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最開始發現裴丞心不在焉的是江言知。
江言知是個很不愛說話的小男孩,也許是天性使然,或許是因為在逐漸開始記事的四年中,一直處于壓迫的環境。
但不可否認的是,不愛說話的江言知在某些方面跟他的父親一樣,固執不已。
裴丞放下碗筷,見江言知不吃了,耐心詢問,“怎麼不繼續吃了。”
正說著,裴丞舀了一勺湯水,正準備放進江言知的湯碗中,但卻被已經吃飽的江言知用手捂著湯碗,不讓裴丞倒湯進去。
裴丞挑眉,因為江言知突如其來的阻止的動作,讓裴丞本就糟糕的興趣,瞬間就跌入谷底,“把手拿開。”
江言知遲疑搖頭,他吃飽了,不想再吃,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跟裴丞解釋,一時間急得滿頭大汗。
裴丞將勺子一丟,瓷勺直接掉在地上,發出 擦一聲的破碎聲。
屋內的氣壓一度降到最低。守在一邊的二喜低著頭,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裴丞把氣撒到自己身上。
江言知後知後覺的察覺裴丞生氣了,他立即將捂著湯碗的手縮回來,一臉不安的看著裴丞裴丞站起來,繞著餐桌走了幾圈,剛想開口說什麼,卻意識到這里還有二喜,煩躁道︰“滾出去,把門關上。”
二喜說了一聲“是”,離開前還小心翼翼的關上門。
當屋內只剩下自己跟江言知後,裴丞再也控制不住的一拍桌子,剛想問江言知又在胡鬧什麼,但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到江言知那不安的神色,頓時滿腔的憤怒立即就被裴丞硬生生的咽下。
裴丞察覺到小家伙的異樣,但卻沒有主動上前安撫小家伙。裴丞煩躁的坐下來,抿著唇,努力的調整自己的情緒一一從跟裴母單獨見過一次面之後,裴丞就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誰的人生都不是一帆風順的,包括他裴丞。
他自懂事後,當得知自己在裴家從不如大哥小妹受寵的原因後,裴丞就已經不再腆著臉的跑到父親跟母親面前找不自在了。
所以成年後,當他被父親像是嫁女兒一樣嫁出去時,裴丞其實是並不怨的。本來就是要嫁人的身子,什麼時候嫁人,嫁給誰不一樣?
可萬萬沒想到,父親的野心太大,屢次聯系已經嫁到江家的裴丞,想讓他試圖從江家偷點什麼東西回裴家。
上一世的裴丞人傻,乖乖的听了裴父裴母的話,愣是忽視自己在江家的處境,一心向著裴家對付江家。
不然按照裴丞那一向安分守己的性子,他也不至于讓胡夏雲抓到自己的把柄,最後落得一個到死也不被待見的男妻下場。
雙腿一熱,裴丞猛地回神,低下頭一看,怔住。
江言知趴在他的膝蓋上,瘦的蠟黃的小臉上滿是擔憂。
裴丞心下一熱,心底的陰霾被驅的干干淨淨,他伸手將小家伙抱起來,說︰“怎麼了?”江言知沉默,就在裴丞快要放棄的時候,突然听到一個軟軟的男童音小聲地說︰“你,你,不要生氣,氣了。”
裴丞︰“……”
江言知︰“……”
裴丞終于意識到了什麼,“你是個結巴?”
江言知僵直著身體,他不是結巴,他想開口解釋,但話到嘴邊,卻像是突然卡殼似的,好半響都蹦不出一個字。
裴丞幽幽道︰“你怎麼是個結巴呢。”
原本還打算以後將小家伙送到官場吃皇糧,但現在看來,這個計劃無形中增加了許多難度江言知氣的眼角發紅,可是越生氣,他就越說不出一個字,最後只能咬著牙,恨恨的趴在裴丞的肩膀上,氣的渾身發抖。
他不是個結巴!
