得出來袁樵還是有點猶豫,淩珍珍一個女孩子, 家有父兄, 確實不該為這件事情負責。他們猶豫也是有根的——世間的思婦詞、怨婦詩, 流傳下來寫得好的泰半是男人寫的, 他們天生就有這麼一根腸子。風花雪月、無奈惆悵, 最能觸動他們。最好的例子是王司馬, 一個大男人,多愁善感得全楣州都知道, 要不是楊仕達起兵, 他現在還不定在哪裡接著擦眼淚呢。
「我……」梁玉的聲音鈍鈍的, 說出來的話卻犀利得直插蕭度的心房, 「為什麼要替你和淩慶收拾爛攤子?」
「啊?」蕭度沒聽明白,袁樵也不解地看向她。
梁玉道:「淩慶要一個軟糯清甜的小閨女,他養出來了,你要一個柔順聽話的小娘子,你也哄出來了。現在又不滿足了?」
她幹嘛要給淩珍珍出主意?不知道梁家跟淩家早就是死敵了嗎?問這個話就多餘!她梁玉欠的是蕭禮的人情,管蕭度就行了,淩家的死活,與她何干呢?淩氏如果翻身了她才該頭疼呢,給淩珍珍想招,立場擺錯了吧?
梁玉仔細回憶了一下欠蕭禮的人情,耐著性子說:「好好一塊檀香木,你倆拿去箍成了馬桶,回來問我用壞了之後怎麼能讓它不再變成劈柴?你想要我給出什麼答案呢?」
袁樵與兩位夫人都回過味來,不錯,將事情都做絕了,再來問退路?【其實,辦法也不是沒有的……】他看了梁玉一眼,心道,【只是太無情,可不能說出來給你聽。爭儲的時候讓淩庶人去死一死就好了嘛。】
梁玉還得接著還人情:「照你們的養法,管她是誰,養出來的都是淩珍珍,區別不過是這個馬桶是檀香木的還是雜木的罷了。她之所以是她,就是因為她的這份脾性,就是沒有這份能耐的柔弱。你們那樣教養她,就只能是這樣一個人出來,就只有這樣的結局。一旦改變,她就不是她了,你把『淩珍珍』的魂魄就抹殺了只留皮囊。你真的要問下去嗎?」
所以,淩珍珍永遠不會變成梁玉,梁玉也永遠不會是淩珍珍。
蕭度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這樣的責任!一直以來,他以為自己的責任全在遵禮守法,盡力不忤逆父母、不損害大義,這才有了因為立場、利益不同而與淩珍珍的悲劇。他也有教過淩珍珍該怎麼做,只是教與教,是不一樣的。不錘煉心性,只做指揮,淩珍珍永遠就只是溫室裡的花朵。然而一旦改變,那還是他要的淩珍珍嗎?
「你問我的主意,就是說她缺主意,她是殘缺不全的。你在拿兩個人拼成一個人,拿我十幾年養出來的主意往裡補?你這話問出來的時候,淩珍珍才是真的死了。你可真是……貴胄公子。」
蕭度的話音帶著痛苦與淒涼:「所以,她從出生開始就落入歧路,而我也沒有能夠將她救出,是嗎?」
「出生嗎?」梁玉想了想,認真地問道,「您還記得,當年在上京的船上,您管我要菜刀,我對您說過什麼嗎?」
當年?當年蕭度光記著一個小潑婦拿著把菜刀連親哥哥都敢砍了!去收繳菜刀,也只記得這個小潑婦根本沒答應!不但沒答應,還對他亮刀子了!他光記得那把菜刀了。
一看這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沒走心,梁玉也不覺得奇怪,反是袁樵不大自在地動了一動,既想阻止梁玉跟蕭度再深談,又有點想知道他們私下接觸的時候說過什麼。
梁玉沒有讓疑惑的人等太久,她的記性比蕭度好很多,慢慢地說:「我就是個鄉野丫頭,也知道什麼是門第,除非立時死了投個好胎,不然還是要被瞧不起的。我知道的,你們是天,我們是地,仰斷了脖子也只能瞧著你們的腳底。我沒說不行。」
「我們家十幾口,自己養活自己,我們藥人的不吃、違法的不幹,該納的糧不少一粒,該繳的布不短半寸,哪怕見著萬歲,我也敢說我們沒有對不起他。你們憑啥就當我們猴兒一樣什麼不懂?」
「不是我們哭著喊著要我姐拋家捨業十幾年,見不著爹娘面的,是朝廷征了她進宮的。她一個人也生不出孩子來。如今外甥做了東宮,我們又叫人蒙眼帶上路。這是好處,我們領情。可這是我們削尖了頭去爭的嗎?你們憑啥跟防賊似的看我們?啊?」【1】
