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三
勝奎道:“‘五城巡捕營’職責所在,你不能怪他們,我也不便出手阻攔,憑良心說,我沒親自出馬對付他,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
凌紅倏然一笑,笑得有點冷:“你應該說很給我面子,我謝謝你。”
勝奎皺了眉,看了看凌紅道:“紅姐!今兒晚上是怎麼了,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我又沒得罪你,幹嘛一進門就跟我過不去呀!”
凌紅道:“跟你過不去,我哪來那麼大膽子?”她擰身就要走。
勝奎一把拉住了她,皺著眉,苦著臉道:“紅姐!我守在這兒等了你大半夜,縱沒有功勞也有個苦勞,你忍心嗎?”
聽了這句話,凌紅心軟了,她投動,沉默了一下道:“跟我到亭子裡坐坐去?”
她轉身往小亭走去,勝奎一隻手抓著她的粉臂沒放,跟著她進了小亭。
亭子裡坐定,勝奎道:“沒找著他嗎?”
凌紅當然知道勝奎這個“他”指的是誰,她本想告訴勝奎見著“大漠龍”,可是轉念一想她又把話變了,搖搖頭道:“沒有!‘北京城’這麼大個地方,上哪兒找他去,談何容易。”
勝奎沉默了一下道:“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找上善銘!”
凌紅道:“‘五城巡捕營’抓走了沈姑娘,他不找善銘找誰?‘五城巡捕營’要是不動沈姑娘,我敢說他絕不會找善銘。”
勝奎搖搖頭,笑道:“這就要看站在什麼立場說話了,善銘是‘九門提督’,維護京畿治安是他的職責,他既然知道沈在寬的女兒在哪兒,他當然要抓,他做的對,他不抓才不對,對於傅天豪,在紅姐眼裡他是為救人,迫不得已,在我看他卻是造反謀叛的大罪一條。”
凌紅道:“你我的立場不同。”
勝奎道:“我認為紅姐應該慢慢的學著遷就我!”
凌紅搖了搖頭,道:“我也想學,可是恐怕我學不會!”
勝奎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世上沒有學不會的東西,只在一個人是否有決心。”
凌紅道:“我要是沒有決心,我也不會到你這兒來了。”
肚奎道:“可是我認為紅姐始終放任自己。”
凌紅沒說話,過了半晌才點頭道:“也許你說對了,我認為什麼都能變,可是無論怎麼變,我總是個漢人!”
勝奎道:“紅姐……”
“別勉強我,勝奎。”凌紅截口說道:“你不應該勉強我,你有你的立場,絕不會改變你的立場,是不?這就跟我從不勉強你遷就我一樣。”
勝奎苦笑說道:“紅姐!是你要嫁給我,不是我嫁給你啊!你們不是有句俗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嗎?”
凌紅道:“話是不錯,可是我現在還沒嫁。”
勝奎道:“可是你終歸是要嫁的,你現在不慢慢學著遷就我點兒,那怎麼行?將來又怎麼辦呢?”
凌紅搖頭說道:“我沒辦法,勝奎!我曾經督促自己,可是我失敗了,剛才我說過,我什麼都能改變,只是無論怎麼變,我總是個漢人。”
勝奎剛要說話,凌紅一整臉色又道:“勝奎!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今天晚上我要好好兒跟你談談,希望你我都能心平氣和,這是無可避免的,一定會碰上的,與其將來彼此都痛苦,不如現在就謀個解決的辦法。”
勝奎道:“你是要跟我淡……”
凌紅道:“你我的立場衝突,這件事以前我也曾考慮過,可是我沒想到會這麼嚴重,自從我到你這兒之後,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使我漸漸發現咱們兩人之間時刻有著衝突,現在這樣,將來也不可能避免,壞的是你我都無法往後退一步去遷就對方,這樣下去無論對你對我都是一種痛苦,而且這種痛苦會越來越深,我說的是實情實話,也是我的親身體驗你不必諱言什麼,相信你也一定有所體驗!”
勝奎臉色有點變了,他道:“那麼,紅姐的意思是?”
凌紅道:“你我都應該多考慮,不要造成一輩子的痛苦。”
勝奎道:“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有!”凌紅道:“除非一方能夠遷就對方,可是我自問我沒有辦法遷就你。”
勝奎沉默了一下道:“我深愛紅姐,為紅姐我可以捨棄我的爵位,可是要我改變我的立場,我自問也做不到!”
凌紅道:“我能體諒你,希望你也能體諒我!”
勝奎倏然一笑,笑得勉強,道:“紅姐!勝奎不是不能體諒人的人。”
凌紅道:“我知道你心裡不好過,我心裡比你更難受。”
勝奎笑笑,搖頭說道:“我沒有什麼,紅姐不是俗脂庸粉,勝奎也不是人間賤丈夫,咱們都明白任何事都不能勉強,紅姐剛才說的都是實情,你我誰也無法改變自己的立場,壞的是,你我誰也無法後退一步遷就對方,兩人時刻都有衝突,要是勉強結合了,將來那種痛苦是無可避免的,長痛不如短痛,與其痛苦一輩子,不如在談笑間作一個圓滿的解決,一對有情的男女其最終目的固然求的是結合,但不能結合並不一定就是痛苦悲慘的大不幸,就拿你我來說吧!咱們還是很好的朋友,是不?”
