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羅玉成掃了“霹靂火”一眼,道:“別的都不說,單沖二大爺這只左手,咱們就得從他身上要回點什麼來……”
“霹靂火”臉色一變,霍地站了起來,顫聲說道:“從今後不許再提我這隻手,全當我沒長它。”
孫伯達跟著站了起來,道:“二哥,你這又是何苦,勝敗兵家常事,吃飯還有掉飯粒兒的呢,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他欠咱們什麼,咱們找他要回來就是,難道說碰上這麼點事兒,咱兄弟今後就不混了,就算咱兄弟不混,紅幫呢,整個紅幫總不能把旗兒都拔了啊。”
“霹靂火”一擺手,道:“別說了,以你看該怎麼辦……?”
孫伯達瞅了展熊飛一眼道:“我的話大哥未必愛聽,咱們來明的不成只有來暗的……”
展熊飛雙眉一揚,要說話,可是他口齒啟動了一下,卻把要說的話又嚥了下去。
孫伯達兩眼異彩一閃,道:“其實,也沒什麼明的暗的,有道:‘兵不厭詐’,要能殺敵致勝,便算是上上之策,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咱們縱不為自己也得為整個紅幫……”
“霹靂火”暴聲說道:“不管明的暗的,有什麼主意你說就是,別這樣婆婆媽媽,嘮叨個沒完。”
孫伯達兩個深陷的眼珠子一轉,道:“我跟大哥二哥一樣,來明的我行,來暗的就得另請高明,去找趙老大。”
“霹靂火”道:“找趙老大去?”
孫伯達點了點頭,道:“不錯,二哥知道,京畿週遭三百里,黑道是趙老大的天下,手底下眼線廣,能人多,別說一個‘大漠龍’,就是十個八個‘大漠龍’,只踏上這塊地兒,他絕翻不出趙老大的手掌心。”
“霹靂火”遲疑著道:“找趙老大,妥當麼?老三。”
孫伯達道:“有什麼不妥當的,趙老大跟我多少年的交情了……”
“霹靂火”道:“可是我和大哥倆人跟他不熟……”
孫伯達道:“二哥,你是怎麼了,咱三個是把兄弟,有一個跟趙老大有交情,三個都跟他有交情有什麼兩樣。”
“霹靂火”道:“話是不錯,只是……”
展熊飛突然說道:“事是咱們自己的,麻煩人家幹什麼。”
孫伯達馬上俯下身,彎下腰,那張干臉上的皮肉直抖動,
看樣子他心裡頭很激動:“大哥,老實況句話,我為的不是咱三個,我為的是咱‘紅幫’,咱三個丟得起這個人,栽得起這個跟頭,‘紅幫’可丟不起這個人,栽不起這個跟頭,要是‘紅幫’這塊招牌砸在咱們哥兒三個手裡,‘紅幫’上下,咱們對得起那一個。”
展熊飛道:“就是因為這,我才不能找一個不怎麼熟的趙老大。”
孫伯達臉上的皮肉抖得更厲了,隱隱見了汗跡:“大哥,你是怎麼了,咱們總瓢把子,雙龍頭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是一次說過這話,腦袋掉了碗大個疤,自己的事自己了,除非是公事,要不然天大的事也別指望總堂露頭出面,這種事咱們能往總堂報麼?不然怎麼辦?咱們自己張眼看,咱們不是那小子的對手,忍又忍不了!只有自己想法子,那麼咱們找上趙老大,讓他伸只胳膊伸隻手,‘大漠龍’傷了咱們‘紅幫’‘張家口’分支的人,咱們‘張家口’分支把他毀了,多有面子多光彩啊!”
展熊飛一抬道:“事實上呢……”
孫伯達道:“唉,大哥,趙老大跟我多少年的老交情了,就沖這份多少年的老交情,他還能逢人便拍胸脯,說‘大漠龍’是他相識的麼?再說咱們不過是讓他暗地裡伸隻手,出面的仍然是咱們三個啊。”
“霹靂火”道:“大哥,老三的話有點兒中聽。”
展熊飛沉吟了一下,剛要說話。
突然——
一陣得得聲跟一陣轆轆車聲傳了過來,在這夜靜的時候,聽得十分真切。
孫伯達一皺雙眉,道:“這時候了,這是誰……”
兩眼猛地一睜,道:“別是那小子……老么,到城上看看去。”
羅玉成答應一聲,提氣竄起,直往一片土崗上撲去。
這片土崗緊挨著長城,羅玉成的輕功不賴,幾個起落便竄上了長城,很快地隱入了—夜色裡。
轉眼工夫之後,又見他從高處夜色裡現了身,飛一般地往下竄,比上去的時候還快。
幾個起落之後,他到了跟前,有點緊張,可還鎮定得住,看看展熊飛,又看看孫伯達,道:“師父,一輛馬車往東去了,只怕那小子!”
孫伯達臉色一變,道:“大哥,你可要快作決定,那小子連夜跑了,正是往趙老大的地盤兒奔去,只要讓他進了‘北京城’……”
展熊飛道:“要讓趙老大截了他,那位沈姑娘……”
孫伯達一拍胸脯道:“咱們護她進京就是,那一帶已然是趙老大的地盤兒了,誰還敢動她,再說就到京裡,咫尺之間還能出什麼亂子麼,大哥,那個妞兒是沈姑娘,這話可是他說的,究竟是不是,咱們還不知道哩!”