兩位夫人與袁樵、袁先之前從不知道還有這個細節,細細品一品,想想她的來歷,又生出一絲悲壯與欽佩來。不過幾年時間,她的處境與當時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一切,不是靠哭泣也不是靠獻媚,是一點一點踏實做出來的。
【當時才多大的年紀呢?】劉夫人暗中點頭,【是個好苗子。她這已是答了蕭度了,世間豈有東食西宿的好事呢?】
梁玉道:「我從來沒把自己跟淩珍珍比過,沒想過自己如果是她會怎樣,自己活命已經夠我忙的了。但是我從來都知道——誰也別想從我的手裡,拿走我的刀。」
【天行健,】袁先心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來,【娘子確實不必與淩庶人的妹子相比,真比了才是玷污。】【2】
「沒給她本事就將她拉到戰場裡去,又護不得她。蕭度,你沒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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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度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住處的。王司馬是近來才搬到州府裡的,原本居住的地方重新收拾出來就給了蕭度。因一直有人居住,房捨並不曾破敗朽壞。
將自己往被褥裡一拋,蕭度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放空了。梁玉的話不停地在腦袋裡轉來轉去,尤其是那句「你沒長大」,簡直像刻在了他的耳朵上一樣。【原來是沒長大啊……】
長大了又怎麼樣呢?他確信自己還是喜歡淩珍珍這樣的女孩子,可是這樣可愛的女孩子就不能機變靈活了嗎?如果早些教呢?說到教,蕭度突然發現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自己處在淩珍珍的位置上,恐怕也是……
【如果她有辦法,那她還是她嗎?】
蕭司空的教誨也過來湊熱鬧。蕭司空說,你得分明白女人也有很多種,有些就不是為了取悅你而存在的。【那珍珍呢?她算哪一種?我將她當作哪一種?】
蕭度挺在臥榻上,抽搐幾下,啪,彈坐了起來,臉上身上全是汗珠。
舉袖試汗,蕭度大口地喘著粗氣,引來侍者關切的聲音:「郎君?」
「我沒事!」蕭度粗聲粗氣地說,「取水,我要沐浴!」
熱水很好地紓緩了蕭度的情緒,他又冷靜了下來:【明天辦了交割之後,再去見一見她。】他想再聊聊。
蕭度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淩珍珍與菜刀總是入夢來。淩珍珍還是停留在他記憶中的樣子,柔弱而純真,全心地信賴他,而他終究是沒有辦法保全她。菜刀是船上那把菜刀,聽說因為是兇器被沒收了。奇異的,蕭度還記得那把菜刀的樣子,執刀人的臉反而隱在了一片陰影裡。
第二天起來,蕭度的樣子更頹了一點,一夜功夫冒出了一層胡渣。刮了臉,換了官服,熏香將衣服裡裡外外染上了清洌的氣息,蕭度又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了。到了州府,王刺史見了就歡喜:「年輕人就該精神一些的。」
王刺史要楣州出政績,正是希望所有人團結一心的時候,也不給副手下馬威,辦了交割還給蕭度略做講解。前一天沒有仔細講,今天就告訴蕭度,袁樵父子都被揪去下地了,袁樵還跑去挖渠了。
「先前也隱約聽說過,我便出城看看去。」蕭度一盤算,袁樵在城外,梁玉也在城外,就一起看了吧。蕭禮不會讓弟弟兩眼一抹黑就往楣州紮,蕭度出發之前,蕭禮也將自己知道的一些資訊告訴了蕭度。蕭度當時情緒不佳,聽一半漏一半,等王刺史提起來了才想起來有這一茬。