凌紅靜靜聽畢,緩緩說道:“謝謝,勝奎,你能體諒,我心裡還好受點兒!”
勝奎道:“紅姐也不必過於往心裡放,這件事你我都看得很清楚,是你我自知無法結合,沒有誰勉強咱們!”
凌紅道:“你或許能看得開,我卻沒辦法像你那麼拿放自如,也因為我是個女人家!不過你不用擔心,過一陣子就會好的!”
勝奎道:“紅姐的豪情不讓鬚眉,理應如此!”
凌紅站了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我這就去收拾收拾……”
勝奎跟著站起道:“收拾收拾?紅姐要幹什麼?”
凌紅道:“我打算今夜就離開這兒。”
“胡鬧!”勝奎道:“也不看看現在什麼時候了,怎麼?在我這兒住不下去了?”
凌紅搖搖道:“我不想再看見你,看見你我心裡會難受!”
勝奎哈哈一笑道:“紅姐不是世俗兒女,怎麼說出這種話來,我都能看得開,紅姐何如灑脫一點。”
凌紅搖搖頭道:“我說過,也許我是個女人家,要灑脫那得過一陣子!”
勝奎道:“紅姐既然執意要走,我不便阻攔,可是要走明天一早走,現在我斷不能讓紅姐走!”
凌紅遲疑了一下道:“好吧!我就在你這兒再打擾一晚。”
頓了頓,又道:“勝奎!臨走之前我有件事兒要託付你。”
勝奎道:“什麼事兒?紅姐只管吩咐,只要我做得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凌紅道:“請善待二晃!”
勝奎微微一愣,旋即笑道:“我還當什麼事兒呢?紅姐放心,我絕不會虧待他。”
凌紅道:“謝謝你,勝奎,時候不早了,我回去了,你也早點兒睡吧!”
她轉身走出了小亭,勝奎站在小亭裡沒動,可是他臉上的笑容馬上消失了,凌紅轉身出亭的時候,一雙美目裡也泛起了淚光,可是她就是不讓它掉下來!在這一剎時間,“鷹王府”這後院的夜色顯得更靜了。
“北京城”一逢廟會,最熱鬧的地方首推東四牌樓的“隆福寺”、西四牌樓的“護國寺”、“阜埔門”內的“白塔寺”、“廣安門”內的“善果寺”、“西便門”外的“白雲觀”、“德勝門”外的“大鐘寺”、“西直門”的“曹老公觀”、“硫璃廠”的“廠甸”等等,其他像城隍、土地、藥王諸廟也夠熱鬧的。
廟會除信者敬神燒香之外,實為醫卜星相歌舞雜技彙集之所,趕會的無不爭先恐後趨之若騖,“廠甸”的風箏等兒童玩物,“火神廟”的書畫古玩古器,“白塔寺”的花市,“隆福寺”的女發花,各擅其長,沒廟會的時候這些廟宇也夠熱鬧的,沒別的,人們沒事喜歡進廟,逛逛廟,在廟前小吃攤兒上坐坐,那是人生難得幾回的樂事。
就拿“護國寺”前的“柳泉居”來說吧!賣的是小吃,可是遠近馳名,沒廟會的時候都天天滿座,逛“護國寺”的人沒有不到這兒坐坐,沒有不往裡擠的,當然,有往裡去的,也有往外走的,只進不出那還行,“柳泉居”非被擠塌了不可。
傅天豪就是許多往外走的客人中的一個,他在柳泉居坐了老半天了,他不是來逛廟的,他是來等人的,現在他等的人回來了,他清清楚楚看見他等的人進了“護國寺”!
他出了“柳泉居”,背著手往“護國寺”走。
“護國寺”是京裡許多“喇嘛廟”中的一個,裡頭駐的全是喇嘛。
在這個年頭兒,喇嘛所受禮遇之豐那是誰也比不上的,什麼人都能得罪,只怕得罪喇嘛,傅天豪隨著逛廟的人進了“護國寺”,他在幾個大殿裡轉了轉後順著兩邊的長廊繞向寺後,“護國寺”後院比較清靜,一間間的禪房,一處處的花木,清幽得很,傅天豪四下看了看,邁步走向最後頭的一間禪房,這間禪房的兩扇門虛掩著,他在門上輕敲了兩下。
只聽裡頭有個低沉話聲應道:“是哪位大喇嘛,請進!”
傅天豪推開門走了進去,裡頭有個瘦瘦高高的黑衣漢子站在一盆洗臉水前擦臉,一條右胳膊吊著,只有一條左胳膊受使喚,他背著身在擦臉,傅天豪一直走到了他身邊。
他擦好了臉把毛巾往盆裡一扔轉過了身,臉上還堆著笑,等看清眼前站的是傅天豪時,他不笑了,臉色一變,左手就要探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