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整個講座的後半段,于笙都沒聽進去臺上在說什麼。
因為這個人居然真說到做到,這就開始陪他學習了。
他們坐得靠角落,離台前很遠。靳林琨合起膝上的競賽題,手機螢幕打著光,靠過來和他一塊兒看著那本政治重點。
既沒廢話也沒吐槽,認認真真地,一頁一頁跟著他看。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禮堂的空調確實太涼,于笙原本繃著打算把人推開的胳膊,始終沒添上最後的那一點力氣。
一直到講座結束,于笙對那十幾頁內容的印象裏,都多了一條這人身上究竟為什麼這麼熱。
“今天的講座就到這裏,同學們都辛苦了。”
臺上負責招生的副校長示意講座結束:“這邊有我們的自招簡章和保送介紹,大家都可以拿回去看看,對需要的條件程式也多瞭解一些……”
有學生陸陸續續過去拿,有的還帶著筆記本上去,諮詢更詳細的規定和報名需要的資料。
馬上就要升進高三,不少人都已經隱約感受到高考的壓力,提前開始做起了各個方向的準備。
丁爭佼直接過去按組裏人數拿了一摞,挨個找著人發。
七組都坐得靠前,走到側門邊上,已經只剩下了最後兩本。
“笙哥,你們要嗎?”
丁爭佼才找著他們倆坐在了哪兒,遠遠晃了晃手裏的宣傳冊:“感覺條件還是挺不錯的。高考的變數也大,保個底也挺好……”
“不用。”
靳林琨收拾著東西,很客氣地抬起頭:“多謝,我——”
于笙抬腿踹了他一腳。
“……”靳林琨言簡意賅:“我們不用。”
“是做夢嗎?”
夏俊華有點不敢置信:“我都已經做好準備接受琨神‘保送自招過於無聊,何以解憂唯有高考’的暴擊了。”
“那你應該感謝笙哥。”
岑瑞比他離得近一排,親眼目睹了全過程:“笙哥用他的力量封印住了琨神,及時阻止了這句話的出現,守護了弱小可憐又無助的我們。”
梁一凡兩隻手啪地合在一起,正要像模像樣地感激涕零,忽然被岑瑞拉了一把,身邊恰好經過一道身影。
有點眼熟,嚇得他立刻牢牢閉了嘴,飛快坐回了座位上。
N大副校長剛剛還在臺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走了過來,
“靳林琨?”
副校長在門邊站定,仔細看了看他,神色很和藹:“真的是你,你跟之前變化有點大,我還有點不確定。”
于笙蹙了下眉,往後退了半步。
靳林琨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了停,抬頭,朝他很客氣地一笑:“馬校長。”
他手裏拿著那本競賽書,正要一起裝進于笙的書包裏。副校長一眼瞥見封面,目光亮了亮:“你還在學競賽?沒關係,今年再拿幾個獎,停一年不耽誤——”
“馬校長。”
靳林琨和聲截住他的話頭,把那本書塞進書包:“看著玩玩,我不比競賽了。”
副校長愣了愣。
他並沒因為被靳林琨打斷生氣,神色反而顯出些遺憾:“你的天賦是我見過這些屆學生裏面最好的。無論你是不是選擇N大,我們都不希望看見你繼續這樣自暴自棄下去……”
靳林琨垂眸微哂,正要把書包拎起來,忽然被另一隻手按住。
他怔了怔,下意識抬頭。
于笙按著他,因為兩個人的站位,那條手臂看起來幾乎有些像是護在了他身前。
“他沒自暴自棄。”
于笙按著他的胳膊,惜字如金:“保送自招太無聊,他要高考。”
夏俊華:“……”
岑瑞:“……”
梁一凡:“……”
副校長張了張嘴,失笑:“對對……我忘了。”
這種高校夏令營原本就是為另外幾條路服務的,副校長幾乎忘了最正常的升學模式,拍了下腦袋,含笑打趣:“怎麼樣,要試試沖今年理科的省狀元嗎?”
靳林琨抬頭,看向一旁的于笙。
剛才還管著他不准亂說的人,這會兒反而一點要插手的意思都沒有。抱著胳膊靠回去,神色平淡,看不出半點異樣。
靳林琨忍不住牽了下唇角,胳膊肘輕輕碰了下于笙,一本正經地徵求允許:“這個能說嗎?”
