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于笙居然是文科生。
因為這件事受到刺激最大的,無疑是因為琨神要參加高考而一度得意忘形,高高興興同情了一圈七組理科生們的文科生梁一凡同學。
“不合理,笙哥的俄羅斯方塊明明打得那麼好,還會轉魔方。”
直到上晚自習,梁一凡依然鬱鬱寡歡,難以接受過於殘忍的現實:“為什麼會是文科生?”
丁爭佼不贊同他的固有觀念:“文科生理科生都一樣,大家都可以很優秀。”
“但只有理科生的優秀才能令我快樂。”梁一凡直言不諱,“一想到我將和笙哥坐在同一個考場上,做同一套卷子,我就感到由衷的壓力。”
大家一起回到了相似的境遇裏,岑瑞晃著沙錘,拍了拍他的肩膀:“想開點,我們還可以直接跳過他們計算名次,爭奪屬於我們的寶貴第二名。”
“……”
在即將參加明年高考的兩位大佬面前,文理雙方的學霸們終於在彼此身上找到安慰,重新握手言和,攜手回歸了浩瀚的知識海洋。
靳林琨和于笙都沒來上晚自習,最後一排空著,壓了張于笙隨手寫的假條。
丁爭佼放不下心,頻頻回頭:“有人知道琨神幹什麼去了嗎?笙哥陪著他嗎?”
“至少在咱們離開網吧的時候,笙哥還是陪著他的。”
梁一凡看了眼全無動靜的手機,也不復平時的篤定:“但現在說不定,得看笙哥的情緒狀態。說實話,我要是被按在沙發上活生生聽了三個小時的物理競賽題,大概是有一定幾率直接六親不認的。”
岑瑞深有同感:“反轉體會一下,我覺得笙哥居然能一直堅持到我們來,對琨神真的是真愛了。”
……
“應該沒問題吧?”
夏俊華一直對自己把七組人拉去聽講座的事愧疚得不行,也跟著放下筆,回頭看了看:“我覺得不管出了什麼事,他們兩個都肯定是在一起的……”
他說完話,四周都跟著靜了靜。
還以為是巡查的主任過來了,夏俊華飛快閉嘴,提心吊膽好一陣才發現沒人過來,莫名其妙:“你們幹什麼?”
“太不容易了。”梁一凡拍拍他的肩膀,“右手定則同學,你終於開竅了嗎?”
岑瑞跟著放下了心:“連老夏都看出來了,他們倆肯定沒事了……行了行了,趕緊看書,說不定琨神跟笙哥也在什麼地方刻苦學習呢。”
高三一天比一天近,所有人都已經有了緊迫感,自習室重歸安靜,又恢復了一片翻書聲。
于笙沒在學習。
靳林琨說想出去隨便走走,他也沒多想,讓七組同學把書包和假條帶回來,就陪著他出了網吧。
結果這人說的想走走,居然就是單純的走一走。
路燈亮著,天色早黑透了,換上一片閃爍的星光。
靳林琨走不動了,很接地氣地在路沿坐下,放鬆下來,往後靠在樹幹上。
路邊有自動販賣機,于笙找了一圈,沒找到一個瓶子上帶卡通畫的,勉強買了瓶甜牛奶饒了回來。
靳林琨接住迎面砸下來的甜牛奶,灌了兩口,彎了下眼睛要說話,于笙已經在他身邊坐下來:“不用謝。”
“……”靳林琨笑笑,揉了揉他的腦袋:“我是想說,這個也挺好喝。”
這人摸他腦袋摸得越來越順手,于笙看他一眼,沒動,按亮手機搜了搜兩個人究竟走到了什麼地方。
靳林琨難得沒被打開手,掌心不自覺地在有點紮的短髮上多停了一會兒,落下視線看著他。
禮堂空調開得足,于笙被念叨煩了,自覺穿了件運動服外套。
他穿衣服的習慣很規矩,拉鏈一絲不苟拉到最頂上,這樣低著頭,小半張臉都埋進了豎起來的領口。
靳林琨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他耳側有道不太明顯的疤。
……
于笙打了個激靈,一把拍開他亂摸的手:“幹什麼?”
