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于笙動了下胳膊。

　　他沒出聲，身上力道也還繃著。靳林琨不想鬆手，想著再挨一拳也無所謂，唇邊卻忽然被什麼東西有點生硬地碰了一下。

　　靳林琨愣了愣，下意識抬眸，才看見于笙手裏的糖。

　　剝好的，直接懟在了他嘴邊。

　　糖紙被牢牢攥在掌心裏，露出一片不起眼的紙角。

　　于笙緊抿著唇角，目光落在他身上。

　　少年眸光乾淨，毫不掩飾的真實溫度透過面上薄薄的那層煩躁，徑直傾落進他眼底。

　　燙得他胸口微微一縮。

　　“你怎麼——”

　　靳林琨嗓子莫名有點兒啞，攏著他的腦袋揉了揉，一笑：“怎麼……”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怎麼了半天也沒說出下文。只是稍低下頭，從他指間噙過了那顆糖，一點點含進嘴裏。

　　奶香味裹著甜意在口腔裏擴散開。

　　靳林琨含著那顆糖，低下頭，埋進于笙頸間。

　　靜了一會兒，被他抱著的人動了動，一隻手落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

　　-

　　手拉手出了自習室的兩位大佬直到晚自習結束也沒再回來。

　　全體七組同學都沒敢走，有點兒虔誠地圍著最後一排兩個人沒來得及收拾的一桌東西，面面相覷商量對策。

　　岑瑞想想要碰大佬的練習冊就有點兒虛，搓著雙手：“怎麼辦——幫忙帶回去嗎？要是他們也不在宿舍怎麼辦？說真的，我甚至覺得這一摞算草紙有點神聖。”

　　“看看內容就不神聖了。”

　　梁一凡膽子越練越大，探著腦袋研究：“他們倆聊到最後忽然開始傳紙條，我沒聽見，但直覺內容應該比較刺——”

　　梁一凡：“激……”

　　他的話音頓了頓，對著紙上的字跡，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

　　岑瑞緊跟著克服了算草紙的神聖氣場，探過來飛快看了一眼，慢慢睜圓了眼睛。

　　算草紙上潦草落著幾行字。

　　右邊字跡峻拔，哪怕是隨手寫的，筆鋒也轉得異常漂亮。上下加起來寫了兩三行，看起來很清晰易懂。

　　左邊那一行看不太清楚，隱約潦草成型了個筆走龍蛇的滾字。

　　梁一凡摸了摸下巴。

　　岑瑞蹲在椅子上，摘下眼鏡，給自己做了套眼保健操。

　　“你們兩個怎麼回事？笙哥真跟琨神出去打架了？”

　　兩個人的反應太奇怪，七組組長也被好奇心征服，忍不住也跟著低頭看過去：“我們還是要保證內部團結，如果琨神和笙哥出現分歧，我們也要試著調節……”

　　七組組長：“……”

　　一片安靜裏，夏俊華的聲音遲疑著響起來：“可能是——右手螺旋定則？”

　　夏俊華比劃了一下，看著“再握一分鐘”那幾個字，猜測：“說不定是比較複雜的題目，要多握幾次，確定磁感線和電流的方向。”

　　“……”

　　教室裏比剛才還寂靜，岑瑞抬頭，忍不住同情地看他：“這麼拼的嗎？”

　　夏俊華茫然，沒等開口，已經被梁一凡安撫地拍了拍腦袋，隨手塞進了桌子底下。

　　七組同學們對兩位大佬的去向猜測，很快從方便約架的操場牆根拓展到了更加豐富的可能性裏。

　　已經被猜測到牆後一溜小賓館的兩位大佬坐在網吧包間裏，結束了最後一局遊戲。

　　于笙耐心徹底耗盡，在掉到鉑金邊緣的時候斷尾求生，刪了靳林琨那個小號的好友，看著他一個人掉回了和他實力完全相符的段位。

　　靳林琨清清嗓子，有點歉然：“朋友，其實——”

　　“號給你了，千萬別說原來是我的。”

