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三人兩騎八蹄翻飛,捲起一陣風,一轉眼間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裡,譚北斗木然站在囚車旁,始終沒說一句話。
瞎子走了過來冷冷說道:“總座,這兩個傢伙真是鷹王府的麼?”
譚北鬥眼望著三人兩騎逝去處,緩緩說道:“錯不了的,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地方有這種腰牌。”
瞎子道:“這麼說,那個妞兒真不是沈在寬的女兒了。”
譚北斗道:“沈在寬的女兒不可能跟‘鷹王府’搭上關連,我弄錯了。”
瞎子道:“那她當初為什麼不說?”
譚北斗道:“她存心整我,也存心暗助沈在寬的女兒,其實就是她當初說了,我也未必相信。”
瞎子道:“她存心整您,有心暗助沈在寬的女兒?為什麼您招她惹她了,她既是鷹王未來的福晉,又怎麼會暗助呂留良叛黨餘孽?”
譚北斗道:“這個我就不明白了……”
瞎子突然冷哼一聲道:“總座,要是沈在寬的女兒真落在這趟車隊裡的話,我知道她是誰,車隊剛才走的時候,女客沒幾個了是不是?”
譚北斗道:“我也想到了,可是現在要追已經來不及了。”
忽聽他身後那名黑衣漢子,輕咦一聲,道:“這是什麼?”只見他伸手往囚車裡面抓了一把,當他的手收回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樣東西,那是一隻精鋼打造的紅燕子。
譚北斗臉色猛然一變,劈手一把把那隻紅燕子奪了過去,兩眼直愣愣地望著那紅燕子,嘴張了張沒說出話來,卻“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正噴在那隻紅燕子之上。
那隻紅燕子本就是紅的,如今經鮮血一噴,它更紅了。
四殘一步跨到,伸手扶住了譚北斗。
譚北斗掙脫了四人的扶持,搖搖頭,這才說出話來,道:“我不要緊,董鑫。”姓董的瘦高黑衣客肚子現在想必已經不疼了,答應一聲走了過來。
譚北斗道:“我把這些人交給你了,你帶他們回大名去,回去之後先找老大,讓他替我寫了個辭呈遞上……”
董鑫一怔,道:“辭呈?總座,您是要……”
譚北斗搖頭說道:“我姓譚的無論是在江湖也好,在官家也好,從設栽過這麼大的跟頭,我還有臉再幹下去?”
董鑫道:“總座,有道是‘勝敗乃兵家常事’……”
譚北斗搖頭說道:“你不必再說什麼了,照我的話去做,告訴老大,辭呈遞上去後,不管制軍大人准不准,叫他帶著老二老三馬上趕到‘宛平’趙六指那兒找我去,我在那兒等他,你帶著他們走吧!”
董鑫道:“總座,您跟著制軍多少年了,他不會放您的。”
譚北斗道:“那是他的事,我去意已決,誰也留不住我,我本來想來個不辭而別的,可是我想想不合適………”董鑫張嘴還要再說。
譚北鬥一擺手兒,道:“不要再說了,你們趕快去吧!”董鑫遲疑了一下,轉身招呼上了大夥兒。
兩輛車丟在了那兒,董鑫帶著一干人騎著駱駝走了,譚北斗目光又落在那隻紅燕子上。
出南口,便看到一片塞外風光,特別是“張家口”,這種印象最為強烈。
“察哈爾”是一個蒙漢的接壤之區,“張家口”是“察哈爾”的省會之所在,為控制萬里長城的要隘,無論古今,對溯漠之區用兵,都以“張家口”根基據地。
“張家口”一詞,原指出入長城之關門而言,屬“萬全縣”,簡稱“張垣”,是個標準的塞北荒城。
“張家口”的馬市最為著名,距“大境門”外半裡許有馬橋者,每年由六月六日到九月初十為集合之期,外馬,來自洮南青新一帶,不止數千里外,馬市之盛為漠北之冠。
京畿一帶吃的羊肉,大部份都來自“張家口”,所謂口外羊嫩而肥。
駱三爺的這趟車隊正趕上馬市之期。
駱三爺的車隊向來不進“張垣城”,車隊停車的地方就是“馬橋”。
客棧是早就包好了的,人吃住,加上牲口吃住,一塊兒算賬。
車隊只在張家口停頓五天歇息,在這五天,招攬生意也在這五天,所以車隊一停下,江大成就帶著了幾個弟兄進城去。
十樣生意九樣得靠吆喝,這一行也不例外,江大成帶著弟兄們大街小胡同一吆喝“車隊到了”,要往西南、西北去的,五天之後自會趕到“馬橋”去上車。
駱三爺一個人歇在客棧裡,沏上一壺好茶,洗上一個澡,辛苦了多少日子,現在才算鬆口氣,舒服舒服。
幹這一行跟保鏢一樣,沒到地頭兒一步出了事,駱三爺負全責,只一到地頭兒,車一停穩,這時就是有誰讓人把命拿了去,那也不關駱三爺他什麼事兒了。
駱三爺無責一身輕,洗個舒服澡就跟脫下-—層皮似的,多少日子積的泥污汗垢全在這一洗。
洗過澡往椅上一靠,找張板凳把兩條腿一架,左手蒲扇右手茶,人生能有幾回?
