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暮色已沉,葉楚臉上隱約被窗外的光映亮,她的嘴角輕輕一勾。
她沒有回答,反倒是轉過身去。
陸淮微微一怔,仍是沉默地凝視著她的背影。
葉楚慢步走向沙發,拿起她的大衣,披在了身上。
她什麼都不講,此刻穿上外衣,倒像是要出門的樣子。
陸淮抬眉,笑了一下。
只見葉楚一邊朝房間門口走去,一邊輕聲念了四個字。
「六國飯店。」
她的步子停了,手往下移動,落在門把手上。
葉楚忽的扭頭看了陸淮一眼。
陸淮站在那裡,嘴角帶笑,視線放在她的身上,片刻不離。
葉楚開口,落下了一句話。
「陸淮,你不準備一同去嗎?」
陸淮起步朝葉楚走去。
她雖然沒有回答,但方才那些舉動已經替她說明了一切。
陸淮的手覆了上來,握在她的手上,也握緊了門把手。
溫熱又熟悉的感覺襲來,葉楚愣了幾秒。
他輕輕一擰,替她打開了門。
「請吧。」
陸淮又很快鬆開了手,紳士極了。
他們下了樓,步子不急不緩。如他先前所言,今晚只是一場約會,只將別的事情拋之腦後便是了。
陸淮開了車門,葉楚坐進車中。他坐在駕駛座上,汽車開了,行駛進了漸深的夜色裡。
六國飯店的距離不遠不近,尚且需要一段時間。
葉楚雖在北平待了幾日,卻一直在忙碌,現下有了時間,她便看起了北平的夜景。
迎面而來的是繁盛的煙火氣息,窗子開著一道縫隙,冷冽的風吹入車內的溫暖的空氣中。
她扭頭看去,身旁是陸淮的側臉,不由得牽起唇角。
夜色凝重,汽車停了下來,他們下了車,一同並肩進了六國飯店。
抵達這裡的時候,正是用餐時分,來來往往的人面帶笑意。
六國飯店富麗堂皇,有餐廳也有娛樂場所,花費自然少不了。這裡的人,有的來用晚餐,有的則來尋些樂子。
這裡是北平,遠離上海。他們此刻又做了易容,無人認得,行事方便多了。
步入六國飯店的大堂,衣香鬢影,賓客眾多。
服務生迎上來,他認得陸淮。
陸淮來這裡訂位的時候,曾經用過這副易容。
服務生對陸淮說:「葉先生。」
葉楚怔了一怔,側過頭看了陸淮一眼,見他面容平靜。
陸淮嗯了一聲,倒是應了服務生的話。
服務生:「你訂的包廂在二樓,請隨我來。」
他領著陸淮和葉楚往樓上走,不經意提起:「這位是葉太太罷?」
葉楚未出聲,陸淮摟住她的肩膀,替她回答了一句:「是。」
服務生的嘴巴很甜:「遠遠瞧著你們時,便覺得般配極了。」
他們在一個包廂門口,停了下來。
服務生替他們開門後,立即離開了。
這個房間的全景出現在葉楚眼前,她的腳步一凝。
他們在這裡用過餐,她記得很清楚,不是上回來北平那次,而是前世。
房間的構造沒有變過,同前世一樣。
葉楚停在原地,沒有往前。
陸淮偏頭看她,問了一句:「怎麼了?」
葉楚很快收回思緒,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線:「何必這樣隆重?」
陸淮的聲線沉沉:「我們的第一次約會。」
「再隆重一些,也不為過。」
葉楚望向陸淮的眼睛,四下聲響安靜下來。
他眼中笑意愈盛,她不由得笑了一聲。
他們走進去,房門關上。陸淮替葉楚拉開椅子,她輕輕落座。
陸淮坐在她的對面,兩人中間相隔的距離不遠。
陸淮開了口:「不曉得你的喜好,我便替你點了菜。」
葉楚笑了:「你是在猜我的心思嗎?」
陸淮唇角牽起:「若是我沒有猜中,只能由你自己告訴我了。」
敲門聲響起,服務生端菜進來。菜放在桌上後,那人很快出去,留給他們私人空間。
陸淮喚了她一聲:「陸楚小姐。」
他用了她的姓氏來訂位,現在又將自己的姓氏冠在她的名字前面,著實是在占人便宜。
「現在,你可以檢驗一下,我猜的是否正確了。」
但葉楚此刻並未在意陸淮的稱呼,因為她看到那幾道菜色的時候,已經愣住了。
前世的事情過了很久,葉楚以為她會記不清楚,可現在到了六國飯店,記憶卻漸漸清晰起來。
要是她沒有看錯,陸淮點的這些菜……
竟同她的記憶中一模一樣。
見葉楚沒有回答,陸淮認為她或許並不喜歡這些菜。
他主動開口:「我不清楚你的喜好,但我會慢慢……」
慢慢瞭解你,直到我們足夠熟悉彼此。
陸淮未講完,卻被葉楚打斷,她忽的叫了一聲:「陸淮。」
葉楚抬眼看來,目光灼灼:「你為什麼會點這些菜?」
她知道,他並不記得前世的事情。難道他會想起什麼嗎?