　　于笙截斷他的話，拿著兩個人的泡面去倒熱水：“你要火腿腸還是鹵蛋？”

　　靳林琨聚精會神地努力了好幾局，這會兒也覺得有點累，揉揉眼睛，往後靠進轉椅裏：“都行。”

　　門邊有開水壺，于笙開上一局的時候順手按了開關，這會兒正好燒開。

　　靳林琨覺得自己也應當幫個忙，起身跟過去，被于笙踹了一腳：“別添亂，去坐著。”

　　這人連熱粥都能熱糊，于笙一點都不想知道讓他倒熱水泡個面，能泡出什麼意想不到的奇幻效果。

　　剛把人家的不朽星鑽墜落回黃金三，靳林琨摸摸鼻尖，很老實地坐回邊上的沙發，找了找開關，幫忙開了燈。

　　大學附近的網吧都很注重格調，包間裝修得條件一個比一個好。他們這間不光有沙發茶几，還有個小投屏，既能打遊戲也能放電影，專門致力於服務各類原因導致的夜不歸宿。

　　靳林琨擺弄了一陣那個電視盒子，隨便挑了部電影，看著于笙拾掇那兩盒泡面。

　　于笙的動作很俐落，撕開料包菜包撒進去，放料添水，一邊一個用叉子插著封牢，端回茶几上：“等幾分鐘。”

　　他順手拿手機設了個定時，一抬頭，正迎上靳林琨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這人看人也沒動靜，于笙皺了皺眉，放下手機：“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

　　靳林琨揉揉眼睛，一笑：“在想怎麼才能給你把號練回來。”

　　于笙想也不想：“用不著，我暫時不太想碰這個遊戲了。”

　　靳林琨：“……”

　　他看起來還想再說什麼，張了張嘴，沒出聲，又靠回沙發裏。

　　于笙皺了皺眉。

　　他終於意識到這個人不對勁在什麼地方了。

　　一般人欠個人情，最多下次再還上，哪怕在意，也不會一直記著。

　　但在靳林琨這，這件事好像被分得尤其清楚。

　　好像所有的善意都得有來有回，算得明明白白，欠了什麼就得趕緊還回來。

　　于笙決定替他板板這個毛病。

　　靳林琨還沒來得及回神，面前那桶面就被人掀開，熱氣騰騰的鹵蛋從另一桶裏撥出來，撲通一聲掉進了他這桶面裏。

　　“……”靳林琨：“朋友——”

　　于笙端起自己那桶，往邊上挪到他夠不著的地方，吃了兩口：“誰跟你是朋友？”

　　話冷冰冰的不近人情，語氣倒是一點兒也不沖。

　　靳林琨愣了愣，看著兩顆在麵湯裏浮沉的鹵蛋，眼睛無聲彎了下。

　　速食麵的香氣忽然濃郁，熱氣騰騰的白霧，乾淨鮮明的少年，燈光裏交疊的影子。

　　莫名的，一切就都顯得無比真實清晰。

　　靳林琨靠過去，抬起只手，又覆上他的頭頂。

　　他的聲音在胸腔裏微震了下，混著電影的背景音，輕輕響起來：“你。”

　　于笙沒想到他還會回答，手裏的叉子頓了下，抬頭看著他。

　　少年還沒抽條，眼型依然偏圓，這樣瞪大了，眉間那一點薄薄的不耐煩也徹底褪得乾乾淨淨。

　　投屏機嗡嗡轉著，模糊的光影交錯變幻，落進黑白分明的瞳底，泛起一點亮光。

　　看起來格外的……乖。

　　靳林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髮，唇角揚起來：“我不吃鹵蛋，我蛋清過敏。”

　　于笙：“……”

　　他再關心這個人就是傻逼。

　　眼看他起身就要走，靳林琨輕笑出聲，及時把人拉回來，勾住他的肩膀，重新按回沙發裏：“好了……我吃。你給我的，我肯定吃。”

　　他原本沒太覺得餓，這會兒被香氣裹著，居然也生出些食欲，拿起叉子吸了口氣：“真挺香的，我早就想試試熬夜吃泡面了……”