“怎麼弄的?”靳林琨挺執著,被拍開一次又伸過去,碰了碰那道疤,“這兒。”
在三中沒少打架,掛彩也是難免的。校霸這行要求很高,身上沒有幾道疤,出去都很難鎮得住場子。
次數太多,于笙懶得一次次回憶對號,扯著他的袖子往外拽:“忘了。”
靳林琨還想仔細看,一不小心又碰了下他的耳朵,轉眼就被牢牢鉗住手腕,猛地用力懟了回去。
……
一摸耳朵還會炸。
靳林琨揉了下鼻尖,盡力控制著自己的念頭,把可愛兩個字暫時放在一邊,先盡力保住自己的右手:“朋友,冷靜,我不碰了——”
于笙就只炸那一下用了勁,力道很快就收回來,掃了他一眼,鬆開手。
兩個人的胳膊糾纏在一塊兒,要繞開還有點不容易。靳林琨把手臂從他肘彎抽出來,正要收手,卻發現手腕上的力道依然鬆鬆攏著。
晚上比白天涼,箍在腕間的手掌也比平時涼一點。于笙攥著他,手指曲起來,還貼在他的腕骨上沒放開。
靳林琨看著他的動作,試探出聲:“怎麼了?”
于笙抬頭,目光落進他眼睛裏:“哥,好點兒了嗎?”
靳林琨微張了下嘴,沒立刻說得出話。
好了嗎,其實早就好了。
人要長大,日子也要過,不管願不願意,都要一直往前走。
都已經一年了,沒什麼委屈是過不去的。
但忽然就有個人陪著他亂七八糟地發洩,幫他難受,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然後忽然所有早淡下去的情緒就都不講道理地湧起來,堆在胸口,壓得生疼。
靳林琨迎著他的目光,靜了靜,摘眼鏡胡亂揉了把眼睛,重新戴上。
“……好多了,差不多全好了。”
他抬手,搭住于笙的肩膀,額頭抵在他肩上:“真的,不信你——”
于笙:“我信。”
靳林琨怔了怔。
“我信。”于笙側過身,“怎麼能全好?”
少年的氣息忽然裹上來。
不容忽略的,鮮活真實的氣息,寸步不退地迎著他。
靳林琨胸口猝不及防地空了下。
兩個人離得太近了,他幾乎能看得清楚于笙的睫尖。
靳林琨思維頓了一瞬,先於意識開口:“抱著——睡一覺?”
于笙:“……”
……
“朋友,朋友。”
靳林琨攥著拿瓶喝了一半的甜牛奶,起身快步追上去:“讓我試一下,我能解釋。”
已經快到後半夜了,路上靜悄悄的連個車都難見得到。白天熱鬧的街道空蕩下來,路燈的光芒交織著,打落深深淺淺的影子。
于笙站在路燈下,被他拽著,聽了十分鐘有關擁抱對情緒安撫的科學理論。
“……大概就是這樣,論文都有出處,我可以回去給你找。”
靳林琨清清嗓子,意識到自己一直攥著他的手,指尖動了下,想要鬆開,卻沒能抽得動。
他頓了頓,喉結輕輕滾了下:“于笙——”
于笙:“抱了就能好?”
他問得太認真,靳林琨心跳莫名有點快,沒立刻說得出話。
于笙已經拽著他往回走了。
下意識跟著手上的力道走了幾步,靳林琨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來:“去哪兒?”
