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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道》第179章
一七九

  “應該會來的,老前輩——玉龍已於寧遠各處要道遍留稟記——希望老前輩能等至我們約定的時刻。”

  南海一枝花望瞭望月影,緩聲又道:“快三更了吧?”

  “是的,老前輩,快了,但還差半盞熱茶光景。”

  南海一枝花輕唔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她於圓臉之際,不期而然地跟天山毒婦的目光相接,她順勢朝毒婦點點頭道:“你好,慕容女俠,我們快六十年沒見過面了吧?”

  毒婦微微欠身答道:“花女俠,你好!當年天山見……事後方知那就是花女俠你……直到今天,慕容卿還為沒有盡到地主之誼感覺到懊惱呢!”

  南海一枝花微微一笑道:“天山風光好,花娘子真想能再去一次……”

  毒婦也微笑答道:“隨時恭迎……金線蓮的出處,慕容卿知道好幾個……花女俠再去,可用不著像當年那樣費時了。”

  南海一枝花似有所誘地微喟了一聲道:“當年他在北邙山中接鬥藍臉老兒……我以為他損了真氣……唉……於今人都老了,還找那些東西做什麼呵!”

  兩位前輩奇人居然在這種場合之下娓娓話起家常來了,淡淡數語,令人聽起來平添流年似水,一去不再的蒼涼之感……

  南海一枝花所說的“他”,當然是指“仇志”,從南海一枝花這幾句輕描淡寫的話中,足可想見她和仇志當年的恩愛之情,是何等的親密?為了“以為”情人損了真氣,就不辭千山萬水之苦遠上天山,那她一旦聽得了對方的不檢敗行,又怎得不傷心欲絕?愛之深,責之切,當年間氣分手,想起來,也很自然,正如仇志所說:他,實在是年輕人,尤其是真心相愛著的年輕人,所最容易犯下的錯誤!如今,她苦苦地找訪他,必是她已自覺錯誤在己方,受了內疚的煎熬而奔走,說起來,南海一枝花也實在是個可憐人。

  由“天山”“金線蓮”這幾個字,司馬玉龍不禁又黯然想起了自己那位正在“天山”覓取“金線蓮”的思師五行怪叟……他老人家找得著那種珍過靈芝、何首的金線蓮麼?何年?何月?……他瞥了百鳳和鳴椅上的金蘭一眼,怒火,在心底熊熊地燃燒起來!

  這時候,南海一枝花沉重的聲音又在他耳邊響起來了:“孩子,你確知他會來此嗎?假如他竟不來的話呢?”

  司馬玉龍微微一驚。

  “現在什麼時候了——?”他微感慌忙地信口問著,一面仰起了臉,月兒尚在頭前尺許,他不禁吐了一口大氣道:“快了,老前輩,玉龍相信他老人家——”

  “我跟你一樣相信他!”南海一枝花接著說,臉容一整,沉聲又道:“今夜假如他竟不來——孩子,你該知道,他欺騙的是我而不是你,哼,留到過了三更再說吧!”

  夜,靜靜的。

  音樂早已停奏了,也許夜太靜的關係,人人都幾乎將自己的心跳誤聽成那種古老的計更器,漏斗滴水的聲音。

  突,突,突……一點,一滴……人心在跳,時光在無情地消逝者!

  月行中天,三更正!

  西邊寶位十九座石礅上的十八位豪俠,彼此望了一眼,人人臉上都悄然籠上一層薄霜。東邊主位寶壇上,除了那位面垂白紗的白衣佳人,及橫罩藍紗的幫主外,喜悅之色,漸閃出現於彼等臉部令人最易看到的地方,眉梢,唇角。

  始終氣定神閒,悠然挺立的司馬玉龍,也於現時顯得有些不甚自然起來。

  南海一枝花臻首連連仰觀了三次星斗,驀然飄退丈許,轉身向南,朝東西主賓兩席分顧一眼,逕自冷冷地發話道:“三更已至,這個不為我花娘子所喜,但也曾被我花娘子寄予無限希望的的時刻,它終於來了!”語音微微一頓,她似乎很想將語氣調正得溫和些,但結果說出來的卻只有更冷:“此時此地,西席諸君以及東席諸君對我花娘子的觀感,我花娘子都很清楚,因此,花娘子鄭重說明,西席的仇恨,東席的感激,我花娘子一概拒絕,花娘子只為自己行事,好,壞,成,敗,與人無關,一切的仇恨和感激,請向另一位武林高人清算,那人的名字叫仇志!