　　于笙的叉子已經在他廢話感慨的時候伸過來，乾脆俐落分開了兩隻鹵蛋的蛋清，一半不剩地搶了回去：“蛋黃過不過敏？”

　　“……不過敏，這個真不過敏了。”

　　靳林琨立刻端起面桶，很矯健地往後退了兩步，靠在牆邊喝了口湯：“蛋黃很好吃，尤其和速食麵很搭……”

　　他還在努力找著詞，眼看于笙放下面桶過來，立刻打住話頭，飛快往嘴裏塞了個蛋黃，又吃了幾口面。

　　于笙掃他一眼，彎腰把投屏機的焦距調了幾次。

　　畫面晃了晃，轉眼跟著清晰了不少。

　　靳林琨挑的是部偵探片，19世紀的英倫街頭，鏡頭不斷交錯，色調陳舊得像是泛著霧濛濛的潮氣。

　　于笙看了一會兒，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摸出手機，隨手點開微信看了看。

　　微信攢了一堆未讀提醒，七組的，三中的，第三百零一名的段磊同學已經開始回學校強制補課了，隔三差五就給他發消息哭訴准高三的痛苦生活，剛剛又發了厚厚一摞練習冊的照片。

　　七組組長還莫名其妙地特意給他發了條消息，讓他注意身體，早點休息。

　　……大概是因為他剛莫名轟動地發了個燒。

　　于笙隨手回了幾條，往身後的沙發裏靠了靠，給他念通知：“明天上午還有講座，不強制去，好像發保溫杯。”

　　靳林琨揚揚眉峰，忽然生出了點興趣：“你想要水杯嗎？我可以——”

　　“不想。”

　　于笙現在連水字都不想聽見，截斷他的話頭：“梁一凡幫忙把東西拿回去了，讓我們上他宿舍拿。”

　　靳林琨還惦記著給舍友養成喝紅棗枸杞茶的好習慣，聞言有點惋惜，答應了一聲，又低頭吃了口面。

　　于笙把東西簡單收拾了，靠進沙發裏，有一搭沒一搭地玩著手機看電影。

　　偵探片這種東西一錯過細節就沒法看了，于笙沒勉強自己去強行猜兇手是誰，就當聽個熱鬧，身體在有點冗長的暗淡色調裏不知不覺放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一有這個人在身邊，睡覺這件事好像就變得特別容易。

　　畢竟剛發完燒沒多久，于笙還比平時容易累，扯著靳林琨跑出來打了半宿遊戲，這會兒也開始覺得乏，眼皮一點點沉下來。

　　才闔上眼，背後覆過來的溫度就又把他從睡意裏揪了出來。

　　于笙睜開眼睛，看著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湊到身邊，還試圖攬著自己往他肩膀上靠的靳林琨：“幹嘛？”

　　“……”靳林琨輕咳一聲，實話實說，“以為你睡著了。”

　　于笙覺得這個答案本身聽起來就挺不對勁。

　　他發燒那天坐不穩，又要喝水吃藥，靳林琨扶著他當然無可厚非。

　　但這種兩個人都清醒、又沒有什麼有點意外的突發情況的時候，這個動作就莫名怎麼都顯得有些奇怪。

　　“不用。”于笙往邊上挪了挪，“你正常點。”

　　靳林琨手臂還抬著，左手摸了下鼻尖，指指螢幕：“挺正常的，你看。”

　　畫面裏的長椅上，西裝革履的男人也正單手攬過身邊的人，讓他靠在自己身上。

　　于笙這段劇情一直沒看，皺眉抬頭：“他們幹什麼呢？”

　　“沒幹什麼……其實就是挺正常的動作。”

　　靳林琨其實也根本一點沒看進去電影，強行編造劇情，給他講故事：“這兩個人以前認識，後來又碰巧遇見了，久別重逢，正在聊天——”

　　話音還沒落下，西裝殺手已經冷酷地推了下墨鏡，收槍起身離開。剛剛被他攬在身上的人軟軟滑下去，身下洇開一灘血色。

　　于笙：“……”

　　靳林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