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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道》第17章
一七

  他只是低頭不語。

  他怕擾破了聞人鳳細述的衝動,也不願攪散這種令人陶醉也令人窒息的氣氛。

  月雪相照,萬籟無聲。

  殘冬殘夜,酷寒如刺,但冷風吹不進兩顆各為不同處境而激動的心。

  這時,聞人鳳突然後退半步,聲色驟厲,沉聲道:“余兄,你想想看,我聞人鳳罵了他司馬玉龍一聲殺才,你就為他感到不快,要是我告訴你,他司馬玉龍殺了我聞人鳳的親哥哥,餘隻,你,有何感想?”

  司馬玉龍驀然抬臉,失聲道:“什麼?大智僧是你胞兄?”

  聞人鳳猛上一步,戟指大聲道:“你,你怎麼知道如此詳細?”

  司馬玉龍遍身一涼,神志全清。

  他深知已經失言,聞人鳳冰雪聰明,一個應對失當,立有陷入百口莫辯之窘境的可能,無如何,他得將現狀維持住,真像終有澄清之一日,現在如將事情弄翻,將來再解釋也就難了。

  於是,他鎮定地道:“衡山弟子冤死於武當弟子之手一事,業已傳喧武林,司馬玉龍為在下之友,焉得不知?”

  聞人鳳聞言,臉色倏緩,低頭嘆了一聲,然後正臉向司馬玉龍問道:“冤死?你是指死者含冤,抑或是指活著的?”

  司馬玉龍知道機不可失,立即朗聲應道:“兩者皆冤!”

  聞人鳳訝道:“殺人者何冤之有?”

  司馬玉龍道:“請女俠先將消息獲得經過為在下複述一遍,余仁自當以一己之見解見聞相告。”

  聞人鳳四面看了一下,嗔道:“外面風這麼大,你難道沒有個住處麼?”

  司馬玉龍賠笑道:“屋內狹仄,且欠整理,是以一直未敢相邀。”

  聞人鳳哼了一聲,道:“真酸。”

  司馬玉龍只得笑一笑,便領著聞人鳳走入廂房。

  房中炕火已熄,但比起房外來,也有天淵之別。

  二人在炕前對燈而坐,燈下,聞人鳳因冷暖相激,雙頰嫣紅,愈見嬌媚。司馬玉龍怔怔地望著那張臉蛋兒,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出了神。

  驀聽聞人鳳低聲羞喝道:“你盡瞪著人家作啥??

  司馬玉龍聞聲驚覺,赧然低頭笑道:“等你說嘛!”

  聞人鳳掩口笑道:“你說謊。”

  司馬玉龍也笑道:“限於環境,真話有時也不能說得太早哩!”

  司馬玉龍實在是由衷之言,他頗希望能以玩笑口吻引起聞人鳳注意,漸漸地逐步試著表白心跡。可是聞人鳳誤會到另一方面去了,紅著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喜似怨地咬著自己的指甲,沒有再說什麼。

  司馬玉龍見對方又生誤會。只好說道:“即請女俠賜告如何?”

  聞人鳳放開指甲,隔燈抬臉問道:“你知道我的門派麼?”

  司馬玉龍道。“莫非天山?”

  聞人鳳點點頭,又搖搖頭,想說什麼。突又低下頭去,沉思了一會兒,然後仰臉突然問道:“是上次君山和你在一起的那個老頭子告訴你的?”

  司馬玉龍認可地點點頭。

  聞人鳳又道:“老頭子何人?”

  司馬玉龍故意笑道:“一位不能告訴人的人。”

  聞人鳳臉色一鬆,會意地點點頭道:“令師目力真個厲害。”

  說完又向司馬玉龍問道:“你就只知道這麼多?”

  司馬玉龍見聞人鳳已不再生疑,便道:“尚知女俠為天山——天山——”

  聞人鳳爽然淺笑道:“天山毒婦門下是不是?既然人家都喊她老人家天山毒婦,你直說出來又有何妨呢?”

  司馬玉龍點點頭。

  聞人鳳笑道:“你只猜對一半。”

  司馬玉龍詫道:“何謂一半?”

  聞人鳳道:“我學的天山派絕學,卻不是天山派門下,天山毒婦是我的傳業之人,卻與我並非師徒名分,你說我是天山派,天山毒婦的門下,豈非只對了一半?”

