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校長和主任年紀大了，看不懂年輕人的藝術形式，就是單純覺得運動服這麼一弄挺好看，坐在一塊兒探討起了這個恐龍和熊究竟是什麼關係。

　　靳林琨趴在主席臺的欄杆邊，飛快拿出手機，趁著七班走過來的時間，照了兩張照片。

　　高中的最後一場運動會，所有人都穿著校服，肩背筆直，走得精神抖擻。

　　走在最前面的少年舉著班牌，衣領盛著滑落的明亮日光。

　　“笙哥真神了！”

　　從操場上下來，班長壓制不住激動，拍著體委的肩膀感慨：“瀟灑又活潑，冷酷又陽光！”

　　完美契合了他們挑選領隊服裝的每一個期望。

　　雖然別的班想出了不少正常不正常的主意，群魔亂舞得異常奪人眼球，但經過主席臺下的時候，他們班的掌聲依然是最熱烈的一個。

　　“太帥了。”姚強忍不住感慨，“雖然我知道那些小姑娘不是看我的，但還是要感謝體委安排我走第一排，讓我也感覺到了被目光洗禮的幸福感。”

　　體委跟他一起沉迷在幸福感裏：“我們彷彿就是整個三中最靚的仔。”

　　“三中最靚的仔們，打擾一下。”老賀拍拍他們的肩膀，把學生往觀眾席帶，“這是十一放假的作業單，拿回去讓家長簽字，明天交上來……”

　　在發現大量謊報、瞞報假期作業的情況出現之後，假期作業單讓家長簽字就成了三中的優良傳統。

　　剛振作起精神的一群人立刻哀嚎一片，其他班也好不到哪兒去，放眼整個操場，精氣神瞬間比之前蔫了一大半。

　　三中的運動會，第一天甚至連項目都沒有。

　　只有個異常浩大的開幕式，基本可以成為大型班級野營零食分享會。

　　就這樣，開幕式進行到尾聲的時候，還有兩個老師差點沒講完話，不得不臨時刪減了演講稿。

　　“跟你們說過了，你們現在是長身體的階段，不要老是吃這種沒有營養的零食……辣條好吃嗎？”

　　老賀明智地沒有跟著教師的大部隊在主席臺上風吹日曬，發完作業單就混在學生堆裏，發現誰手裏的零食看起來好吃，就背著手過去教育兩句。

　　“不好吃不好吃！”姚強沒聽見身邊人報警，倏地醒神，飛快把剩下的辣條全藏在身後，“真的，一點都不好吃。”

　　老賀有點失落，在他身邊坐下：“咱們的成績差不多能出了，大家要是沒事，今晚就來聊聊有關作業和月考的事……”

　　于笙跟靳林琨的分數掛了挺久，哪怕是先批頭幾名的卷子，這幾天差不多也都能出分了，只不過都還沒統一通知。

　　老賀話音剛落，一群好不容易因為運動會稍微放鬆的學生們就飛快敲響了警鐘。

　　班長：“不不不，老賀，我們不是很想聊這個。”

　　體委：“運動會還沒結束，我們需要一個激昂向上的面貌來迎接組織的考驗，為班級爭光。”

　　學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建國同志，請務必再讓我們苟活幾天。”

　　段磊撲過去，勒著姚強的肩膀拼命晃：“給！他！吃！啊！！”

　　老賀得到了辣條，滿意地停止了對同學們的精神打擊，溜達到前排去研究為什麼這麼多生面孔的女孩子走錯到他們班問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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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堅持到最後一個老師念完演講稿，運動會第一天的開幕式終於圓滿結束。

　　一操場的同學呼啦啦散開，七班特意在班裏重新集合，正式挑選起了合適參賽的廣播操。

　　時間緊任務重，跳熟悉的那套操也就算了，要是找新的，就必須得儘快決定跳那一套，立刻開始練習。

　　“軍體拳？交誼舞？”體委翻著手機上的視頻，“這個看起來不難，摟腰你們行嗎，還得手拉手轉圈圈。”

