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冷酷的心6
女兒知道自己媽媽可能沒殺人,情緒立刻激動了起來,她把她媽從堂屋拉進了臥室裡,兩人去私聊了。
二十來分鐘後,兩個人出來了。大家都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們。
王鳳霞被看得很緊張,目光躲閃著看向女兒。
她女兒稍作遲疑,道:「是這樣,當時我媽打過一個救助電話,和接電話的人說過家裡的事……」
長年累月的家暴使得王鳳霞非常痛苦,但她沒法向人傾訴,已經是公開的秘密還能怎麼說?
村裡的人都知道她家的情況,看向她的目光都是充滿憐憫的。但可憐她歸可憐,卻沒人幫得了她。
她並不喜歡大家用看熱鬧的目光打量她,更不喜歡他們在背後甚至是當面議論她,所以她變得愈發沉默。
只是身為一個活人,有時候還是會希望自己能有個可以說話的人。
後來某天,她碰巧在一張舊報紙上看到一個免費救助熱線電話,一時意動,就記下來了。但她也沒去打,只是把它當成根稻草拽在手心裡。
直到有一天,她覺得這日子實在太難熬了,絕望讓她變得大膽了,她終於撥了這個電話。
有人接了,是個男人,他溫和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難處。
在對方的引導下,王鳳霞說出了自己的事,邊說邊痛哭不止。
對方一直聽她說著,半點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王鳳霞說完哭完後,感覺好了很多。她很感激這個電話。
後來她又打過幾次這個號碼。
電話另一頭的人也曾建議她離婚。
王鳳霞不敢離,因為她丈夫用兩個女兒威脅過她,她走了,她兩個女兒就得受罪了。
打第四次時,電話那頭的人很直接地說:其實是你自己不願意改變,這樣誰也救不了你。
王鳳霞急忙分辯:我想改變,但我沒辦法,我能怎麼辦呢?其實我好幾次都拿起了刀,想趁他睡著殺了他,但就是不敢下手,我也恨我自己!
對方道:為了改變你現在的生活,你希望他去死?
王鳳霞毫不猶豫地道:我天天都在詛咒他早死。
對方又道:你承擔得起他死了之後的後果嗎?
王鳳霞道:不會比現在更慘,我恨不得和他同歸於盡,就是一拿著刀我發抖,我真是沒用……
她顫抖著喘息著,像是哮喘發作,光是想到要殺人她就緊張得快死了,她是真的不敢殺人。
我可以幫你。對方說:但你記住,千萬別後悔。
什麼?王鳳霞恍惚了,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後來,洪建德真的死了。
謝青山道:「你只和他通過電話,沒有見過他?」
「沒有。」王鳳霞道。
「聽聲音,他是什麼年紀的人?」
「很年輕,可能二十多歲……他叫過我阿姨。」
「他有提到他自己的情況嗎?例如他是哪裡人,是做什麼的,等等。」
「沒有。他話很少,都是我在說。」王鳳霞那時太想找人傾訴了。
「他有口音嗎,聽得出他是哪裡人嗎?」步歡問。
王鳳霞搖頭,「他說普通話,說得很好,我覺得沒口音。」但她自己的普通說得並不好,所以她的標準不一定對。
「你覺得他是劍屏人嗎?」
王鳳霞猶豫,「我說不好。」
葉萊道:「你還記得那個號碼嗎?有保存下來嗎?」
「沒有,早就丟了。」
「是本市的號碼嗎?」
「不是,我不知道是哪裡的號。」
游鐸道:「區號和劍屏的區號是完全不同,還是有幾位是相同的?」
王鳳霞回憶了一下,「好像前三位是相同的。」
游鐸對其他人道:「是本省的。」然後他又順,「你說是在報紙上看到的,你還記得是什麼報紙嗎?」
王鳳霞搖頭,「就是一張舊報紙。買東西時帶回來的——用來包東西的。」
「你記得那報紙上有寫了什麼內容嗎?」
王鳳霞努力想了一會,「好像是說很多人心理不健康,差不多是這樣,我看不太懂……」她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之後也很少看書。
「一個心理健康方面的專題?」游鐸推測。
或許吧,現在也沒法確認。
「阿姨。」小安道,「你們這裡的人一般看什麼報紙?」
王鳳霞茫然,「好像沒人看報紙吧?」
哦,好的吧。
韓彬也有問題,「殺死洪建德的工具——綁他的繩索還有扁擔——是你家的?」
「不是,村裡人的,農忙時,這些工具經常就放在田邊,沒人會偷這個。」
洪建德死了後,王鳳霞去自首了,丟了草繩和扁擔的人也就和村裡人嘮叨了幾句,沒特地去跟查案的刑警說這種小事。
「凶手沒有使用自己的工具,而是就地取材,這合理嗎?」
「不像精心預謀過,像激情作案,是吧?」
「連環殺手的『激情作案』與平常人完全不一樣,平常人也就沖上去砍一刀,他多能忍耐。」
「所以並不是激情作案。」
「他肯定還是有個大概計畫的,但沒有精確到細節——我是說細節上他自由發揮了一把。」
「……」
謝青山看葉萊他們當場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討論了起來,他想,這些人一直都是這麼查案的?是不是太隨性了一點?