陸淮仔細看著葉楚的表情,試圖弄明白她的想法。
陸淮說出了他當時的念頭:「不知怎的,我總覺得,你一定會喜歡。」
陸淮的聲音落下,他沒有繼續開口,而是等待著葉楚的反應。
過了幾秒鐘,她忽的露出了一個微笑:「我很喜歡。」
陸淮的嘴角不由得浮起笑意:「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
葉楚一直在觀察著陸淮。
這般聽來,葉楚又認為他沒有記起來。
陸淮的記憶分明是空的,但前世經歷之事,卻似乎已經印進骨子裡。
他不記得,卻又在潛意識中做出相同的反應。
葉楚看著陸淮的眼睛,沉默地牽起唇角,仿佛她手中握著的不再是一個人的回憶。
葉楚笑著說:「葉先生,用餐罷。」
這個夜晚,在六國飯店二樓的房間裡,氣氛溫馨,空氣中藏著若有若無的曖昧。
但在冰冷的冬夜裡,在六國飯店一樓,會發生另一件事。
罌粟也到了這裡,她喬裝易容,身著旗袍,美豔得很。
她接到了一個任務,現下正在一樓尋找目標。
在這裡,二樓溫馨至極,一樓危機四伏。
兩件事情同時發生,但卻無人知曉對方的存在。
……
天色漸暗,暮色四合。
院子中草木凋零,沉寂無聲,一片蕭瑟之色。
此時,罌粟踏進院子,衣服上沾染著點點血跡。
她眼神微微恍惚,落不到實處。
她穿過院子,來到一個房間前面,停下了腳步。
下一秒,罌粟抬起手來,敲響了房門。
沉悶的敲門聲落進寂靜的院子,瞬間消散在冰涼空氣中。
這時,房中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進來。」
得到允許後,罌粟打開了房門,走了進去。
那個男人身量中等,手負在身後,背脊直挺。
他背對著罌粟站著,看不清他的臉。
罌粟強裝鎮定,但聲音仍隱約帶著一絲顫抖。
「長官,那個人已經死了。」
這是罌粟第一次殺人。
原本還活生生的一個人,在她的手底下停止了呼吸。
那人的鮮血濺到罌粟的衣服上和臉上,她甚至忘了去擦拭。
房中的男人聽到罌粟的聲音,轉過身來。
他看著罌粟,面容平和。
他沒有接著罌粟方才的話題,繼續往下說。
他瞧見罌粟是失魂落魄的樣子,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在想什麼?」
沉默了片刻,罌粟才答:「想家。」
那個長官又接著問罌粟:「你想成為一個真正的特工嗎?」
話音落下之後,是長久的沉默。
男人沒有逼迫罌粟回答,他的語氣平靜異常。
「我不會問你的過去,但是成為特工之前,你要做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這次,罌粟很快就做出了回答。
她的聲音涼薄:「是。」
……
寂靜的房間中,電話聲驟然響起。
罌粟瞬間收回了思緒。
她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清明起來。
罌粟將多餘的心思沉沉壓下,隨即接起了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罌粟。」
和方才回憶中的那人相同。
罌粟恭敬地叫了一聲:「戴長官。」
戴長官給罌粟下達了一個任務:「我有一個親信到了北平,你去和他見一面。」
罌粟立即應下:「在哪裡?」
戴長官說出地點:「六國飯店。」
戴長官說完此事後,並未多言,很快就掛了電話。
罌粟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拐了,她險些進了暗閣,成為裡面的一個殺手。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她被戴士南所救。
戴士南曾有一個兒子失蹤了,因此他才理解罌粟的遭遇。
他沒有讓罌粟成為暗閣的殺手,他將罌粟培養成一個特工。
從此以後,罌粟就成為了戴士南的手下,在各地為他收集情報。
戴士南從不過問她的事情,罌粟只需要完成派下的任務。
她是戴士南最信任的特工之一,而今晚要見的人,則是他的另一個親信。
……
六國飯店。
罌粟和那個男人會在飯店的一樓碰面。
根據罌粟接到的消息,那人身穿深藍色的西裝,胸前口袋放著一塊白色的方巾。
出門前,罌粟就已經易容了。
她知道,她即將見到的那個男人,也一定會做偽裝。
在真正信任對方之前,他們都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