于笙:“……”
這人就沒有不欠揍的時候。
好不容易生出來的那點兒念頭全散了,于笙掃他一眼,唇角抿了抿,黑白分明的眼刀無聲揚起來。
靳林琨鏡片後的眼睛微彎了下,照單全收,右手借著書包的遮擋過去,又從舍友口袋裏光明正大地摸了顆糖。
“……對。”
他捏開包裝紙,把糖含進嘴裏,漫不經心揚眸:“是想拿一個。”
……
“大意了。”
自習室裏,夏俊華奄奄一息:“以為笙哥是幫我們封印琨神,原來是在幫琨神攢大招。”
岑瑞一步一步挪回座位,含淚羡慕:“真酷,我什麼時候也能像大佬這樣裝一回逼……”
七組組長難得的沒有糾正組員們的心態,坐在座位裏,雙目無神念念有詞。
文科生梁一凡環顧四周,忍不住沾沾自喜:“我好像能體會到你們的絕望……”
七組理科生居多,大部分都還處在靳林琨那一句話的震撼餘波裏,只有副組長孔嘉禾似乎完全不受影響,依然在埋頭勤勤懇懇做題。
梁一凡很煩人,忍不住湊過去:“副組長,你沒聽見琨神說的嗎?剛剛在禮堂的時候——”
“聽到了,梁同學。”
孔嘉禾推了推眼鏡,從書海裏抬頭:“要想在高考裏取得成功,實力、運氣、心態缺一不可。”
經過上次比賽的鍛煉,他的表達能力已經比之前進步不少,認真迎著梁一凡錯愕的注視:“靳同學的自信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項。我要向他學習,也保持良好的自我感覺,才能在考場上發揮真正的實力。”
梁一凡:“……”
講座過後,七組同學對學習的熱情在刺激下又猛然翻了個番。
晚自習還沒開始,教室裏已經回蕩起了筆尖落在紙上氣壯山河的沙沙聲。
靳林琨進門的時候,都被整個教室裏格外浩蕩的學習氣氛震得沒立刻邁步。
于笙被他堵在了門外,順手推了一把,抬手去拿自己的書包:“忘帶東西了?”
“……沒有,這個分量不可能再忘了。”
靳林琨往後退了一步,扯扯于笙,“朋友,你覺不覺得今天的氣氛不對?”
他手腕一轉,依然把那個沉甸甸的書包穩穩當當提在了手裏。
于笙對這群學霸積極性的認知在進來第一天就已經到頂了,抬頭掃了一眼,沒覺出什麼不對勁來,繞過他進門:“看出來了,一會兒可能有人摔杯為號,把你拖到廊下手起刀落。”
靳林琨忍不住笑了笑,把書包遞給他,也跟著坐下。
他今天安靜得有點叫人不習慣,于笙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接過來拉開拉鏈。
從禮堂回去,于笙其實一直想問問他當初究竟出了什麼事。
但靳林琨又不太像是有想說的意思。
每個人都有不想被人知道、不想被攤開來指指點點的事。于笙不打算刨根問底,拿出他那一套傢伙什塞過去,攤開本練習冊,準備繼續刷題。
靳林琨今天沒再拿競賽題,也沒拿《契約論》,面前擺著一厚摞于笙給他標注出詳細過程得分點的算草紙,一頁一頁地翻。
他看得不快,翻過幾頁,有時候還會再倒回去仔細比對。
于笙側頭看了一眼,收回視線,筆尖繼續落在紙上。
講座結束後,老萬大概是從哪兒聽說了靳林琨有意高考,特意把他叫過去談了談。
“你的卷子我們學校也分析過,知識儲備和解題思路都沒有問題,如果想在高考裏把分拿穩,還應當更注意細節一些。”
老萬沒因為他在對手學校有任何介意,很耐心地提點他:“答題步驟要注意規範,不要跳步,證明題要寫全,不然太吃虧了。”
于笙當時也被拉過去聽,很想給老萬鼓個掌。
他這些天沒少看靳林琨做題,這人恨不得是用眼睛答題的,掃一眼就心算出答案,一張數學卷子答完,跟段磊臨開學前瘋狂抄答案交上去的卷子幾乎沒任何區別。
于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正在做的題,又在幾個時算時不算的得分點上也多標出了幾個(1分)。
靳林琨腦子轉得很快,但集中力一般,才過了一個小時,就又拿胳膊輕輕撞了撞他。
于笙筆尖一頓,在紙上點了個點:“幹嘛。”
靳林琨摸出了那個保溫杯:“多喝熱水。”
于笙:“……”
他對談戀愛之類的事沒什麼興趣,但在段磊持之以恆的薰陶下,也多少知道這是個戀愛劇情裏的直男金句,說出來多半是要出點什麼事的那種。
但這個人不光說,甚至真帶了個挺大號的保溫杯,還正在擰開蓋子替他倒水喝。
靳林琨的生存技能簡直天怒人怨,泡個紅棗枸杞茶連茶濾都不知道加。挖核挖得歪歪扭扭的紅棗跟枸杞混在一塊兒,劈裏撲隆地高臺跳水,砸了一桌子的水花。
于笙看著砸在杯蓋邊沿彈出來的紅棗殘骸,總算弄明白了這人晚自習前究竟在書桌前面忙活什麼。
于笙不渴,看了一陣那杯水,到底還是沒拒絕。
教室裏也開著空調,保溫杯效果一般,倒出來的水已經有點溫了。
靳林琨摸著杯壁,皺了皺眉:“有點兒涼了,應該早點給你喝的。”
“不涼。”
于笙接過來,幾口喝幹:“我不愛喝燙的。”
靳林琨怔了怔,唇角忍不住揚了下,胡嚕兩把他的背:“不用連棗都吃,這個泡完就沒什麼養分了……”
剩下的話在一個眼刀裏順利消音。
于笙轉回去繼續刷題,靳林琨也沒再打攪他,隔一會兒就給他續一杯水,重新繼續翻起了那一摞算草紙。
……
第三次從洗手間裏出來,于笙覺得自己不能再這麼心軟下去了。
靳林琨那個保溫杯少說也能裝一升水,這麼喝下去只怕沒個頭。
于笙坐回座位上,分心盯著身邊的同桌,在靳林琨再一次要去拿那個保溫杯的時候,及時抬手攔住了他的動作。
“就不喝了嗎?”