“回去,睡覺。”于笙扯著他,“借你抱,又不能少塊肉。”
平心而論,于笙其實不太相信他這一套理論。
但不能否認的,在那兩個晚上,他確實睡得比平時都好,都沒做那些亂糟糟的夢。
而且那個平時都帶著點笑意,好像遇著什麼題都能三秒解開的人忽然開始結結巴巴背文獻,不知道為什麼,莫名就顯得比平時不那麼欠揍了一點。
走過來這一路已經夠累得慌,于笙不打算再走回去,翻出手機準備打車。
大概是確實太晚了,沒有司機接單,路上也沒見到來回跑的計程車。
靳林琨拉著他往路邊站了站:“不然……再走回去?”
于笙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梁一凡的消息先跳了出來。
在笙哥居然是文科生的刺激下,梁一凡同學蹲在七組專屬洗手間背書背到了後半夜,收拾東西準備回寢室,發現他們宿舍還沒人回來。
知道這些人估計也放不下心,于笙回了句沒事,又順手給他發了個定位過去。
另一邊的梁一凡沉默良久,戰戰兢兢回復:笙哥……你是和琨神去跑馬拉松了嗎?
“……”于笙看了看地圖上的距離,冷靜了一會兒,收起手機:“找個地方住一宿吧。”
兩個人的手一直沒鬆開,靳林琨還有點沒回過神,抬頭:“啊?”
梁一凡是個好同學。
靳林琨把身份證交給酒店前臺登記,跟舍友一塊兒進了電梯,不知道怎麼想的,忍不住給梁一凡發了個紅包。
梁一凡受寵若驚:琨神,你們跑贏了嗎!
梁一凡:跑跑步發洩發洩,讓那幫傻逼去死!你是最棒的!你是琨神!!
……
沒太看懂他在說什麼,靳林琨找到房間號,拿房卡刷開了門。
酒店的設施挺不錯,商務款,房間裏鋪著軟硬適中的地毯,有沙發辦公桌,還有張異常寬敞的雙人大床。
“沒有標間了。”靳林琨摸摸鼻尖,解釋,“只剩這個……”
于笙沒在意,脫下外套掛好,去浴室洗漱:“我儘快,你先歇會兒。”
小半宿走了個半馬的長度,于笙這會兒也已經覺得累,簡單沖了沖,消了身上的汗意,就準備收拾東西給他讓地方。
套上衣服出了浴室,靳林琨靠在沙發裏,大概也是困了,正垂頭打著瞌睡。
這麼坐著睡回頭就得落枕,于笙擦著頭髮過去,準備把人拎去儘快洗漱躺下休息。
才碰上他搭在扶手上的胳膊,就被垂著的手抬起來一把拉住。
靳林琨睜開眼睛,鏡片後的眸光還有點發眩,胸口微微起伏著,大概剛做了個夢,還沒醒透。
于笙順手摸了下他的脈搏,想讓他先緩緩,手腕上的力道卻忽然緊了緊:“于笙。”
他的嗓音有點啞,于笙蹙了下眉,俯身下來:“怎麼了?”
靳林琨喉嚨動了下,靜了半晌,出聲:“你准備考哪所大學?”
于笙:“……”
這人是做了個噩夢他高考棄考了嗎。
還有一年的時間,他對自己大概有數,但也沒有打什麼包票的習慣,順著胳膊上的力道在沙發裏坐下來:“能考哪所考哪所,先把成績提起來再說。問這個幹什麼?”
“你准備考哪所,到時候跟我說。”
靳林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說什麼,落下視線:“我估著分考,咱們上一個大學……”
別人不瞭解,他們倆一個宿舍住了這麼久,他已經多少清楚于笙的情況。
于笙不是故意在偏科,別的科目也就算了,英語是真的沒辦法,每次復習範圍涉及到英語的時候,晚上都要失眠很長時間。
他好幾次躺在床上,聽著寢室另一頭的人一動不動地清醒著,有時候甚至要等到天色濛濛亮起來,呼吸才漸漸均勻平緩。
還有一年,于笙剩下的科目都不會成問題,哪怕英語直接放棄,算下來大概也能在Top2的範圍內。不論于笙挑了哪所,他都能跟著過去——
沒等他心算出最合適的分數範圍,于笙已經站起來,拍開了他的手。
“省省吧。”
于笙語氣平淡,低頭看著他:“用不著。”
靳林琨收回手臂,喉嚨有點澀,張了張嘴:“于笙。”
“你他媽聽著。”
好不容易把火氣壓下來,于笙閉了下眼睛:“能考多好考多好,能超他們多少分超多少分。”
少年身形鋒利,銳意壓都壓不住,傲得讓人胸口發燙:“還有一年,這麼長時間,你以為我追不上你?”