罌粟穿著一身朱砂色的旗袍,裙擺上用銀絲繡著海棠,隨著她的腳步,海棠輕輕搖曳,似活了一般。
她上半身圍著貂皮坎肩,瑩白的毛襯得她的肌膚更為白皙。
罌粟化了一個明豔的妝容。
有時候,女人的美麗也是一種武器。
罌粟面帶笑意,走進了六國飯店。
罌粟剛踏入飯店,就將目光放在了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她狀似無意地掃了一圈四周,所有的情況都盡收眼底。
下一秒,罌粟眯了眯眼。
在這裡,符合條件的男人不止一個。
看來她必須要試探一番,才能找到她真正要找的人。
約定好的具體地點在一樓的一處酒館。
罌粟的目光落在最近的一個目標身上。
那人正靠在吧台旁,和身邊的人說著話。
她決定先從此人開始。
罌粟隨意點了一杯酒,她的手指輕輕勾住酒杯,朝著那個男人走去。
罌粟長得美豔,身邊又無人作陪,有不少人看到這一幕,都想上前搭話。
但是他們瞧見美人臉上的冰冷神態,又都收了腳步。
罌粟緩緩踱著步,酒杯中的酒搖來晃去,熠熠生光。
目標人物越來越近。
罌粟假意偏開了頭,腳步卻不停,仍舊向前走著。
她手上的酒杯一傾,杯中的酒盡數倒在那個人的身上。
那人背對著罌粟,忽的感覺背後一涼。
那人先是愣了幾秒,隨即反應過來。
他臉色一冷,怒氣沉沉,轉過身來,立即破口大駡。
「是那個不長眼的……」
那人話未說完,一轉頭就瞧見了罌粟的臉。
下一秒,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掐斷。
那人的語氣突然放軟:「小姐,請問你找我什麼事嗎?」
罌粟面帶歉意:「不好意思,我的酒杯不小心撞到你了。」
「你的衣服也……」
「沒事,沒事。」那人連連擺手,仿佛完全沒放在身上。
罌粟點頭:「那就好了。」
那人猶豫了片刻,仍想說些什麼,罌粟忽然出聲打斷了那人的話。
罌粟提出:「我還有些事,就先失陪了。」
聞言,那人只得遺憾地目送罌粟離開。
罌粟一邊用帕子擦拭著手上的酒,一邊將視線放回了大廳中。
她知道方才那個男人並不是她要找的人。
剛才的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有心人自然會注意到。
若是真正的那個人看到那一幕,定會曉得罌粟是故意的。
當罌粟剛想走近下一個目標人物的時候,那人卻忽的轉過了頭。
隔著不長的過道,兩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們站在原地,並未提步朝對方走去。
四周喧鬧,客人來來往往,笑語聲不斷。
而對於兩人來說,此刻周圍卻靜極了。
罌粟心中隱約有了答案。
她想,那個接頭人應該已經出現了。
那人穿著符合要求的衣服,面容普通,混在人群之中。
但是不排除他做了易容。
那人的目光沉靜,仿佛身旁的動靜都入不了他的眼。
兩人都未動,始終不曾靠近對方。
這時,那個男人先有了動作。
他提步離開,朝著一樓走廊走去。
離開前,他特地回過頭,看了一眼罌粟,才走出了大廳。
罌粟立即跟上。
那人走在前面,罌粟落後幾步,始終保持著一段距離。
他們穿過寂靜無人的走廊,喧囂聲漸遠。
兩人的步子都極輕,落在地上,悄無聲息。
走廊很長,那人行至走廊的盡頭,在最後一個房間前停了下來。
他拿出鑰匙,插進了鎖扣。
鑰匙一轉,門鎖應聲而開。
那個男人推開了門,先走了進去。
他立於門口,手扶著門邊,目光落在身後的罌粟上。
那人面無表情,沒有靠開口說任何話。
但是他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在等著罌粟走進來。
罌粟沒有半點猶豫,上前幾步,踏進了房間。
那人合上了房門,罌粟立即轉過身,看向他。
她不會將後背露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房中無人,極為沉靜,但是空氣隱隱繃直,帶著沉沉的壓迫感。
兩人相對而立,靜默一片。
下一秒,罌粟出聲打破了此刻的寂靜。
「是他讓你來的?」
那人開了口:「是。」
猶如一陣寒風拂過,空氣凝滯。
這道聲線是徹骨的冷,罌粟微微一怔,隨即說了一聲:「我叫罌粟。」
他的聲音極涼,房間裡寂寂無聲,只有他冰冷的聲音落下。
那人直直看進罌粟的眼中,他的眼神森冷陰寒。
「我叫莫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