　　七班同學一片寂靜：“……”

　　“你看一眼咱們班的男女比例。”他們班班副搭上他的肩，“就能知道你這個問題的答案了。”

　　體委不信邪：“不就是男生多嗎，克服一下不行嗎？正好咱們班文藝委員跟笙哥一塊兒領操……”

　　笙哥家屬要等笙哥一塊兒回家，沒參與眾人毫無建樹的討論，兩個人一塊兒在窗邊篩選著稍微能看得過去的廣播操內容。

　　段磊手搭涼棚往那邊掃了一眼，拍拍體委的腦袋：“你看。”

　　體委轉頭：“看什麼？”

　　段磊：“看一眼是誰幹掉的你，等回頭我們抱住你哭著喊體委不能死的時候，記得告訴我們他姓什麼。”

　　“……”

　　一群人討論了半天，除了互相傷害之外，沒能發現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最後還是岑瑞他們幫忙出了一份力，挑出了套看起來正常很多、並且非常簡單易學的廣播操。

　　“叫什麼？”班長目光鋥亮，記下來準備報幕，“雛鷹起飛？舞動青春？青春的活力？初升的太陽……”

　　于笙放下手機：“第九套廣播體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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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這樣的。”學委搭住班長的肩膀，安慰他，“你想想，越是無名秘笈，越可能有想像不到的力量。”

　　第九套廣播體操雖然聽起來十分樸實，但確實在動作的正常程度、掌握和熟練的難易程度上，都遠遠超越了華而不實的其他幾套。

　　雖然已經做了兩年的時代在召喚，但每天都在操場上隨便伸胳膊踢腿的同學們學習起這套操的速度，甚至還要比原版的更快一點。

　　班長認為這種致勝秘訣決不能輕易外傳，帶領同學們把桌椅板凳都挪到邊角摞上，關上前後門，連窗戶都一起拿廢卷子糊得嚴嚴實實，埋頭練習起了第九套無名秘笈。

　　6X6的方陣，用不著所有人都上場。段磊在第五次踩到右邊同學的腳之後，就被扔出了方陣隊伍，守著後門放哨。

　　靳林琨也坐在最後一排，正在紙上寫寫畫畫什麼東西，看見和小朋友關係不錯的小同學過來，抬頭跟他挺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段磊坐在邊上，忍不住看了幾眼靳林琨鋪在桌上的那張紙，壓低聲音湊過去：“靳老師，你在畫畫啊？”

　　靳林琨拿橡皮擦掉了點雜線，吹了吹橡皮末：“看出來了？”

　　“看出來了看出來了。”

　　段磊一直挺崇拜他，連忙點頭：“這是個什麼，鱷魚嗎？畫得真好，就是前腿短了點……”

　　靳林琨：“……”

　　靳林琨擦掉了那個畫了一下午的霸王龍：“過幾天，你們有沒有什麼打算？”

　　“什麼打算？”段磊茫然，“就……迎接月考成績，準備挨揍？”

　　運動會最後一天宣佈成績，這幾天的苟活也就差不多到了頭。他們已經做好了遺產分配，到時候誰英勇犧牲了，其他人哪怕按頭也要逼著繼承遺產的人把遺留下的練習冊和十一作業幫忙寫完。

　　代課老師平時不問他們這種問題，段磊猜著應該是于笙有什麼事：“笙哥有要幫忙的嗎？我們挺閑的，用得著就叫我們，應該都能搭把手……”

　　靳林琨微愣了下，搖搖頭：“沒事。”

