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按照原計劃,督軍陸宗霆將在一周後返回上海。
自從接到了葉楚的消息之後,陸宗霆同陸淮商議,使調虎離山之計,並借機抓住那群伏擊的人。
在這場周密的計畫中,抓獲的那些人都已經準備好了毒藥,在任務失敗後就咬毒自盡。
陸宗霆和陸淮心中已經有了算計,他們早就知道那群人的背後是誰。
現在的這次行動不過是為了給那人一個警醒。
……
這幾日,葉楚一直在關注那件事的進展,她曉得陸淮的能力,在他的計畫之下,向來不會出現失誤的情況。
週末的時候,葉楚在家裡翻著《申報》,上頭有一條醒目的新聞。
「陸督軍在滬寧鐵路遭遇伏擊,分毫未傷,現已將所有歹徒全部抓獲。」
這篇報導寫得很具體,就是為了威懾那些想要繼續動手的人。不要說那些想對陸督軍下手的人了,就連上海灘的人都極不安分。
看了今日的申報後,葉楚的心情格外地好。她將報紙收了起來,換了身衣服就出門了。
今天,葉楚和丁月璿約好了,要陪她去訂做新的旗袍。
因為丁月璿現在已經是大都會的歌女了,大都會的歌女待遇好,丁月璿得到了一筆預支的錢。
丁月璿從先前那個地方裡搬了出來,換了一間更為雅致的公寓,但她仍舊節約得很。
這筆錢用來做演出的準備,大都會專門教儀態的老師已經給丁月璿上了好幾節課。
雖說丁月璿天生嗓音條件好,又從小在唱評彈的家中長大,但她對一些表演時的技巧,還是需要雕琢。
這段時間,丁月璿依照著老師的教授,天天在家練嗓。
大都會有了新歌女這件事並不稀奇,但是丁月璿現在還不需要像其他人那樣經常演出。
為的就是在首演當日,一炮打響。
葉楚和丁月璿是在史密斯路見面。那條路上有一家很有名氣的成衣店,丁月璿要做一件新旗袍,將會在首演上穿。
兩人見面後,攜手往成衣店走。
前面有兩個男子在走,他們穿著長袍馬褂,戴著寬邊沿帽,講話聲音有些大。
「你聽說了嗎?大都會好像來了一個新的歌女呢。」
他們的聲音傳了過來,葉楚和丁月璿對視了一眼。
「她漂亮嗎?唱歌好聽嗎?這幾日我沒去歌舞廳,你同我講講看。」
「我去過幾回大都會,但是沒看到她。據說連參謀官家的小公子去了,都沒能見著一面呢。」
「這個歌女不出來表演的嗎?」
「這回神神秘秘的,聽說只有在首演的時候才會看到她。」
「她叫什麼?」
「夜來香。」
「……」
夜來香就是大都會最近新來的那個歌女的藝名。
所有人都不知道夜來香的長相和來歷,大都會歌舞廳對此一直保密,沒有人敢走漏半點風聲。
大都會只放出了一些消息來,這個夜來香的聲音極為動聽,好似天籟。不過,要是想聽夜來香唱歌,只能在她首演當天過來看。
這消息在上海灘的歌舞廳中頓時引起了一場不小的風波。
有的人覺得大都會特地挖掘了一個唱歌極好的新人,正是為了搶仙樂宮的風頭。
你看,前些日子,仙樂宮不是剛挖走了大都會最有名的歌女蝴蝶嗎?大都會定要找回場子來,所以才想了這種辦法出來。
而有的人覺得,這只是大都會弄的一場噱頭。
那個歌女指不定唱歌一般,紅起來比較困難,於是大都會通過這種方式,讓大家能搶先記住夜來香這個名字。
儘管誰都不知道哪個消息是真的,也不曉得夜來香唱得是好是壞,他們仍是想著首演當天去大都會歌舞廳,看一眼那個夜來香。
葉楚知道丁月璿的性子,她很淡然,只想著唱歌,總不喜歡和人爭。葉楚認為,大都會雖公平,但底下的人卻不一定好。
比如之前那個歌女阿瓊,丁月璿只是過了一場面試,就先被她挑釁了一番。在上海灘,這樣好勝心強又捧高踩低的人數不勝數。
葉楚告訴丁月璿:「你歌唱得好,若是紅了,准會惹些麻煩。」
丁月璿點了點頭。她自然明白那些道理,她要在上海唱歌,在這樣紙醉金迷的一個地方待著,定要處處小心。
葉楚:「以後像阿瓊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你又要和她們共事,既然占了理,在氣勢上一定不能輸。」
丁月璿:「好。」
葉楚又同丁月璿交待了一些注意的事情。
丁月璿雖嘴上沒有說什麼,卻在心裡默默記了下來。她曉得,阿楚的話,總歸不會錯的。
