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靳林琨靜了一陣,沒立刻動彈。
于笙等了一陣,抿了下唇角,要睜開眼睛,忽然被一隻手倉促遮住。
“不走,我不走。”
靳林琨遮著他的眼睛,匆匆出聲,語氣有點急:“你別動。”
于笙沒再動,已經很熟悉的氣息僵持一陣,還是傾下來,抵上他的肩膀。
覆上來的力道莫名有點不同以往,于笙被他遮著,什麼都看不到,蹙了下眉:“怎麼了?”
“沒事。”靳林琨低低吸了口氣,喉嚨無聲滾了下,“我……緩一會兒。”
沒等舍友弄明白過來“緩一會兒”是什麼意思,他已經迅速調整好了狀態,胡亂抄了本書,坐在了床頭。
窗外,晨光一點點亮起來,透過窗簾投落在牆沿上。
宿舍裏沒人說話,靜得好像能聽見陽光擁抱拂過的風。
靳林琨攥著那本書坐了半天,才意識到自己可能是把書拿倒了。
手指莫名發僵,要試幾次才能聽使喚。他對著那本書看了一陣,悄悄看了看于笙,不動聲色地把書掉了個個。
于笙閉著眼睛,躺了一會兒,抽出條胳膊,握住他的手臂拽了拽。
好不容易找了個數書上的字有幾筆幾劃的工作,靳林琨才數到第四個字,察覺到手臂上傳來的力道,下意識抬頭。
于笙沒說話,往床裏側挪了挪。
宿舍的床要比上下鋪那種寬敞一些,但也畢竟是單人床。靳林琨怔了怔,低頭看著留出的那一半空隙,下意識叫他:“于笙……”
“躺一會兒吧。”于笙又往牆邊靠了靠,“你那邊不是沒法睡了?”
靳林琨抬頭,往自己床上看了一眼。
為了能蹭于笙的床,他特意把自己床上桌上都堆滿了書,看起來確實完全沒辦法再多放一個人。但其實只要用床單兜著一倒,還是能很快清理出個睡覺的地方。
……
靳林琨低著頭,已經卡得一分鐘一格的思維艱難地轉了一陣,還是覺得自己不該主動承認這件事。
他坐著不動,于笙沒等多長時間就沒了耐心,整個人往後貼在牆上,扯著他躺下來,把被子卷了卷,全推到了他身上。
靳林琨躺在床上,心臟砰砰跳了一陣,終於堪堪回神。
明明不是第一次一塊兒睡了,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次更加逼仄的空間還是因為于笙那一聲“哥”,彷彿連空氣都稠得不再流動,叫人莫名有點喘不過氣。
不算寬敞的單人床,躺了兩個手長腿長的男孩子,居然一點兒都沒碰著。
靳林琨抬頭,看著快躺到牆上去的于笙,啞然地扯了扯嘴角,抬手拍拍他:“不用,我往這邊……”
他身後還多少有點距離,正努力保持著不掉下去,一點點往後挪,忽然察覺到很輕微的阻力。
靳林琨低頭,看到于笙正攥著他的袖子。
男孩子的手指修長乾淨,絞著那一塊布料,指節隱約泛白。
于笙安安靜靜地躺著,不睜眼睛,不說話,身子微蜷起來,額頭貼在他的肩膀上。
靳林琨胸口忽然輕輕疼了下。
他停下動作,重新伸出手臂,把人抱進懷裏,輕輕拍著脊背。
于笙看起來很不喜歡他這種哄小孩子的方式,不自在地動了下,想要掙開,卻被他抱得更緊,又順毛一樣從肩膀往下胡嚕了兩把。
……
哪怕真被踹下去也認了。
靳林琨不打算放開,一下一下順著于笙的脊背,有點兒驚訝地發現懷裏的人好像也跟著他的動作隱約放鬆下來。
在他稍微停下了動作,準備替于笙把被子一塊兒蓋好的時候,于笙忽然朝他輕輕靠過來。
少年肩膀放鬆下來,整個人都乖得好像一抬手就能揉進懷裏,不聲不響地,很不明顯地蹭了兩下他的頸窩。
……
靳林琨覺得自己還得多緩一會兒。
這次花的時間比上回還要長一些,靳林琨坐了半晌,終於稍微緩過口氣,收收手臂:“于笙——你想沒想過,高三找個——”
念頭在腦海裏才浮起來,就又被他按回去。
他隱約知道于笙為什麼會睡不好,也能猜得到對方都經歷了些什麼事。
可越是能猜到,他就越不敢貿然開口。
……如果于笙只是把他當哥呢?
如果于笙只是習慣了他,更多的根本什麼都沒想呢?
越是隱約能猜測瞭解到于笙的經歷,他就越不覺得應當、也不想催著于笙那麼快就倉促去做再去打開心扉的準備。
也不想為了某個可能,就去冒把眼前的一切都賭上的風險。
靳林琨喉嚨動了下,試探著輕聲開口:“你想沒想過找個……家教,上門的那種?”