蕭度並不贊成袁樵與梁玉親自勞作,用得著嗎?統籌規劃不是比自己去幹更有意義?帶著這樣的疑慮,他換了身青衣,帶著侍者在大姑娘小媳婦熱情的目光中離城。
袁樵與梁玉都很好找,其時已經是夏季了,袁樵為了用水的事情不得不出城鎮壓。楣州並不乾旱,但是水的數量與能夠利用的水的數量不是一個概念。先前修復的那一段只是幹渠,能保證總體的用水量就不錯了,灌溉時具體的分配又是一場場的官司。袁樵很忙,因為走到哪裡都是找他評理的人。
他爹袁籍當年曾有一個做法,即早一步將各鄉村的長者叫過來喝茶。袁樵想依樣畫葫蘆,卻發現楣州的情況更為複雜。朝廷大軍碾過,強勢些的地方豪強都被順手了,不少地方群龍無首。剩下的聚族而居又有宗族長者的村落,也不大好相與。
袁樵只能見招拆招,到哪裡都被人給圍著。幹渠水量的分配,他用的一個簡潔的辦法——出多少工分多少水。由於當時還徵用了番戶,番戶與普通民戶地位又有所不同,番戶被袁樵打了個六折。
好在他也兌現了諾言,參與修渠且表現良好的番戶被他放免了一批,方才保證了楣縣的持續平穩的動轉。
出了城,蕭度使人一打聽,今天袁樵走得遠了些,算算路程,追上去也沒意思了,正好去與梁玉再聊上一聊。
梁玉就更好找了,她不在田裡,就在作坊裡。蕭度語言不通,由王刺史派的一個小吏做翻譯,問了路邊一個熱情的大嬸,知道梁玉在河邊。蕭度鞭馬就走:「先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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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玉與呂娘子、美娘都在作坊裡。
短短的一個月,作坊被擴大了一倍。舊式的織機被陸續淘汰掉,作坊裡的新式織機如今有四十張,紡車的數量少於織機,蓋因部分絲線可以從外面購得。一匹布從進料開始,到從機上卸下來再到染色,成匹,比單人從頭忙到尾節省了許多時間。
即便如此,梁玉還不很滿意。
呂娘子道:「三娘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梁玉道:「總這麼幹也太累了。」她招來女工就不想這些人吃閒飯,能讓人多幹一點是一點,為此她想了很多主意。最損的一招就是定一個標準來發工錢,將每一個步驟所需的時間給定了下來,誰磨蹭得太明顯,一準被她給踢走。
她又沒黑心到家,也覺得女工是累。
美娘卻又另有見解:「哪有不受累就享受的呢?」
梁玉道:「能輕鬆些又何必為難人呢?還能多給我做些工。」
呂娘子問道:「怎麼輕鬆?」
梁玉往左邊指了指,作坊出去左面不太遠是她立起來的碓坊,用河水流經的力量來舂米。梁玉摸著下巴說:「你看,水流帶動水輪,水輪一直轉著圈兒,像不像紡車一直在轉?」她說自己會木匠也不是瞎吹的,看梁滿倉父子做過木匠活,因為手巧又穩,也幫忙打過下手,她覺得自己的想法是可行的。
一拍手,梁玉又做了一個決定:「以後我就琢磨這個了!」水碓裡用的是連機碓,既然能用連機碓,就表示一個轉輪可以帶動的就不止一支紗錠,完全可以替代腳踏紡車了。作坊裡用的紡車就是腳踏的,一架可帶數支紗錠,幹得快的人效率尚可,只是太人累了。且水流是日夜不息的,人力就不行了。以水碓為例,忙的時候夜裡挑個燈就可以接著舂米,腳踏紡車沒有人踩就紡不出紗線來。【3】
如果水紡車好用,進了原料來紡線再賣,賺個加工的差價,也是很可觀的。梁玉很樂觀。
呂娘子道:「三娘沉迷此道可不妥當。」
梁玉笑道:「不不不,正該如此的,我可不是荒廢了正事來玩這個。私鑄銅錢是要被崔穎抓的,織布可不會。唔,我先琢磨琢磨,有點眉目了再讓木匠來做。先買些木料來吧,即便攢造不成水紡車,改一改做腳踏的也可以。反正上半截都差不離。」
呂娘子笑著搖頭:「虧你想得出來,也虧得他不管你,老夫人也縱容你。」