  “今夜以前,我承認我花娘子一直在觀望、猶疑,因為我不能確知那位姓仇的是否尚在人世?要挾、威逼,只能施諸於活人,我花娘子也許失去了理性,但卻未曾喪失神智,我過去的揚言,其實只是揚言而已,仇志如果始終沒有音訊,我花娘子可能未必真會怎樣做!

  “而現在,完全不同了,姓仇的不但依然健在,他更知道他一身對武林各派所負的責任,而他竟以兒戲處之,大家都知道花娘子跟他之間的關係,所以,花娘子很願意,很高興的留下千秋罵名,和她一直深愛著的人留得一樣多——”

  篤!

  一聲沉重有力的木魚聲,破空而來,打斷了南海一枝花的話頭,人人心頭都似受著一記重擊,凜然一驚!

  跟著,峰口出現了一人!

  只見來人身穿一襲既舊且破的淺灰僧袍,月色照著光頭上兩行戒疤,明晰可數,而那張其黃如蠟的面孔,於夜色下見來更為慘澹怕人,也許是身軀太過枯瘦,那件僧袍就似披在竹竿上一樣,他身背藥囊,一隻木魚及木槌均以草藤吊在胸前,來的竟是一位既老且病的僧人。

  現在,數百雙目光都聚集在一處了!

  南海一枝花臉罩嚴霜後退一步,鳳目中神光如電,注定來僧,不稍一瞬!

  東席上,諸人微露訝色,獨有三色老妖豹眼一翻,冷笑不已,雙目中凶光閃爍,好似餓虎在監視著一隻從它面前走過的麋鹿一般!

  西席從右順數第六位,那位身材高大,長眉紅眼,身披深紫描紅袈裟的衡山派當今掌門人一瓢大師,以及第十二位,那位臉容清癯,身材瘦長,雙目炯炯有光,身披大紅繡黃袈裟的,衡山四尊者之首的降龍尊者,這時均已離座而出,南望伏拜於地!

  餘人也均紛紛整衣起立!

  司馬玉龍在看清來僧之後,心中憂喜交集,他悶忖道:“他老人家於此時此刻趕到,固是求之不得——唉——說真的,我倒是希望來的是另外那位!”

  了了上人現身之後,舉目微頓,旋即從容舉步向司馬玉龍走去。

  司馬玉龍急迎五步,躬身道:“恭迎佛駕,您老來得正好!”

  “來得正好麼?”上人微微一笑,左掌伸出既長且寬的袍袖,於胸前一立,打著問訊,道:“你好,我好?也許正好,也許不好,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阿——彌——陀——佛——但願我佛慈悲,那就真好了,善哉!”

  上人打著禪語,說完,也不再理司馬玉龍,袍袖一拂,身軀微偏竟朝二丈之外的南海一枝花誦著佛號走去,相距五丈,上人止步,南海一枝花雙目中光蘊采華,端立沉聲朝上人問道:“大和尚就是衡山派前輩,武林中人人景仰的病羅漢了了上人麼?”

  上人微微一笑道:“女施主在六十年之前就已該認識貧僧了!”

  “上人此語何意?”

  “三絕之稱,與於斯時。”

  “花娘子僅指謀面而言。”

  “武人重名,正與佛門重視心靈一樣,肉身只不過一種有形之相罷了!”

  “上人為有道高僧,語多禪機,請恕花娘子愚昧,花娘子頗想先向上人請教一點,上人今番現身相見,其將有教於花娘子乎?”

  “朽僧想向女施主化點善緣。”

  “大和尚說得已夠明白的了!”南海一枝花冷笑一聲道:“花娘子為正派武林請得了大和尚這樣的異人感到高興,這很好,三絕齊名,嘿嘿,那就請大和尚慈悲,將我這個活著也是煩惱的老婆子趕渡了吧!”

  “女施主難得不知煩惱皆由意生麼?”

  南海一枝花厲聲道:“不知道!上人,我們為後輩留點佳話吧,上人請!”

  南海一枝花厲聲喝畢,後退兩步,雙掌於胸前一合,彎腰一福,再抬臉,竟然怒意全消,換上一副喜意盎然的笑容,微笑著注定了了上人……這時候,百鳳和鳴椅上的金蘭微笑了,三色老妖微笑了,四位金牌香主微笑了,白衣佳人則香肩微顫,臉上那塊白紗竟自無風飄動起來,數聲輕啊發自西席石礅。

  “觀心大法……”了了上人自語著,也退了一步,一面低誦著佛號,一面自寬大的袍袖中伸出左掌,在胸前一立,躬身一打問訊道:“女施主神功蓋世,朽僧自知不敵,朽僧已盡欲言,女施主既無動於衷,朽僧無能為力矣……阿——彌——陀——佛——朽僧告退了——阿——彌——陀——佛——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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