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
第十二章
白淨臉老二一旁淡淡說道:“大哥,他要是已經斷了氣兒,用不著你去看,他要是還沒斷氣,你去補他一下,殺他的就是咱們而不是趙六指兒了,明白麼?”
郝干春兩眼一睜,道:“老二,你是說趙六指兒……”
白淨臉老二道:“趙六指兒已經把他整成這個樣兒了,沒理由不再補他一下,趙六指兒要是沒補他一下,那一定有理由,是不?”
郝玉春道:“老二,你是說趙六指兒有意把傅天豪扔給咱們……”
白淨臉老二倏然一笑道:“大哥終於明白過來了,這只是猜測,中不中還不敢說。”
郝玉春道:“不會吧?趙六指兒又怎麼知道咱們沒遠離?”
白淨臉老二笑笑說道:“大哥,可別把趙六指兒瞧扁了,要是換換你是趙六指兒,你也會知道咱們不會遠離,好在咱們老爺子的智謀比他有過之無不及……”
譚北斗哼了一聲,道:“聽見了麼?從今後不必跟我學了,跟老二學學就夠了。”
郝玉春笑了,笑得很不白在:“老二,還是你行,今後我要叫你—聲二師父了。”
白淨臉老二笑笑說道:“大哥,咱們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跟一母同胞親兄弟一樣,我不見外,你心裡可別不高興。”
郝玉春臉色一變道:“瞧你說的,那怎麼會,我會那麼不知道好歹麼?能有你這麼一個師弟,高興還來不及呢!”
白淨臉老二笑笑,沒再說話。
濃眉大眼,黑壯的老三道:“老爺子,那兩個進趙家大院半天了,傅天豪還沒動靜,八成在裡頭已斷氣兒了。”
譚北斗道:“不忙,再多看會兒,他要是還沒斷氣兒,總不會老趴在那兒不動。”
白淨臉老二道:“一對招子跟一雙腿全毀了,就是能動……”笑了笑,沒再說下去。
譚北鬥一雙老眼直盯著山腳下,連轉都不轉一下,道:“只不知道趙六指兒在他身上,究竟得什麼東西去了。”
郝玉春道:“老爺子,我剛才的意思就是下去問問他……”
譚北斗冷然截口,道:“我就是不要那東西,我也不背這個黑鍋,你要知道傅天豪不是尋常的人,車隊裡有多少人要為他玩兒命,你不是不清楚,一旦背上這個黑鍋,那還得了,今後這大河南北咱們就別走動了,再說我所以要放倒傅天豪,為的也不是他身上的什麼東西,現在我又何必貪這個。”
郝玉春不吭氣兒了。
打晌午望著日頭偏西,趴在山坡的傅天豪還沒動靜,甚至連動也沒動過一下。
趙家大院自那兩個黑衣壯漢進去後,就關上了兩扇大門,一直就沒再開過。
日頭偏了西,身周已經暗了下來,山坡下也不像白天那樣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郝玉春吁了一口氣,道:“老爺子,行了,從今兒個起,江湖上沒有‘大漠龍’這一號人物,您總算出了這口氣。”
譚北斗冷冷說道:“只出了一半兒,還有一半兒沒出呢!”
郝玉春道:“老爺子,不是我長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鷹王是個怎麼樣的人物,您不是不知道那娘兒們出手比傅天豪還狠還辣,現在他兩個人等於是一個人……”
譚北斗冷哼一聲道:“只怕那位鷹王還不知道他那另一半兒是干什麼的,是個怎麼樣的女人……”
郝玉春道:“人都抬進了府裡,怎麼會不知道。”
譚北斗道:“知道又怎樣?他敢護著她,我連他都扳倒,直隸總督衙門吃這麼多年公事飯,門路我摸得—清二楚,又什麼人沒見過。”
日頭偏西之後,天黑得很快,就幾句話工夫,忽然暮靄低垂,遠近迷濛—片,山坡下什麼也看不見了。
趙家大院裡已有了燈光,白淨臉老二望著夜色中的趙家大院,帶笑說道:“趙六指兒現在可舒服了,像個沒事兒似的,
左手抱一個,右於摟一個,這個膩了玩兒那個,那個膩了玩兒這個,醇酒美人,享盡人間風流情趣,跟個土皇帝似的,他的日子可真愜意啊!”
郝玉春道:“眼兒紅了,老二。”
白淨臉老二道:“人家有辦法,我幹嘛眼兒紅了,又憑什麼眼兒紅?”
郝玉春哼地一聲道:“總有一天我要挑了他這座趙家大院。”
“老爺子。”白淨臉老二忽然一笑說道:“我突然心血來潮,
想出了這麼一個主意。”
譚北斗沒經心,道:“什麼主意?”
白淨臉老二道:“‘宛平縣’也算在天子腳下,這兒離京城在咫尺間,咱們要是派個人到京裡去,一個更次不到就應該趕回來了,是不?”
譚北斗為之一怔。
郝玉春道:“老二,你說這時候派人到京裡幹什麼去?”
