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歌劇魅影》所講述的是一個悲劇性的愛情故事，在19世紀的巴黎歌劇院，棲息於歌劇院中的“幽靈”愛上了一個擁有天使般歌聲的少女。

　幽靈實際是一名音樂天才，且這樣驚豔世人的天賦也不僅限於音樂，他在建築、雕刻等等的藝術上都擁有極高造詣，任何一樣拿出來都足以令當時人驚歎。

　但這樣的一名天才將自己埋藏於巴黎歌劇院的地下迷宮裏，與地面上的世界隔絕，不去接觸陽光，只當着一個活在昏暗地底的幽靈。要說原因的話，是因爲幽靈自身極度的自負與自卑。

　驚世的才華使其自負驕傲，容貌的扭曲又使其自卑。

　幽靈完好的左半邊臉相當俊美，但面具下的右臉卻扭曲可怖，恍如怪物。

　幽靈自小教導少女唱歌，隨着少女長大，幽靈對這被他視爲音樂天使的少女的掌控欲和佔有慾都變得越來越深刻。

　怪物學會了愛人，這是一種自卑的愛，一種小心翼翼卻也藏斂瘋狂的愛。

　可長大後的美麗少女在幽靈的目光注視下被另一名年輕男性吸引，而當少女發現幽靈面具下的祕密時，她無比迫切地恐懼逃離。

　將少女的逃跑行爲視作背叛，愛而不得的幽靈變得偏激瘋狂，最終釀就了一出愛情悲劇。

　儘管是用了同一首表演曲目，顧餘和之前在冰場上表演的少年所演繹的卻是兩個不同的角色，少年飾演的是魅影，而顧餘在這一曲目中演繹的是歌劇中的女主角克麗絲汀。

　在這一版剪輯裏，冰場上最開始響起的音樂是輕緩悠揚的，幽靈與克麗絲汀的初遇，少女將在她無依無靠時出現並溫柔耐心教導她歌唱的幽靈當作她的音樂天使。

　彷彿應和着這一情節，此時在冰上如蝴蝶般輕盈滑行着的顧餘做出將一隻手伸出交給某個人的動作，她的眼睛看不見那將自身掩藏於黑暗裏的幽靈，但她能聽見幽靈——她的音樂天使引導着她的低沉聲音。

　前方空無一物，少女的表情帶着一點迷茫，但在追循這低沉聲音前行的時候，她的步伐沒有絲毫停頓，輕易能夠從少女的白皙臉龐上看出她對幽靈的信任與依賴。

　被幽靈教導着學習音樂時的喜悅心情讓少女臉上的迷茫表情消退，轉而是因這種純粹喜悅而微彎眉眼的明麗淺笑。

　這也是節目編排中，第一組跳躍的跳躍點。

　穿着這雙不太適應的冰鞋，顧餘在剛才坐着彎腰綁鞋帶的時候其實就思考過跳躍的問題。她很清楚自己的跳躍能力並不算出色，且穿着這雙過分柔軟的冰鞋，跳躍難度還更增加了一些。

　理智告訴顧餘不要隨便亂來，但當實際進入狀態的時候，她把這些想法都忘得一乾二淨——

　外刃起跳。

　像蝴蝶撲棱翅膀般的輕盈，冰場上那道如雀鳥般的纖細身影在空中做了一個二週旋轉後回落到冰面，在落冰一刻又再次起跳接了一個足周的三週跳。

　2A+3T

　當顧餘在冰上順利完成這個連跳的那一時刻，在擋板外被自己妹妹抓着手臂的少年發出一聲痛呼，他的手臂被他旁邊正眼神亮晶晶看着表演的小姑娘給使勁捏痛了，搞不好都被捏青了。

　“哥哥，她跳得真好看，像外公養在院子的那隻小黃鳥！”也不只是因爲跳躍乾淨漂亮，年幼的小姑娘還不能體會冰上的那道身影所演繹的角色，但表演中那種無形而強烈的感染力已經將她的目光牢牢吸引。