　　七班同學關係都不錯，要是知道日子，哪怕趕上假期，也肯定是會給于笙慶祝個生日的。

　　只可能是于笙自己不想說。

　　靳林琨沒急著開口，跟他隨口聊了幾句，擱下筆抬頭看他們家小朋友做操。

　　男孩子身架漂亮，哪怕只是隨便抬抬胳膊，做兩下擴胸運動，架勢都是分明的瀟灑俐落。

　　藏都藏不住地透出明朗英氣。

　　大概是覺得有點熱了，于笙順手脫了外套，搭在一邊的椅背上。

　　別說外班的小姑娘了，就是七班自己內部的女生看習慣了，這會兒都有好幾個紅著臉低聲說話，還有人偷偷摸出手機來，照了好幾張相。

　　段磊坐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件事：“對了，靳老師，你這幾天有事嗎？”

　　“七號有事。”靳林琨以為他是要補課，“怎麼了？”

　　“就是——”

　　段磊覺得這話有點兒不合適說，想了想那時候看見兩個人坐在一塊兒的樣子，又覺得這話好像只能給面前這個人說：“你要是沒事的話，你能不能……陪陪笙哥？”

　　三中年年都在十一前開運動會，段磊還記得去年運動會的時候，于笙報的是三千米跟五千米。

　　當時他們才分完班沒多久，大家還沒熟到這個地步，體委也不敢跟威名赫赫的三中校霸多說話，硬著頭皮戰戰兢兢問他：“是不是太累了？這兩個都跑下來可能有點辛苦……”

　　于笙沒說話，是老賀笑眯眯過來，按了按他的肩膀：“想跑就跑，老師給你加油。”

　　後來于笙跑了兩個第一第二。老賀也履行了諾言，站在操場邊上幫他加油助威，一直守到了他撞線。

　　五千米是最後一項，場邊的觀眾已經零零散散沒剩下幾個。

　　段磊拿著東西往回走的時候，看見于笙躺在塑膠跑道上，枕著胳膊發呆。

　　老賀頭一回顯得特別正經，坐在他邊上，按著他的肩膀，嘮嘮叨叨地跟他說著什麼話。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段磊摸摸後腦勺，“就是覺得，笙哥每次到了這種時候，心情好像都不太好。”

　　又好像是在等著誰。

　　那種感覺太明顯，上次運動會七班人熟得差不多了，十一假期快結束的時候，他們拉著于笙開黑，結果于笙手機的充電線不知道讓誰不小心碰掉了，沒電自動關機了幾個小時。

　　“我頭一次看他發火。”

　　段磊還記得當時的情形：“也不能叫發火……他也沒罵我們，也沒動手，就是——就是我第一次感覺我離死亡可能就只差那麼點。”

　　後來電充上了，手機重新開機，也沒什麼錯過的消息。

　　于笙自己出去吹了陣風，回來也就恢復得差不多了，還給他們帶了兩罐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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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像什麼都過去了，又好像其實從一開始就什麼事都沒有。

　　第九套廣播秘笈的初次練習差不多結束了，段磊被拎過去幫忙恢復桌椅，連忙跟靳林琨告別，勤勤懇懇地加入了班級勞動。

　　-

　　被段磊提醒之後，靳林琨就開始自覺不自覺地注意起了于笙的手機。

　　他大概猜得到于笙是在等什麼，也並不打算強行干擾于笙這個習慣，甚至還在第二天幫忙帶了個碩大的充電寶。

　　分量十足，據說足夠給手機連充十次電。

　　結果因為于笙嫌它太沉，聯手機一塊兒扔進了靳林琨的懷裏。

　　“幫我拿著，偏沉。”

　　于笙把袖口往上扯起來，接過標槍握了握，找著手感不錯的試投了幾次：“其實這兒視野不是最好的。”

　　靳林琨特意找了個標槍場地的邊緣，聞言好奇：“不是嗎？”

　　“不是。”于笙把挑中的標槍握在手裏，去裁判那兒報了個號，“主席臺效果比較好。”

　　“……”靳林琨今天進學校的時候遭受了層層拷問，暫時不是很想在主席臺露面：“我覺得我再在你們校長面前出現，他可能就要讓我負責標槍的測距工作了。”

