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
東門長青道:“也可以說我認為姑娘痴戀一個似有還無,虛無飄渺的人,隨時都可能遭災禍,不應該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杜十娘道:“老爺子是個公門中人,萬一這消息傳到公門……”
東門長青道:“我自有辦法辯解,再說我也並不怎麼貪戀這個職位,這麼多年了,我也干膩了,早就有求去之心。”
杜十娘一雙目光凝注在東門長青那滿是歲月遺痕,滿是歷練的老臉上,如花嬌屑上浮現起一絲激動,道:“人人都說您是個老奸巨猾的公門鷹犬,人人都把您當成冤家對頭,當您是眼中之釘,背上之疽,對您是既怕又恨,誰能殺了您,誰就會被天下武林共尊為總瓢把子,卻不料您是這麼一個好人。”
東門長青微微一笑道:“謝謝姑娘,我吃了這麼多年公門飯,這還是頭一回聽人說我是個好人。”
杜十娘道:“我知道您是個好人,老爺子,我感激,我永不忘……”
東門長青淡然笑道:“姑娘不必再說什麼了,時候不早了,姑娘可以走了,萬一有人在外頭等著你,你就告訴他那兩樣東西被我拿走了,我暫時還不會走,讓他進來找我。”
杜十娘又是一陣激動,道:“多謝老爺子,我告辭了。”
淺淺一禮,轉身要走,忽然她又轉過身來道:“別人都不相信我不是來自黃金城的那個女人,唯獨老爺子您相信?”
東門長青淡然一笑道:“我生性懶散,無意名利,相信不相信無關緊要。”
杜十娘怔了一怔,旋即睜大一雙美目:“老爺子可敬可佩。”
纖腰—擰,脫弩之矢般騰射而去。
偌大一座關帝廟裡,就只剩東門長青一個人。
他那—雙目光緩緩轉移,落在大殿石階下,杜十娘丟在那兒、沾滿了血污的那件雪白衣衫上。他走前幾步,俯身拾起了那件衣裳,從衣裳上散發出來一陣醉人的幽香。
女人就是這樣,什麼地方都是香的,身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儘量讓它香得醉人,香得撩人。香跟女人結下了不解緣,打從遠古就是這樣!
這個“香”字似乎是專為女人造的!不香就不是女人。
當然,像病西施那樣的女人應該另當別論。
東門長青似乎無動於衷,也像根本就不懂幽香,根本就沒聞見那陣醉人的幽香。
他兩手翻弄了幾下,在杜十娘那件衣裳裡拿出了一封揉皺的信,就是剛才“飄香小築”的那信,差她那美豔婢女給李三郎送來的那一封。
他把衣裳放在石階上,拆開了那封信。
信箋是淡藍色的,也有—股淡談的幽香,有點像蘭花的香味。
信箋上寫著一行行的字跡,字跡娟秀,但隱隱透著剛勁。
那一行行的字跡寫的是:“夢斷漏悄,愁濃酒腸。寶枕生寒,翠屏向曉。門外誰掃殘紅?
夜東風。
玉蕭聲斷,人何處?
春又去,忍把歸期負。
此情此恨,此際擬托行雲,
問東君。”
這是李清照的一闋詞,字裡行間,儘是相思情意。
東門長青看過信箋,緩緩抬眼,兩眼之中像蒙上了一層薄霧,輕輕說道:“李三郎又欠一筆相思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