聊著聊著,葉楚和丁月璿進了成衣店,裡面掛著許多不同的布料。有一位顧客已經在量尺寸了,店主正在忙,她們就先自己看了起來。
葉楚看來看去,她給丁月璿挑選的是一塊桑蠶絲布料。白色為底,上頭有淺紅色印花。
葉楚看了一下丁月璿,她的眼睛清澈,氣質安靜,確實像極了一朵夜間開放的丁香花,不爭不搶,卻又有著自己的光芒。
葉楚越看這塊布料,越覺得適合丁月璿。丁月璿是一個有夢想的姑娘,她喜歡唱歌,性子又比較單純。
上海灘的那些歌女喜歡穿豔麗的旗袍,看上去奪人眼目。可對丁月璿來講,她不能穿豔麗的旗袍,那會掩蓋她本來的氣質。
丁月璿是一塊璞玉,經過雕琢後,就會更為精巧美麗,這樣有些素淨又不過分豔麗的旗袍恰巧適合她。
葉楚拿起了那塊布來:「我看這塊料子就很適合你。」
丁月璿在旁安靜聽著,葉楚繼續講:「夜來香這首歌較為安靜,如果用鮮豔的顏色,反倒不好。」
葉楚這樣一講,丁月璿也越看越合心意。這塊布料材質不錯,花色也好看,確實符合夜來香這首歌的感覺。
於是,她們兩人立即敲定,就用這塊布料來做旗袍。這時,先前的那位顧客已經走了,老闆朝她們走過來。
量好了尺寸後,老闆再講了做好旗袍的時間,讓丁月璿到時候過來取。
她們很快就離開了成衣店。
丁月璿還要回去練嗓子,葉楚也準備回家了。兩個人各自都有事情要做,她們很快就分開了,約好下一次首演的時候再見面。
葉楚清楚得很,丁月璿形象佳,嗓子動人,又定了一身極其適合她的旗袍……一切都已經做了萬全準備。
在那場首演上,她一定會豔驚四座。
葉楚在等電車的時候,遇見了一個人。
「小丫頭,是你啊。」
這聲音耳熟得緊,葉楚扭頭一看,發現陸世賢正站在那裡笑著看她。
葉楚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爺爺,你好。」
這小丫頭的性子,陸世賢很欣賞,這聲爺爺令他更高興了。
陸世賢問:「你叫什麼名字?上回還沒問過你。」
葉楚認真地回答:「葉楚。」
陸世賢:「若是你不介意,我就叫你阿楚可好?」
葉楚笑著點頭:「好呀。」
上輩子,她住在督軍府的時候,陸世賢也是這樣叫他的。
葉楚記得陸督軍在遇刺中成功脫險,這件事在申報上剛剛刊登,她想看看陸世賢的看法。
經過報刊亭的時候,葉楚特地去買了一份報紙。
葉楚故作不經意道:「陸督軍遇刺,真是艱險,不知道他現在怎樣。」
陸世賢的表情很淡然:「年輕人就是應該多摔打幾次,才曉得生命的尊貴。」
陸世賢講起話來,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他的意思就是,身居高位的時候,誰沒有經歷過幾次刺殺呢。
陸世賢早年在北平做官的時候,當然也是經歷過許多危險的。後來退了下來,安安靜靜在上海養老。
上海見過他的人不多,他的日子過得安逸。
葉楚:「爺爺,你懂得真多。」她知道,他是一個喜歡聽誇讚的老人家。
「不多不多,就是活得久了點。」陸世賢笑著,「小姑娘,我們這樣投緣,我給你介紹個人可好?」
葉楚:「嗯?」
陸世賢:「是這樣的,我啊,有一個孫子……」
陸世賢覺得葉楚特別投他的心意,如果能和陸淮見上一面,指不定就相互看上眼了。
葉楚頓時就明白了陸世賢的意思,她自然不會令他如願。
她忙打斷了他:「我還在念書。」
陸世賢停了下來,換了一個話題:「這樣啊,你現在多大了?」
葉楚:「十六。」
陸世賢雖然沒有繼續開口,心中卻開始想。
這個年紀不錯,和他那個孫子特別搭。
若是有機會讓他們見一面就好了。
……
陸督軍遇刺的事情已經順利解決了,陸淮這幾日就沒有先前那樣緊張了。
之前那樣忙,現在一停下來,他才開始記起一些事來。
這些天,喬六都沒有任何行動,不知道是因為發現了陸淮的人在跟蹤葉楚,還是已經對葉楚沒了疑心。
不過,陸淮現在並不想把那群保護葉楚的人收回來,他當然有自己的打算。
從認識到現在,葉楚的許多行為一直和旁人不同。她令他猜不透,陸淮總覺得,葉楚仿佛會招惹一些麻煩。
若是她遭遇了危險,她能夠安全逃離嗎?