裴丞拍了拍江言知的背脊,忙道︰“過兩日我就給你請個先生,看看能不能把這毛病給改好,莫怕。”
話還沒說完,小家伙就反抗似的把頭死死地埋在裴丞的胸口,雙手還死死地攥著裴丞的衣服。
“我,不要先生。”江言知悶聲道。
裴丞一怔,失笑道︰“好。那你從明日開始,就去找你父親學點東西吧。在我這里,你永遠也學不到什麼。”
這倒不是裴丞信口開河。因為從他注定後半生只能嫁給另一個男人生兒育女後,裴家就再也沒有讓他接觸過正常男子應該學習的任何一項功課,更沒有去過一次書院。當然,他也沒有踫過女子的針線活。
但江凜之不同。
江凜之的少年時期可是享譽整個華城的神童。
“父親的身體不好。”江言知悶聲道,跟爹爹相比,他並不喜歡總是陰著一張臉的父親。裴丞蹙眉,江凜之的身體弱,也是一個問題。
“我待會跟你父親商量一下。”裴丞抱著小家伙走到床邊,將還依依不舍的江言知放下來,用被子蓋住,自顧自的說︰“實在不行就給你找一個教書先生。”
四歲的年紀,在華城其他的大家族中,早就該進書院識字讀書了,江言知已經晚了快一年江言知一臉懵懂,他听不懂,所以裴丞說什麼他听就是。
裴丞很滿意江言知的乖巧,他將床簾放下一邊,用手掖掖被角,溫和的看著小家伙,說︰“睡吧,我在這里守著你。
睡在爹爹的床上,這讓江言知感到無比的滿足,但見裴丞沒有要上床休息的意思,他一時慌了,將雙手從被窩中伸出來,一把拉住裴丞的手指,說︰“爹,睡。”
說完,江言知還煞有介事的拍了拍里面床鋪的位置,隨後眼巴巴的看著裴丞。
裴丞對江言知的討好視若無睹,他待會還要事情要做,現在並不想睡覺,于是強硬道︰“等你睡著了,我再睡。”
江言知的嘴角往下一耷拉,不情不願的閉上眼楮,不敢再要求什麼。
因為從來沒有被縱容過,所以江言知即便年紀還小,他也懂得什麼叫做見好就收。懂得看眼色行事的小孩子雖然讓人省心,但卻更會令人心疼。
直到江言知的呼吸逐漸平穩後,裴丞松口氣,輕手輕腳的關門離開,剛關好門,轉身離開,就被站在身後的東來嚇了一跳。
東來後退一步,有些尷尬,“夫人,二爺讓我來請您。”
裴丞皺著眉,“二爺在屋里等我?”
東來搖搖頭,說︰“二爺在書房等您。”
裴丞這下倒是有些驚訝了,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說︰“好,我知道了。”
說完,裴丞就抬腳朝著隔壁院走去,腳步有些輕松。
東來站在原地,等裴丞離開後,這才拖著行動艱難的身子跟上去。
那十個板子,差點就要了他的命。
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開書房的門,裴丞走進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錯覺,裴丞總覺得被江凜之生活過的地方,都會透著那麼一絲冷寂。
總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江凜之站在窗口,背對著裴丞,也不知道他在看什麼。
裴丞停在原地,他不如別人聰慧,但卻別一般人更加敏感,所以總會條件反射的選擇更有利于自己的選項。
“二爺找我有什麼事。”
“我听說你母親今天來江家了。”江凜之沒有轉身,“都是一家人,怎麼不叫我。”
知道男人這是在試探自己,裴丞垂下眼眸,“二爺應該不會喜歡應付不喜歡的人吧。”話落,還沒等江凜之有什麼回應,裴丞就繼續道︰“二爺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江凜之的嘴角掛著笑,但眼眸深處卻一片陰冷,“夫人的意思,我還真是不懂。”
不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裴丞說︰“二爺近日的身體可好?”
江凜之一挑眉,轉身,說︰“尚可。”
“言知已經四歲了。”裴丞婉轉的提醒,“但他現在還不適合去書院。若是二爺有空,不妨教導一下。”
江凜之抿著唇,沒拒絕,但也沒有立即就答應,反而答非所問,“言知還沒進過書院?”裴丞說︰“之前在偏院的時候,言知沒機會。現在有機會了,卻要等到明年開春了。”明白裴丞在暗指什麼,江凜之眼底的陰霾更加濃重一點。不管裴丞之前做過什麼,江言知到底是他目前為止唯一的子嗣,胡夏雲那幫人,做的實在是太出格。
江凜之說︰“’明早開始將言知送到我院子。
裴丞松口氣,至少江凜之還不是真的什麼也不管不顧的,既然如此,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二爺。”裴丞有些難以啟齒。
江凜之看向他。
裴丞說︰“下月中旬,二爺能否陪我回家一趟。”
江凜之應該是早就猜到裴丞會跟自己提起這件事,所以倒也沒什麼意外。
“二爺?”見江凜之遲遲沒有給回應,裴丞不由得又叫了一聲,“二爺若是不願,我可以獨自帶著言知回去。”
江凜之似笑非笑的看著裴丞,“可以。”
裴丞說︰“謝二爺。”
東院外。
秋衣提著一個食盒,正在院門東張西望。
因為看的太入神,所以當東來從她身後走出來的時候,秋衣嚇得一抖,差點將手里的食盒丟出去。
東來雙眼瞪的像銅鈴,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你鬼鬼崇崇的在這里干什麼!”
秋衣咽了咽口水,一時忘了自己的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