話音落下來半晌,卻都沒聽見回應。
從自己有點激烈的心跳聲裏出來,靳林琨才發覺,靠在肩頭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呼吸平穩均勻,睡得很熟了。
靳林琨無奈地扯了下嘴角,摸摸他的頭髮,又把被沿往上掩了掩。
好消息是小朋友越來越習慣他了,甚至還習慣了拉著他一塊兒睡,睡著了還能很乖地讓好好抱一會兒。
壞消息是小朋友只要一碰著他,幾乎能秒睡過去。
……
倒也不算是多壞的消息。
兩個人是舍友,靳林琨比誰都更清楚于笙睡個覺有多費勁。
剛分到一個屋那陣,靳林琨都不好意思在于笙剛睡著的時候去宿舍裏的衛生間,生怕把挺不容易才睡熟的人再吵醒。
直到在那一場比賽之後,每次去走廊裏的洗手間都要接受七組同學憧憬敬仰的注目禮,神聖得宛如廁前檢閱,才逼得他不得不改了這個習慣。
雖然現在就開始擔心可能是有點早,但靳林琨的確一度非常操心過,于笙這樣下去,萬一在高考前那兩天睡不好該怎麼辦。
……不管怎麼說,現在這個問題基本已經能解決了。
他抱著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著合不上眼睛,又熬了一陣,就熬到了于笙的鬧鐘響起來。
靳林琨眼疾手快,熟練地替他關上了鬧鐘,把人往懷裏圈了圈,一起閉上眼睛。
說來也怪,睜著眼睛的時候腦海裏盤旋著的無數念頭,都在把人好好抱進懷裏的時候,悄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靳林琨躺了一會兒,任憑倦意湧上來,陷入了安穩的夢境。
-
距離夏令營結束還剩不足一周,當初填寫基礎資訊表的時候,于笙隨口的一句毒奶終於找到了發揮效力的機會。
兩個人在宿舍一塊兒睡過了頭,誰都沒能起得來。
哪怕那場講座之後,于笙和靳林琨都只是出去散了半天的心,第二天依然準時到了排練室,一次都沒缺席過。
這次兩個人連招呼都沒打就忽然一起失蹤,讓按時準備開始排練的七組同學不約而同生出了強烈的擔憂。
“緊急聯繫人都找過了嗎?能不能聯繫上?”
丁爭佼組織同學們找了半天,越想越擔心:“經常去的地方呢,網吧?宿舍?牆後小樹林?”
“別想了,聯繫不上的。”
夏俊華還是頭一次看到當時填了就隨手一扔沒再管過的基礎資訊表,對著兩個人的緊急聯繫人頗為心動:“等回學校了,我能不能也這麼填?”
他已經有了計畫,翻了翻手機:“我填我舍友,我舍友填我,這樣在我們的成績發生波動的時候,老師就可以不給我們的家長打電話了……”
“網吧小樹林都找了,宿舍也去敲門了,沒敲開,應該是沒人。”
岑瑞給丁爭佼彙報了一句,拍拍夏俊華的肩膀:“別想了,你要是真敢填,老師大概會在因為你成績波動給家長打電話之前,就先因為你這麼填給你家長打電話。”
“或者是讓你去看看醫生。”梁一凡補充,“看是不是上了高三,壓力太大了,影響到了腦子……”
“這麼現實?”夏俊華有點失望,“一點實現的可能都沒有嗎?”
梁一凡:“不是現實,是你和你舍友不可能成為琨神和笙哥那種關係。”
夏俊華不服氣:“怎麼不能,不都是舍友嗎?我們努努力——說不定就成功了啊!”
梁一凡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給他開開竅,找了一圈都沒找著人的丁爭佼已經頭頂冒著煙過來:“快快,別聊天了,趕緊先想辦法……”
于笙忍不了那個未讀消息提示的小紅點,平時看到都是秒回。靳林琨偶爾不看手機,只要看到了,也會主動表示已經收到了消息。
兩個人都不是經常無緣無故失蹤的人,乍一找不著蹤跡,都有點不知道該去哪兒找人。
七組同學們集思廣益,討論了一陣,還是決定去宿舍碰碰運氣。
因為靳林琨十次出門九次不記得帶鑰匙,于笙實在不放心,就往梁一凡宿舍放了把備用的以備不時之需,現在正好派上用場。
“我還是覺得不合適——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沒想到這把備用鑰匙第一次啟用就這麼刺激,梁一凡捏著卡通管風琴造型的鑰匙鏈,有點緊張:“你們確定現在屬於‘不時之需’的情況嗎。萬一笙哥知道了,我立刻跪下來不來得及?”