靳林琨挪不動胳膊,有點惋惜:“我查了,多喝點水對身體好……”
少年肩臂繃著,挺用力地攥著他的手腕,顯然決心非常堅定。
相持片刻,靳林琨終於遺憾地結束了他的才藝展示,擦乾杯蓋扣回去,把保溫杯在身邊放好:“朋友——”
于笙蹙蹙眉:“什麼事?”
這人今晚實在太反常,拋開自己確實發了個燒這件事不論,灌了一肚子水飽的于笙依然覺得,他好像是要跟自己說什麼挺欠揍的話。
所以才事先要用這壺茶賄賂一下。
靳林琨的神色沒像平時那麼輕鬆,指尖的那支筆轉了個圈,挺不穩當地往下掉。
掉到一半,已經被身邊探過來的手及時穩穩抄住。
“跟你說過,這個水準就別在晚自習轉筆了。”
于笙接住他那根筆,放在桌邊,側過身:“說吧,到底怎麼了?”
靳林琨張了張嘴,抬頭迎上于笙的視線。
那雙眼睛裏還是挺熟悉的不耐煩,眉峰蹙著,下面卻藏著點不易覺察的擔憂,乾淨的眸光一錯不錯地落在他身上。
……
好像他只要現在開口說不想再上這個晚自習了,對方就能放下手裏才寫到一半的練習冊,收拾書包陪他出去翻個牆,找個網吧打上一宿的遊戲。
隱約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和他手裏的練習冊攀比,靳林琨莫名覺得,自己好像有點越來越不對勁。
他其實也不知道究竟想和于笙說什麼,或者可能就只是想叫叫對方,看著身邊的少年有點不耐煩地撂下筆轉回視線,看他一眼。
靳林琨摸了下于笙攥著他手腕的地方。
都說紅棗補氣血,怎麼喝了一晚上的紅棗茶,手還是這麼涼。
他腦子裏的念頭有點亂,順口扯了個問題:“你說——我能拿省第一嗎?”
“……”于笙:“啊?”
靳林琨自己都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提得有點神經病,摸了下鼻子:“就,第一……”
“琨神,我必須打斷你一下了。”
梁一凡聽著後座兩位大佬嘮了半節課,終於忍不住了,回過頭:“你看看這個教室。”
靳林琨收回手臂,微揚了下眉峰。
“你看見了嗎?你感覺到這股磅礴的學習熱情了嗎?”
梁一凡覺得自己現在特別壯烈,英勇地張開手臂:“因為這一個教室的人,都對你能拿第一深信不疑,而且一點兒也不想再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再被提醒第二次了。”
七組組長坐得離他們近,眼含熱淚,放下筆扭頭:“說得好,梁一凡同學,整個七組為你在意念裏鼓掌。”
靳林琨:“……”
眼看著這兩個人分別轉回去埋頭書海,靳林琨輕輕咳嗽一聲,試圖把一起重新低頭的同桌拉回來:“朋友……”
“他們不都說完了嗎?”
于笙頭也不抬:“用不著我多說了。”
靳林琨張了張嘴,笑笑:“還是想聽你說一次。”
于笙手裏的筆頓了頓。
靳林琨說這句話的語氣挺平靜,平靜得甚至有點莫名的溫和期冀。
于笙知道他想聽什麼,手裏的筆攥了下,喉間卻第一次有點發緊。
他不能說。
好的不靈,壞的才靈。
他說的話未必次次都准,可這麼大的事,在想到合適的表述之前,他不能張口就來。
畢竟是高考,誰也不能確保萬無一失。不是腦子快就一定能穩占榜首的,除非這一年的卷子恰好難度拔群,明顯拉開了頭幾名的分差,不然勝負很可能就出在十來分的細節分裏。
靳林琨等了一陣沒能等到,笑了笑,重新坐回去。
于笙手裏的筆轉得飛快,草草翻了幾頁題,一頁都沒看進去,深吸口氣放下筆,把手伸到了桌膛下面。
靳林琨的手擱在腿上,剛要抬起來翻頁,忽然就撞進了另一隻有點兒涼的手心。
沒等他反應,微涼修長的手指已經彎下來,帶著點兒視死如歸的力道,一把牢牢攥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