白淨臉老二笑笑說道:“咱們都在直隸總衙門呆過,進內城應該不算難事,再不怎麼著,也得賣中堂大人一個面子……”
郝玉春道:“怎麼,還要進內城?”
白淨臉老二道:“進得內城,打聽鷹王府的所在;找那站門的往裡通報一聲,駱老三車隊裡的人有要緊事兒要見他們未來的福晉凌姑娘,見著凌姑娘之後,打個千兒進前告稟,傅天豪讓‘宛平縣’趙六指兒毀了,屍骨就丟在這片山坡下,這麼一來,紅娘子出來了,趙六指兒他就沒這麼愜意的日子過了。”
譚北斗輕擊一掌,鬚髮皆動,道:“老二,還是你行,你真行,老大,你跟老三這就去一趟。”
郝玉春一怔道:“我跟老三去……”
譚北斗道:“難不成還讓我跟老二去?快去呀!紅娘子不認識你們倆,難道她還會吃了你?”
郝玉春遲疑著站了起來。
那黑壯的老三也站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山坡下響起一聲狼嗥,緊接著一陣吼叫咆哮。
白淨臉老二臉色一變道:“快下去,要止它們把他吃了,咱們這齣戲就唱不成了。”
他當先撲了下去,‘四殘’緊跟著行動,奇快如風。
眼下八個人,無不是高手,沒有一個不夠快的。
從山坡上到山坡下也不過四五十丈距離,八個人趕到山坡下縱無法保住傅天豪全屍,應該能從狼嘴裡搶下傅天豪已然被撕爛的屍體來。
可是理雖如此,事卻不然。
八個人幾乎同時趕到了山坡下,只看見那被驚散的狼群已然跑出了老遠。
適才傅天豪趴伏處只剩下一灘血污,傅天豪的屍體卻沒了影兒。
八個人怔住了四個,連那足智多謀,極富心機的白淨臉老二也不例外。
譚北斗定了定神,一揮手,道:“老二,咱們分頭追那些畜牲。”
八個人分成了四路,—閃都沒入了夜色裡。
沒多大工夫,八個人成對兒地都回到了山坡下,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不搖頭的。
黑壯的老三道:“這批畜牲四條腿跑得好快,一轉眼工夫全沒了影兒。”
白淨臉老二嘆了口氣:“天不助我,奈何!”
譚北斗望著那被壓平了的草地上那灘血,直髮愣。
“北京城”內城九門,正城門南向的這座城門,叫“正陽門”,又叫前門,城門既寬又厚,城門樓兒既高又大,單兩字壯觀不足以形容它的氣勢。
其實,“正陽門”是全“北京城”的最壯觀處,元朝的時候叫“高麗門”,門分二層,內一外三,形式雄渾,明清兩代中門常閉,非帝王不得出入,是一座不得了的城門。
這座“正陽門”壯觀,連“正陽門”前的大街也夠壯觀的,寬寬的一條大街鋪著石板,乾淨得連片紙都看不見。
也難怪,這“正陽門”是王公大臣經常進出的地方,“正陽門”前這條大街也是那些戴帽子,頂花翎的老爺們來往所必經,誰敢讓它滿地的狗屎,滿地的馬糞,不要腦袋了住在這條大街兩道的,都有福氣,住家也好,店舖也好,一年到頭難得見一點灰塵,每天還可看那數不清的車馬通過,聽那不絕於耳的清脆蹄聲。
只有一點不大好受,住在這條街兩邊的,“迴避”的時候要比別處多得多。
大晌午天兒,車馬少了點兒,可是不多久不是一隊馬就是幾輛車,車馬還都挺氣派。
“正陽門”右邊兒,離城門口二三十丈距離有個賣酒的小酒館兒,招牌掛的是“京華”兩個字。酒館不大,生意挺好,一天到晚總是七八成兒,進進出出的,不側著身兒就非撞在一起不可。還沒吃的往裡走,酒足飯飽的往外走,總是有來有去的。
可是有這那麼一個人兒,打一早起一直坐到如今晌午,等於在這家小酒館兒裡吃了兩頓,過了半天。
這個人的座頭兒緊跟著門兒,面朝外,他能看見每一個進來的,每一個進來的也都能看見他。他能看見每一個進來的人的臉,要是誰有麻子,有幾顆,他能數得一清二楚。
可是每一個進來的人卻看不見他的臉,沒別的,他頭上扣了頂寬沿兒大草帽,大半張臉讓帽沿遮了去。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看見他的臉,進門就彎腰,從下往上看,只是,看人那有這樣兒看的,誰吃飽飯沒事找這個麻煩去。
那年頭兒做生意,講究的兩字和氣,尤其“北京城”裡做生意和氣是出了名,打個比方吧!進綢緞莊購買愧布料,進門哈腰陪笑,拿凳子奉茶遞煙,然後把一疋一疋的布搬到你面前讓你挑,有中意的不說,沒中意的絕不會不耐煩給你臉色看,衝你哈腰陪笑陪不是,只怪小號貨色不全,臨走還送你出門,只差沒給你僱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