靳林琨抬著頭,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睜大,沒來由地一燙。
于笙不想在這時候動手揍他,深吸了口氣,轉身要去收拾東西,忽然被人牢牢抱住。
沒等反應,滾熱的濕意已經從背後的衣領滲開。
于笙微頓,肩膀無聲繃了下。
勒在胸肩的手臂微微發悸,于笙站了一會兒,反手去拉他:“幹什麼,我好好學習這麼讓你激動嗎?”
“……是。”
靳林琨輕輕笑了一聲,吸了口氣:“太激動了,沒忍住。”
于笙扯了下嘴角,沒說話,握著他的手輕輕攥了下。
靳林琨說話的時候語氣挺認真,但于笙就是知道,這個連對著當初誣陷他的那幾個廢物都能忍得住,還能反過來勸他別衝動、抱著他好好說話的傻子,其實已經想這樣很久了。
……
然後就拖著他走了二十公里,都沒找著機會。
于笙讓他趴在自己肩上,沒轉過來,背過手拍了下他的胳膊。
靳林琨清清嗓子,勉強出聲:“朋友——”
“眼鏡。”于笙攤開手掌等著他,“你不硌得慌?”
身後的氣息頓了頓,一點笑意在胸腔裏輕輕震開,覆落在他的背上。
靳林琨摘下眼鏡,放進他手掌裏,闔上眼靠下去。
洗澡的時間有點長,靳林琨從浴室出來,于笙已經睡著了。
少年裹著被子,濃長的眼睫安穩貼落,半張臉都埋在枕頭裏,頭髮還帶著一點兒潮氣。
他關了頂燈,放輕動作躺下去,試探著把人抱進懷裏。
于笙困得厲害,迷迷糊糊掀開眼皮看他一眼,被床頭的燈光晃得皺了皺眉,不自覺往暗影裏埋了埋。
胸口被輕到有點軟的力道頂著,靳林琨呼吸微摒,側身替他擋了擋光,連床頭燈一起關上。
靳林琨躺了一會兒,還是睡不著,忍不住拿起手機,給梁一凡發了條消息:在嗎?
梁一凡正要睡覺,收到他的消息,立刻發來關心的回復:在!琨神,你們怎麼樣了?
靳林琨:我舍友要好好學習。
梁一凡:……啊?
靳林琨:他會很厲害,我覺得他能拿省狀元。
梁一凡:……
梁一凡:琨神,我先插一句,你現在覺得怎麼樣,狀態還好嗎?是不是已經不難受了?
胸口那些情緒早已經煙消雲散了,靳林琨拿著手機,隔了一會兒才回:好了,謝謝你們。
去之前就知道來的是什麼人,離開禮堂只是覺得沒必要再聽下去。他其實沒想過,整個七組都會不計代價地站在他這一邊。
原本交朋友只是為了讓他舍友表揚,看到七組同學一個跟著一個出門,連老萬都不緊不慢溜達出來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其實人這一輩子會遇到很多人。
不論是好是壞、發生過高興還是不高興的事,轉過一個路口,再新遇到的人,都不會再和上一次一樣。
靳林琨拿著手機措了一會兒辭,敲下了段認真的致謝,點下發送。
氣泡前多了個紅色的圓圈箭頭,一條淺灰色的提示緊跟著彈出來。
[消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