蕭度質問的時候呂娘子也在場,約摸能夠理解老夫人為何縱容。稍一取笑,呂娘子又問:「說起來,蕭司馬問的那個,三娘有何破解之策?我看是非人力所能及了。」呂娘子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就愛解難題。梁玉說得都很對,但是她也忍不住去想。她想了不少辦法,除了隱姓埋名逃跑以待時機,是真沒更可行的辦法了。
「辦法還是有的,不是非人力所能及,而是只要不做人就行了。蕭度與淩珍珍,其實已經摸著門兒了,但是用錯了法子。」爭位的時候如果勸不聽,讓淩庶人直接去死,完事兒,接下來隨便怎麼收拾爛攤子都行。事發之後換個姓名逃掉,找到二王,靠著外甥別惹是生非也能活命。退一步,世上的隱戶那麼多可見戶籍的管理也不算很嚴,更改姓名,甭管自己做個產業還是找個有潛力的人嫁掉,潛伏起來等待時機唄。丈夫不頂用就自己養個頂用的兒子出來,拼個幾十年,一生也不算白過了。最次的,去崖州,一把菜刀開天闢地做個獄-霸,照樣山高皇帝遠當個土霸王,兒子侄子都揍出個人樣子來,她梁玉一定不像楊仕達那麼作死。
所以說,蕭度一旦問了梁玉,淩珍珍就算死透了,梁玉不比淩珍珍的單純善良,梁玉的心是黑的。
【呂師真是言而有信,說做個好人就做個好人,若是放在以往,她一定能想出差不多的辦法來。如今想到這個的只有我自己了。】梁玉垂下了眼瞼,自嘲地笑笑:「哎,我真不是個好人。」
呂娘子也笑,與梁玉相處得久了,梁玉的一些情緒她也能感覺得出來--這是已經有主意了,但是不能說出來。呂娘子識趣地岔開了話題:「還是想想紡車吧,水紡車要是真的行了,能帶的紡錠比現在多一倍不止吧?舂米要多少力氣?紡紗要的力氣就輕得多。」
「不錯!」梁玉的幹勁也足,「凡有河水的地方,都能用得起來了。」
美娘好奇地問道:「那織機呢?也行嗎?」
梁玉想了想,道:「還是一樣一樣的來吧,織機比紡車麻煩不少,可不大好弄。先把紡車弄出來。再說,咱們也沒有這麼多工匠可用呢。你要是有心,不妨留心看看織機是怎麼幹活的。」
美娘有事做,焦慮得到了緩解:「噯。」
蕭度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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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度先是找錯了地方,他老遠就先看到了碓坊。水碓突出河岸,很多時候這是一個妨礙船隻航行的存在。在水流豐富的河流上面,經常佈滿了碓坊,以致朝廷不得不出政令疏通航道。不少權貴之家都愛搞這個,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蕭度對水碓比較熟悉。
他到了碓坊,停馬看了一陣兒,問追上來的小吏:「這是梁家的產業嗎?」
小吏道:「是娘子的沒錯。」
蕭度在碓坊沒找到梁玉,又打聽了一回才弄明白梁玉在哪裡。蕭度依舊對這種親自跑到揮汗如雨的現場的做法頗有微詞,開織布坊不算問題,派個管事來便好。譬如大長公主,從來不親自去管這些破事,心血來潮去看看,說不定還上手,也只是心血來潮的偶爾。
作坊的門禁很嚴,男子是被嚴禁的,如有必要也須有人陪伴。蕭度在門口被攔了下來,等放行的功夫,兩輛車被放行,車夫出示了腰牌,跟車的力伕被攔了下來。蕭度覺得有趣,問道:「你們是來做什麼?」
力伕是流人出身,以官話做答:「來接貨。」
蕭度雖是個世家子,經濟營生的常識還是有一點的,問力伕:「是這家娘子自己的鋪子嗎?」
力伕搖頭:「並不是。她家產布越來越多,我們主人家的鋪子也從她這裡進貨。」
蕭度不太敢相信:「真的麼?你仔細與我說來,如何?」說著示意自己的侍從給了力伕幾枚金錢。
力伕接了錢,知無不言,將作坊的產量,招了多少人、做了什麼樣的事情一一道明。蕭度越聽越奇,農桑是國家的根本,想認真做官如蕭度,別的可以不知道,畝產、消耗、平均一個婦人一年能產多少布帛卻是必學的功課。梁玉這裡的效率竟然這樣高,她竟能做到這個地步?!