  司馬玉龍點點頭,瞪口不語。

  聞人鳳繼續說道:“天山毒婦是我的祖母你知道嗎?”

  司馬玉龍啊了一聲。

  聞人鳳自顧說下去道:

  天山派百年前突生巨變、最後殘殺得只剩下兩名高手,旗鼓相當,軒輕難分,那二人都是家祖母的師伯輩。二人因功力相當,便拉了派中僅存的末代弟子家祖母作證,決鬥於天山野人谷,二人打了三晝夜,最後勝利的卻是作證的家祖母!……原來二人勝負尚未分出之前,便在第三天夜裡雙雙脫力而亡,後來路人不明就裡,誣指人皆死於家祖母之手,同時贈以毒婦之號,家祖母天性執拗,懶得向外申辯,且因缺乏佐證,辯解亦屬徒然,以至相傳至今。

  家祖母得到那本“魚龍十八變”的拳譜之後,雖然收過幾個女弟子,因為成就全都有限,祖母甚為灰心之餘便閉門謝客,不問世事,從此不作光大天山派之想。先祖父去世很早,只生下我父親一人,我父親有子女各一,男的叫聞人龍,女的叫聞人鳳,男的是衡山派二代弟子大智僧,女的就是我。

  我家既然世居天山,我哥哥為什麼要跑到衡山當起和尚來了呢?

  唉,說來話長。

  家祖母自心灰意冷以後,除了以研習精奧的拳式消遣自娛外,對內對外,絕口不提武功。所以,我父親雖然有著一個舉世視為奇人的母親,本身對武功卻是一竅不通,自我母親去世後,為了生計,父親便帶了哥哥自關外販了藥材來關內賣,那時,我哥十八歲,我才五歲左右,大概是十年前吧,我父親帶著哥哥一去不回,隔了兩年,哥哥自衡山十方寺捎回一封家書,書中語意不詳,只說父親遭意外,他本人也看破紅塵,已在十方寺落髮,請家人勿念,並將其忘卻云云。

  祖母接到家書後,摟著我流淚嘆道:“武術團可防身,但亦足殺身。余之所以不傳爾父爾兄之武技,實為保全聞人一脈平安相傳之故也。想不到爾父竟因無拳無勇而遇害,爾兄怨及老身,竟也一怒而落髮。唉,衡山派武學固然不俗,但該派戒條森嚴,一旦身人其門,聞人一脈,算是自此而斬矣!”

  那時候,我已七歲多,人事盡知,看到祖母捧著哥哥的來信自語流淚,便吵著要爸爸和哥哥。

  祖母含淚望了我很久,最後一咬牙,便作出了關係著我此後一生的決定。

  七八年來,祖母悉心相授,我的武功雖然與日俱進,但我始終不忘父兄,整天吵著要來關內,祖母始終不允,她老人家說,中原武林高手如雲,你若不將基礎紮好,遇有差錯難道還要我百歲出頭的老太婆出來丟人現眼不成?

  這倒是真的,我雖心懸關內,但也不忍心丟下祖母一人遠走,之後,愈來愈覺祖母一人孤苦可憐,反而絕口不敢再提要來關內的事了。

  直到三個月前,祖母將我喚至身前,交給我一把寶劍,一塊三寸長,二寸寬,上面畫了一支酒葫蘆的竹牌給我,交代道:“你是女孩兒家,老身留得你一時,也留不住你一世,孩子,你去吧!這把寶劍是天山派鎮山之寶,劍名‘鎮魔’,削鐵如泥。吹毛立斷,足可用以防身。另外,這塊竹牌你更得妥為珍藏,它的價值並不在這把鎮魔寶劍之下。天山派的招牌在中原武林道已不吃香,這塊竹牌名叫‘五行令符’,是五行山五行異叟的信物,五行異叟雖已於二十年前物故,但五行山代有異人,只要五行神功沒有失傳,這塊竹牌便有無上威力,如非危急,此物不可多現,以免招致匪人覬覦。……去吧,孩子,只要永遠不忘記天山還有我這把老骨頭,十年八年之後,能回來再替我清清墓草也就夠了。”

  祖母淡然笑著,說著。

  我卻已哭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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