　　半體育性質的高中，男生的力氣普遍都大，會扔鐵餅標槍的不一定有多少，但能把這兩項變成兇器的人絕對不在少數，好好的裁判工作已經出現了生命危險。

　　于笙抬頭，看了一眼抱著腦袋戴著頭盔瑟瑟發抖坐在場邊的幾個人，忍不住牽了下嘴角，把號碼布塞進了他手裏。

　　3721，于笙。

　　異常遒勁瀟灑的字體落在上面，也不知道是怎麼保存的，連個折痕都沒有。

　　靳林琨把號碼布仔細展平，翻出別針，替他別在身後：“用加個油嗎？”

　　“不用。”于笙背對著他，“你小心點，別紮著我就行了。”

　　小朋友對他的要求實在有點低，靳林琨看著一個勁兒回頭的于笙，忍不住抬手按住他的腦袋，把人轉回去：“紮不著，這麼不相信我？”

　　于笙笑了一聲，沒說話。

　　少年平時不總是笑，這會兒穿著乾淨俐落的運動服，彎起來的眉眼都映落在異常明亮的日光裏，整個人都顯得柔軟澄透。

　　越要到他生日，靳林琨越是老忍不住想著他家裏的事。胸口不自覺地緊了下，才要揉揉他的頭髮，已經被于笙順勢撈住那只抬到一半的手，往場邊拽了拽。

　　他們還在場邊磨蹭，那邊都已經檢錄結束，開始有人正式投標槍了。

　　于笙研究了兩天他到底在想什麼，終於在靳林琨變出個兩隻手才能拿住的充電寶的時候差不多猜到了是怎麼回事。

　　“可以了，我不等了。”

　　他跟靳林琨在場邊站了一會兒，側頭笑笑：“今年不一樣，我有點忙，沒時間等了。”

　　忙著學習，練操，比賽。

　　忙著跟這個人說話，跟這個人一塊兒學習，跟這個人做挺多傻裏傻氣莫名其妙的事。

　　忙著往前跑，一直往前跑。

　　“這麼不相信我？”于笙撞了下他的胳膊，按著號碼往前走過去準備，“給你看個厲害的。”

　　靳林琨心跳微快，抬頭看向于笙。

　　于笙握著標槍，在手裏掂了兩下，助跑向前，轉體把那根標槍猛地擲出去。

　　男孩子目光清透明亮，肩背蘊著的力道毫無保留地加上來。

　　標槍畫了道弧線，破開空氣直插上去，跨過整個操場，穩穩紮在了另一側鮮紅的跑道邊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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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的標槍比賽，當仁不讓地吸引了觀眾席一大片的視線。

　　于笙平時都穿校服，要麼在教室裏要麼直接離校回家，除了打架和幫忙鎮場子之外沒有太多娛樂活動，在三中並不算是很熟的面孔。

　　至少跟他名字的流傳度比起來要差出了很多。

　　昨天就已經有不少人輾轉打聽到他們班，今天來問的人更多，一個接一個：“你們領隊的是誰，有微信嗎？”

　　“是藝術生嗎？用不用一對一補課？就只是簡單純粹的學習關係。”

　　“平時有什麼愛好？喜歡看電影嗎？”

　　“給個電話好不好，兩根烤腸，絕對不往外傳……”

　　段磊飛快回著消息，被兩根烤腸誘惑得咽了咽唾沫，想問問笙哥電話能不能外傳，一回頭正看見比完標槍的那兩個人回來，又膩膩乎乎坐在了一塊兒。

　　男孩子身高腿長，坐在前排太擠得慌，坐在了最後一排。

　　代課老師攬著于笙的肩膀低頭說話，特別耐心地抱著幾袋薯片給他推銷口味。

　　他們笙哥正在紙上畫什麼東西，被他推銷得實在不耐煩了，張嘴叼住了薯片，又拽著代課老師拉得靠下的外套拉鏈，往上拉了拉。

　　“……”

　　段磊收回目光，往嘴裏塞了半根雙匯火腿腸，嚼著回消息：不好意思，我們笙哥沒有電話，沒有微信，沒有愛好，可能也不需要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