　只一個開場，小姑娘現在就都渾然忘記了自己之前覺得不可能以及在生氣的事情，一心一意用視線追逐着冰上的那道身影，甚至在顧餘每一次起跳的瞬間不自覺屏住呼吸。

　比起小姑娘的單純欣賞，被對方捏痛了手臂的少年則是吃痛之後發愣。

　2A+3T的跳躍組合在女子單人花滑世界級的賽場上很常見，基本人手一個，但這樣的跳躍要說簡單僅僅是對那小部分的頂尖選手而言。

　雖然男性在跳躍方面通常天生比女性更有優勢，這樣的連跳他也能做，但做出來的動作卻遠沒有此時在冰場上的少女那麼乾淨漂亮，充滿觀賞性。

　“她不錯。”謝臨在觀看了一會之後緩慢開口。

　語氣和之前相比沒什麼變化，但謝臨原本微耷着的眼皮擡了起來，深色眸中清晰映出冰上少女的身影。

　他已經在認真觀察。

　比起跳躍，謝臨更多關注的是少女在表演中所展現出的驚人表現力。

　對方可以說是完全把自己代入到了克麗絲汀的角色裏，這樣卓越的藝術表現力與感染力在國內的花滑女單選手中十分罕見，即使和國外的同類型選手相比也非常突出。

　在謝臨眼裏，眼前少女像一塊還未經打磨的寶石。

　雖然還未完全展現光華，但也已經足夠美麗，能夠吸引住鑑賞者的目光。

　即使謝臨不說，李冬這邊也已經是激動不已。

　作爲一名教練，還有什麼比發現一根好苗子更令他振奮的事？

　李冬簡直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把人打包帶回他們俱樂部，然後在辦公室裏一邊喝茶，一邊和藹可親地遊說對方加入他們俱樂部。

　這麼好的苗子，就算是挖牆腳，李冬也想拉下臉皮去挖挖看。

　這牆角要是能挖回來，他的臉不要就不要了吧，挖牆角還要什麼臉——

　李冬開始想着他等會的說辭，不過在他思索期間，他忽然注意到冰上少女的角色演繹好像往他所熟知方向急劇遠離。

　此時冰場上回響着的音樂從悠揚走向激烈，故事中的一切該是走向了毀滅的悲劇。

　但顧餘在這激昂音樂中加速的滑行，她的每一個步伐、跳躍和神情拼湊在一起，卻都分明不符合原著中的克麗斯汀該有的情感。

　這原本應該是一出悲劇的戀情，少女的表現卻如同在迴應，迴應那個早已瘋狂的幽靈的愛意。

　又一個組合跳躍結束，顧餘在激昂的音樂拔向最高，即將戛然而止的時候做出最後的一個旋轉動作。

　她把身體往後仰，單手提住右足鋒利堅硬的冰刀，把冰刀提到高於頭部的位置，以這個姿勢做出旋轉。

　旋轉的速度非常快，在他們眼前的少女彷彿與那不露形跡的幽靈一起，共同演繹了一出毀滅之愛。

　當初看《歌劇魅影》這個故事的時候，顧餘在這歌劇裏最喜歡的角色就是魅影，即那位自負自卑的幽靈。

　假如她要飾演克麗斯汀，一定是會選擇迴應幽靈的愛意，幾年前有人改編過另一版本的《歌劇魅影》也正是這樣的結局。

　【一起變成瘋子也可以很詩意。】

　與開始時顧餘做出的伸手動作相對應，在音樂結束的最後，這一動作再次重現。

　深淵向她伸出手，原著中的克里斯汀因恐懼而選擇了逃離。

　但顧餘所扮演的克里斯汀，微笑着握住了幽靈的手，將自己投入深淵。

　在音樂戛然而止時目睹這一幕，在擋板外和自己妹妹站在一起的少年感覺自己彷彿戰慄似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可他卻沒辦法說對方這樣的表演是錯誤的。

　結束了——

　保持了伸手的姿勢幾秒，顧餘一下子放鬆下來以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這伸手的方向竟然又剛好對着之前給她讓位置的那名年輕男人。

　而對方的視線也正停在她身上，這場景就迷之弄得像她在要求對方和她牽手似的。

　顧餘尷尬了不到一秒，反應迅速地把手放了下來，過程面不改色。

　好累，想就地躺下……

　顧餘並不是一個擁有優秀體力和耐力的選手，完成一套自由滑節目差不多就能讓她感覺精疲力盡了，曾經在練習時也有過因爲體力不夠而滑不完節目的情況。

　但想是一回事，能不能做是另一回事，顧餘雖然累得想趴下，腦子還是拖着她的身體往冰場外滑去，走回到之前換鞋的地方。

　身體的疲憊把腦子弄的有點木，顧餘忘了換鞋的地方前邊有道低平的門檻石，她沒低頭看直直走了過去，然後非常順利地被絆了一下腳。

　身體往前栽倒的一瞬間，顧餘都已經本能地縮了下身體。結果在她放棄掙扎乾脆閉上眼等待疼痛感的時候，她在閉眼中等了好幾秒，卻發現自己好像還只保持着往前倒的姿勢。

　嗯？

　顧餘後知後覺地在這姿勢中睜眼回頭，頓時看見了正伸手抓住她後邊衣服的年輕男人，男人很高，被口罩遮擋的臉上僅露出的深色雙眸低垂下來瞥看着她。

　呃……

　雖然對方什麼都沒說，顧餘面對這場面，現在有種跳起來敲一榔頭讓對方失憶，或者讓她自己失憶的衝動。

　“謝謝你啊……”顧餘站穩身體，短暫露出一個名爲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想起來還不知道怎麼稱呼對方，顧餘的視線在男人臉上停了停，口罩有類似於面具的作用，而對方在面具以外露出來的五官輪廓確實像劇中幽靈一樣俊美。

　於是顧餘在上半段話結束以後，頓了片刻又對正似乎不冷不淡垂眸瞥看她的年輕男人開口。

　“幽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