待力伕說完,裡面的貨也裝完了,梁玉也親自出來迎接蕭度。蕭度先伸手往車上一按:「且住一住。」將一匹布取來摸了摸,又理了個角,撚一撚,詫異地想,【這布居然造得不錯。】他是見過世面的人,說不錯,是真的不錯。
鬆開了手,蕭度看清了梁玉的打扮,又吃一驚:「你怎麼穿成這個樣子啦?這……成何體統?」
梁玉笑道:「體統是什麼?」邊說邊笑邊搖頭。
蕭度想起來她昨天說過的教養淩珍珍的話,頓時噎住了。體統這個東西,有時候,咳咳。蕭度低聲問道:「這是你開的作坊?怎麼想起來開的?為什麼還要親力親為呢?」
蕭度的目光是肯切的,對一個有志改變,而又有一個是她債主的哥哥的人,梁玉的脾氣也無限的好了起來。
梁玉道:「我不能閒著長黴呀。不做點正事,誰當你是個人?」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嗎?」
「我還是想問,易地而處,你會怎麼辦?」蕭度覺得這個答案很重要,之前問是有些賭氣,有些不服,現在是真切的想知道答案。但是梁玉恐怕不會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了。
「司馬是說,真遇到事情怎麼辦?」梁玉笑道,「不讓自己落到那個境地不就行了?從生下來,多麼長的歲月,會發生多少事,件件都是機會。阿娘體弱,我就去弄錢讓她吃上肉。不識字、不明白道理就會被瞧不起,我就去讀書。盧會要害我家人,我就殺了他。土匪要劫掠我的車隊,我就殺了他。惡霸不讓楣州安穩,我就殺了他。這裡沒有我慣吃的果蔬,我就種出來。家人擔心我,我就經營產業讓他們知道我能過得好。楣州窮困不安會讓小先生為難,我就讓它富庶起來。」
蕭度頭腦很清醒地發現,她說的都是實話,並非顧左右而言它。她從來沒有把淩珍珍放到過眼裡,她下的是一局大棋,而不是與小姑娘日常攀比。境界不同,無從比起,所以她是「三姨」,珍珍就只是珍珍,無論多少人覺得她們出身處境相仿就像照鏡子,她們兩人實際從未在同一張牌桌上對坐過。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蕭度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腦子裡只能冒出這麼一句話,【若易地而處,只怕珍珍等不到見『四凶』便已經哭成淚人了。】
蕭度還是喜歡溫柔女子,卻不妨礙他從此時開始對一個潑婦產生了敬畏之情。他問道:「聽說袁郎親自耕種,這是你教的嗎?不必這樣看我,像我們這樣的人,斷不會主動去做這些事的。」
梁玉點點頭:「不錯。」
蕭度想了想:「那我找他去吧。」
【這又是抽的什麼風?】梁玉癟癟嘴,【看來不像是來搗亂的,蕭禮的這個人情,算是還上了?】「他今天走得遠,此時再去恐怕來不及了,不如明天你們一道吧?」
「也好,」蕭度點了點頭,很客氣地道,「明日再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