程錦看著王鳳霞道:「為什麼你選擇了去自首,而不是報警把這一切告訴警察?」
他一開口,其他人都自覺地安靜了。
「我是真的想殺了他,只是我不敢,我怎麼就不敢呢?」王鳳霞緊皺著眉,似乎很理解自己。「他不顧我的死活,我卻不敢跟他拚命,他就是看出了這點,才敢把我往死裡打。我是真的想殺了他,是我說要殺了他的,是我要他死!」
王鳳霞的女兒拉住她的手,著急地道:「媽……好了,別說了。」
王鳳霞卻是掙開她女兒的手,她低下頭,伸手扒拉開自己的頭髮,露出頭上一塊銅錢大小的疤,「這是他拿壺砸的,我滿頭的血,他還不肯帶我去看醫生,後來好了就不長頭髮了。」
接著她又反手撩起身後的頭髮,讓大家看她的後頸,上面有道蜈蚣一樣的長疤,十多釐米長,斜劈在她脖子上,沒入了衣領內。「這是他拿鐮刀砍的,他真下得了手啊,他就是想要我的命。」
她又捋起袖子,讓大家看她的胳膊,上面疤痕纍纍,表面凹凸不平,顏色有深有淺,這麼多年了,盡然沒消褪淡化。
這些是方便看的地方,在她沒讓大家看的地方,傷痕還有更多。
「媽……」她女兒抱住她大哭。
王鳳霞道:「哭什麼,別哭了……」但她眼中也流下了淚。
從王鳳霞家出來,程錦他們去找當年第一個發現洪建德屍體的人聊了一下。
那是個農民老伯,他說他那天在田裡幹活時,聽到工廠裡有狗叫,一時好奇就進去看了下,結果就看到了洪建德的屍體。
步歡笑道:「你只要聽到狗叫就都會去查看情況?」
老伯很尷尬,他坐立不安地道:「……我以為是誰家的狗抓住兔子了,村裡有幾條狗會抓兔子。」他就是想白撿一隻兔子,哪知道會發現個死人。
程錦道:「洪建德死之前,有人在工廠附近看到生人或者陌生的汽車嗎?」
「好像沒聽說過。」不過老伯也不確定,畢竟是七年前的事了。
他想了想又道:「那邊靠大路,有人有車經過是平常事。」也就是說,大家習以為常,不會去特別注意。
之後,程錦他們便乘車回市裡。一路上,大家仍在討論案子。
「突然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殺人,我覺得他心很大。」步歡說。
開車的老劉瞪眼,這何止是心大,一般人會管這種瘋狂行為叫神經病。他覺得這個調查組的人心真的是大。
程錦道:「我覺得這可能是他第一次作案,難免不夠周密。」
「為什麼這麼說?」大家都問。
楊思覓也很感興趣地看著程錦。
程錦道:「他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暴露了自己。在當時,警方是可以通過王鳳霞手裡的那個號碼順藤摸瓜找到他的。」
雖然現在看,似乎沒破綻,但當初這絕對是個天大的漏洞。
「哦哦,對的。」
「不小心忘了這個了。」
「嗯,他差一點就得伏法了,王鳳霞救了他一命啊。」
「是啊,我們好像有點高估他了。」
程錦道:「別小瞧任何人。」他輕推了一下楊思覓,「思覓,你說他當時處於什麼狀態,為什麼會留下這麼大的破綻?」
楊思覓抓過程錦的手,捏著他的手指玩。「不穩定的狀態,受了什麼刺激,所以失控了。他不怕死,所以不怕被抓到,甚至他就是想被抓住。」
可惜陰差陽錯,他逃出升天了。
葉萊道:「想被抓住嗎?」
「心理變態不完全是先天的。」楊思覓彎起了嘴角,「當時,他的良心應該還是會痛的。」
「……」
謝青山回頭看他,「現在不痛了?」
楊思覓和他對視,緩慢地眨了下眼。
謝青山感覺自己的「良心」動了一下。他默默地轉回頭。有高顏值與高智商加成的危險生物真是魅力驚人。他平靜地翻出數段冷酷回憶,把它們當成冰水,當頭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