可偏有那不懂享受的,護車的弟兄們,年輕精力足呆不住,洗個澡換件衣裳,逛馬市的逛馬市去,找樂子的找樂子去了,有的弟兄甚至連澡都沒洗,就挪開腿跑了。
駱三爺從不過問,只要別給車隊惹事兒,你就是窩在溫柔鄉里他也不管。
駱三爺是過來人了,還不懂這個?不過三天後說什麼也得趕回客棧來,誰也不許再出去一步,這是規矩,玩兒完了,樂過了,就老實幾天,誰也沒一句話說,本來也是,不歇幾天養養精神上路之後怎麼幹活兒?
任先生沒去逛馬市,他住了客棧,這家客棧跟駱三爺住的不同一家,這家客棧不小,前後兩進院子,任先生住在頭一進院子,是正北一間上房裡,燕姑娘就住在他隔壁。巧得很,在車隊裡是前後車,在客棧裡只隔著一堵牆。
那年頭兒女客出門不方便,任何一個地方似乎都是為男人準備的,也許那年頭兒女人很少出門,要為女人準備什麼,不出三天就得關門大吉,要不然,就連老本都賠光。
打個譬喻來說吧!男人家可以找個地方洗個澡舒服舒服,女人家就不行,充其量只能閂上門,關窗戶擰把手中擦擦。
所以燕姑娘她只有忍,只有委屈自己了。
坐下剛喝口茶歇沒一會兒,房門口來了兩個人,都是挺年輕的漢子,白白淨淨的長得也都不賴。
客棧裡人頭兒雜,什麼人都有,這兩個年輕漢子的打扮,絲質褲褂,扎腿褲,捲袖口,近領少扣了幾個扣子,一副混字號人物模樣。
二人一到燕姑娘門口就歪著腦袋往裡瞧,也不說句話,瞧得燕姑娘心裡老大不是味兒。
燕姑娘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也明白客棧中裡人頭兒極雜,自己出門在外,不能招惹人、得罪人,儘管她心裡再不是味兒,臉上可沒帶出來。
她站起來,往前走了兩三步,柔聲問道:“二位找人麼?”
兩個年輕漢子對望了一眼,左邊一個長得挺清秀的點了頭道:“不錯,你是跟這趟車隊來的?”
燕姑娘剛應了一聲:“是啊!”
那清秀年輕漢子跟著又是一句問:“姓燕?”
燕姑娘微微怔了一怔,道:“是的,二位是……”
那清秀年輕漢子咧嘴,道:“那麼爺兒們就是來找你的!”
話落,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燕姑娘認識不認識他,邁步就闖了進去。
燕姑娘沉不住氣了,心裡想攔他倆,偏偏一雙手連個縛雞的力量都沒有,只有驚叫著道:“你們,你們這是干麼,彼此素不相識,你們怎麼好往一個單身女子房裡闖……”
另一個年輕漠子隨手掩上了門兒。
那清秀年輕漠子上前一步嘿嘿笑道:“幹什麼,這還用問,幹你這一行的,還得非揀熟人兒不可麼,這種事兒一日生,二回熟,爺們兒是要樂子,你要的是銀子,熟不熟,認識不認識有什麼關係,行了,姑娘別反穿皮襖裝老羊了,幹你這—行的也冒充不了正經人家的黃花大閨女,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