展熊飛臉色變了幾變,霍地站了起來,道:“好吧,讓他們把老大老二的屍首送回去,咱們就趕到趙老大那兒去。”
孫伯達突然鬆了一口氣。
羅玉成臉上又浮現了那種異樣神色。
白君武臉上也浮現一種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
從“居庸關”往京裡去,最近的路是經“南口”,過“昌平”,“沙河鎮”,“衛龍觀”,“清河”,然後進京。
傅天豪跟沈書玉走的就是這條路。
跟在張家口的情形一樣,傅天豪明白,展熊飛把兄弟三個,絕不會善罷甘休,也希望一陣急趕,越早抵京越好,早—天把沈書玉送進了京,他一個人就什麼也不怕了,不願意誤會越來越深,大可以一走了之,回他的大漠去。
可是在沈書玉未平安抵京之前,他得儘量避免樹敵,儘量避免糾紛。而且不能一走了之,回轉大漠。
無如,人算不如天算,等趕到了“沙河鎮”,天已經黑了,趕車的說牲口累了,無論如何等歇一宵才肯往前走。
傅天豪沒奈何,只得吩咐在沙河鎮停車了。
“沙河鎮”地方雖小,由於離京畿很近,等於是在天子腳下,所以它挺繁華,挺熱鬧。上燈的時候,街上來往的人不少。
馬車—進“沙河鎮”,就有人盯上了這輛馬車,奈何傅天豪坐在車裡沒覺察,而且他絕想不到展熊飛把兄弟幾個的能耐能遠伸到“沙河鎮”來,事實上他在這一帶也從沒樹過仇。
馬車在一家小客棧門口停下,傅天豪扶著姑娘沈書玉下了車,沈書玉一下車,看見眼前這家招牌小,店面小的客棧,馬上就不安地笑笑說道:“看來今兒晚上又要委屈您了。”
兩個人邊說著話邊往裡走,裡頭迎出個夥計,同時櫃檯前頭也站起個穿青衣的漢子。
夥計只顧著迎客人,那青衣漢子則搶著往外走,兩個人撞在一起,夥計個頭兒不怎麼壯,可是勁似乎挺大,他只不過一晃,那青衣漢子則蹌跟幾步直往傅天豪身上撞去。
練武的人都機警,敏捷,何況傅天豪這種高手,一種很自然的反應,他往後滑步一側身那青衣漢子擦著他身邊撞過,回頭陪上一笑,笑得勉強:“對不起。”
轉身走了,走得很匆忙。
傅天豪搖搖頭,道:“這位可真夠冒失的。”
禮多人不怪,夥計也陪了個不是,帶著他們往後走,這一進院子東西廂總共加起來不過五間屋。
正北上房住了人了,東邊屋裡也亮著燈,只有西邊這一間漆黑,看樣子只有這一間空著。
果然,一進院子夥計便帶著他倆往西走。
傅天豪沒在意,他好像在想什麼事兒,有點心不在焉。
夥計把兩個人帶到西屋門口,拿出鑰匙開了門,姑娘沈書玉似乎想說什麼,可是見傅天豪沒開口,也就忍下了。
開關門,進了屋,點上燈,一張通炕,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別的什麼都沒有,炕上的鋪蓋不但舊,而且看上去也有好久沒洗了。
沈書玉忍不住皺了皺眉。
幹這一行,吃這行飯的善於察言觀色,夥計馬上哈腰陪笑,道:“對不起,小店的地方小,只剩下這一間屋了。”
沈書玉皓腕輕搖,擺擺手,道:“不要緊,你去拿茶水來吧。”
夥計答應一聲要走。
傅天豪突然叫住了他,道:“小二哥,剛才在門口跟你撞在一起,險些碰了我一下的那個人,是寶號的客人麼?”
夥計道:“您是說這個穿淡青褲褂的。”
傅天豪點了點頭道:“就是他。”
夥計搖搖頭,道:“提起這個人來可真怪,晌午剛過就進門兒,問他是不是住店他搖頭,再問他說要等個朋友,一坐就坐到上了燈連吃飯也沒吃,剛才站起來就往外跑,想必是看見他的朋友了。”
傅天豪笑笑說道:“也許,沒事兒了,你拿茶水去吧!”
夥計答應一聲,躬身哈腰走了,傅天豪掩上門皺了眉。
姑娘沈書玉是個細心的人,一眼就看出他的神色不對了上前一步道:“怎麼,有什麼不對麼?”
傅天豪沉默了一下道:“‘沙河’鎮離‘北京’已經不遠了,姑娘能不能一個人往京裡去。”
沈書玉怔了一怔,訝然說道:“怎麼了,傅大俠……?”
傅天豪吸了一口氣,道:“剛才在門口差點撞了我一下那個人,不是尋常人。”
沈書玉道:“不是尋常人麼,他是……?”
傅天豪道:“練家子,一個會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