陸淮不想去思考這個問題。
因為他給的答案是,他不會讓她遇到任何危險。
今天,陸淮派去保護葉楚的人照例來彙報,把葉楚這幾日的行程簡單講了一遍。
「昨日,葉楚姑娘在茶社被一個男子告白。」
「葉楚姑娘沒有吃虧,還讓那個男子下不來台,最後,九爺找人把他抓巡捕房去了。」
陸淮抬眉,這確實是沈九會做出來的事。
「今天,葉楚姑娘同一個人去了成衣店。」
「那個姑娘是大都會的歌女,似乎和葉楚姑娘關係不錯。」
「……」
這件事之前沈九告訴過陸淮,他並不意外。
自從屬下跟蹤葉楚後,他頭一回知道,三少在不辦公務的時候,竟會認真聽這些小事。
而這些簡單的小事都同葉二小姐有關係。
屬下:「她們在成衣店裡待了一個小時,後來葉楚姑娘在街上遇到了……」
他繼續說:「您的祖父。」
陸淮眉頭一皺:「是嗎?」
屬下:「是,他看上去很喜歡葉楚姑娘,和她講了很久的話。」
但陸淮的耳中並沒有聽進去這些,他說:「我問的不是這個。」
這一天,葉楚和朋友在成衣店內待了不過一個小時,可上次卻獨自一人在百貨公司待了很久。
陸淮有一點生疑。
不知怎的,陸淮竟詢問那人,葉楚待在百貨公司那天的時間。
屬下仔細回想:「那天,葉楚姑娘在下午一點離開了葉公館,到永安百貨的時候已經是一點半了。」
陸淮淡淡地說:「繼續。」
屬下:「我們在外面等了很久,葉楚姑娘再次出來的時候,是下午三點半。」
陸淮默默聽著:「嗯,我知道了。」
很快,陸淮又補了一句:「盯好喬六,讓他離她遠點。」
「是,三少。」
待到屬下走了,陸淮坐在書房中,近幾日他的頭疼有些重了,他伸出手來,按著眉心。
那一天正好是週六,陸淮待在和平飯店裡。在下午2點多,他拿到了那個好心人送過來的紙條。
女管家給陸淮泡了一杯咖啡,用了葉楚送的那罐咖啡豆。
初冬已經到了,天氣愈發冷了。咖啡杯擱在桌上,裡面升起白色的煙氣。
……
陸淮想著想著,腦子裡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念頭。
從和平飯店到永安百貨,來回一次,需要多少時間?
若是在這段時間裡,再做一點小手腳,比如打暈個人,塞張紙條什麼的……
兩個小時,也差不多了吧。
陸淮的眼前又浮起了那一張臉,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把那個匿名的人和葉楚聯繫在一起。
陸淮記得很清楚,那一次在新城飯店裡,他偶遇了葉楚,她正在用鑰匙開他的房間。
而那晚送葉楚回房間後,沒過多久,他就接到了那個好心人打來的電話。
如果那天夜裡,葉楚並不是真的走錯房間,而是在掩飾她的某些行為呢。
她沒有成功把紙條送進他的房間,所以才打了電話過來。這樣想想,確實也很合理。
但是,單憑這兩次巧合,當然不能證明葉楚就是那個好心人。線索不夠多,解釋也略顯牽強。
更何況,葉楚是一個女學生,她家中有富商有高官,卻沒有道上混的人。
她又是從何得知新城飯店那個房間的號碼,以及和平飯店的事情?
但是陸淮清楚,葉楚一定有她自己的秘密。
陸淮低頭喝了一口黑咖啡,他的目光靜靜地落在了桌上的那張紙條上。上頭的三個字,有著和他相同的筆鋒走勢。
他忽的笑了。
無論她有什麼樣的秘密,他一點也不心急。
那個小騙子自己會露出狐狸尾巴。
然後被他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