到處都找不到這兩個人,丁爭佼也實在沒了別的辦法,橫橫心:“來得及。事急從權,至少先看看他們在哪兒,別出什麼意外。”
他特意朵拉了幾個人,反復強調:“宿舍也是隱私,就是去看一眼人在不在。不在就走,互相監督,不該看的東西不要看……”
眾人互相鼓勵,看著梁一凡把鑰匙送進鎖孔,來回試了幾次,哢噠一聲擰開了門鎖。
“敲了好幾次門了,我覺得應該沒有人,說不定是出去了。”
岑瑞負責搜索宿舍附近區域,特意來了好幾趟,覺得應該沒什麼問題,先進了門:“你看,琨神書桌前沒有人,琨神床上沒有人,笙哥書桌前沒有人,笙哥床上——”
岑瑞:“……”
“怎麼了怎麼了?”聽見他忽然不說話,丁爭佼也跟著擔心,快步過來,“笙哥床上有什麼?”
岑瑞站在床邊沉思,聞聲退開半步,給他看了一眼。
“……”丁爭佼:“琨,琨神?”
岑瑞謹慎地往後退了退,諮詢經驗相對比較豐富的梁一凡:“我應該現在跪下嗎?”
“不應當。”梁一凡搖頭,“我天真而愚蠢的朋友,你們又記混了,對琨神跪下是沒用的。”
靳林琨也熬了個通宵,一闔眼就昏天黑地睡了過去,這會兒還困得厲害。聽見床邊亂七八糟的人聲,才勉強睜開眼睛。
他撐著胳膊稍坐起來,緩了一會兒,往床邊掃了一眼。
“完了,我感到了浪跡天涯的宿命對我發出的召喚。”
岑瑞被他掃了一眼,心跳都彷彿停了停,壓低聲音:“老梁,我最後問一句,琨神現在是沒睡醒還是很生氣?”
梁一凡很務實地回答他:“根據笙哥的說法,琨神是沒戴眼鏡看不清楚。但是說實話,我每次都依然覺得他是很生氣。”
“……”
岑瑞咽了咽唾沫,謹慎地往後挪了幾步。
才意識到床邊站著的人都是誰,靳林琨揉揉額角,又被通宵的頭疼引得蹙了下眉。
“琨神,對不起——”丁爭佼有點不知道怎麼解釋,硬著頭皮,“我們,我們沒找著你……”
“不要緊,正好找你們有事。”
靳林琨揉了下眼睛,摸索著戴上眼鏡:“窗臺上的電腦,有個理科重點的文檔,你們拷回去先看,文科的我們回頭再弄。”
丁爭佼愣了愣,下意識答應一聲,抱過電腦打開。
“哇塞——”
轉眼被寶貴的知識壓下了逃生欲,岑瑞繞過前面的人鑽過去,看著電腦:“96MB,琨神,這是你一晚上整理的嗎?!”
“有截圖,化學方程式占地方。”靳林琨簡單解釋,“還有事嗎?”
“沒了沒了,琨神你好好休息,我們這就走。”
岑瑞對著那份重點眼睛放光,俐落摸過滑鼠,往手機上倒了一份,發到了整個七組的群裏。
丁爭佼被他搶了滑鼠,心神在剛打開電腦那個“我舍友”後面跟著整整一螢幕亂碼的文檔上停了停,忍不住試探著開口:“還有件事……”
靳林琨抬頭,等著他說話。
“琨神。”丁爭佼謹慎地咽了下唾沫,“笙哥呢?”
“……”
被知識的喜悅衝昏頭腦的一群人才意識到不對,面面相覷,遲疑著看過來。
靳林琨:“……啊。”
他低了下頭,還埋在被子裏的胳膊挪了挪,輕輕拍了兩下。
一個腦袋又從被窩裏冒出來。
于笙顯然還沒睡醒,頭髮蹭得有點亂,眉峰不舒服地蹙著,眼睛都沒睜開:“幹什麼?”
他平時的嗓音就清冽乾淨,這時候摻了點熬夜的鼻音,音量又不高,顯得整句話都不帶半點棱角。
軟得不行。
“……沒事。”
靳林琨才睡醒,腦子也轉得慢,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順手又把人往回藏了藏:“睡吧,我在呢。”
他的手法儼然已經純熟,單手攬住于笙的肩膀,又把人圈回去躺下,掖好被沿。
于笙困得頭疼,半張臉埋在被子裏,被他沒完沒了來回折騰,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不等開口,靳林琨已經非常熟練地覆上他的頭頂,安撫地揉了兩下。
丁爭佼:“……”
岑瑞:“……”
其他被叫來壯膽的七組同學:“……”
“夏俊華同學。”
梁一凡對這個畫面更熟悉一些,反而比其他人淡定很多,拍了拍夏俊華的肩膀,拿現實給他舉例子:“參考一下,你和你舍友能發展成這個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