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
第五章 愁更愁
有人說:酒入愁腸能化為相思淚。
有人說:藉酒澆愁愁更愁。
又有人說:酒能誤事。
儘管酒入愁腸化為相思淚。
儘管藉酒澆愁愁更愁。
儘管酒能誤事。
卻有人“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更有人舉杯高歌:“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其實,酒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東西,究竟有什麼樣的效用,那要看喝酒的人是什麼樣的人,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喝酒。
就拿寫文章的人來說吧,有的人喝點酒能助長文思,啟發靈感,有的人酒一沾唇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在前者跟裡,一杯灑千金不易。
在後者眼裡,他能把酒當成穿腸毒藥。
有些東西在某一時候、某一場合甚為適用,但換個時候,換個場合,它就大不適宜了。
酒不同,接風洗塵;興高采烈時用酒,東門之宴,長亭餞別,黯然魂銷的時候也用灑。
生孩子,做滿月,生辰祝嘏用酒。
死了人,設道場,做法事時卻也用酒。
盛宴一桌桌,賓主滿廳堂的時候能喝酒,一個人獨坐斗室,鞋襪一脫,—只腳往板凳上一踩,一壺酒,一包花生米,兩塊豆腐乾,也能喝酒。
感謝老天爺讓世上有了酒這麼一樣妙東西,要不然真不知道世人的日子怎麼過?
小竹棚子蓋得挺雅緻。
—色的竹桌竹椅,乾淨,也不俗。
這個人臨窗坐著,手裡舉著一杯酒,微皺著眉鋒,若有所思,像在想什麼心事。
這個人長得相當英挺,雪白的一件長衫,連一個污黑點兒都沒有,罩在他那頎長的身材上,不但益顯英挺,還透著灑脫飄逸、超拔脫俗。
看上去這個人近三十年紀,長長的一雙眉,眼角兒微翹的一雙鳳目,臉龐略嫌瘦了些,臉色也顯得有點蒼白,像剛害過一場大病。
竹棚子裡座兒上了七八成,挺不錯的生意。
喝酒的什麼樣人都有,有老的,有少的,有衣著鮮明,旁邊站著下人的有錢老爺,也有捲著袖子、露著胸膛的販夫走卒。
這都不算怪,怪的是竟然還有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大姑娘。
竹棚子裡的酒不錯,馳名遐邇,好酒貪杯的趨之若騖,可是曾幾何時這兩個大姑娘往竹棚子裡一坐,竹棚子裡的酒馬上就淡多了,要不是大夥兒的心沒放在酒上,準有人拍桌子罵掌櫃的酒裡摻了水。
兩個大姑娘的確動人,也的確比酒還美還香。
不說那兩張吹彈欲破的如花嬌靨,單那兩副成熟的玲瓏胴體,跟那對水汪汪能勾人魂的妙目,就夠人不喝酒就醉的了。
更要命的是她倆穿的那身衣裳,穿的花,那算不了什麼,要命的是它比合身稍微小了些。
就這,竹棚子裡的人沒喝就都醉了,只差沒夾菜往別人嘴裡送了。
這麼多貪婪邪惡的目光,兩個大姑娘似乎都沒覺得,因為她倆的心思都在—個人身上。
這個人不是那臨窗把酒、英挺脫拔、倜儻不群的白衣客,而是離她倆不遠處一副座頭上的—個黃衣人。
看看那位白衣客,再看看這黃衣人,那就會讓人馬上把“人好好色,惡惡臭”,“大姑娘小媳婦兒專愛風流俊俏的小白臉兒”這兩句話推翻。
黃衣人一張臉,色含淡金,—雙殘眉,一個扁鼻,一張闊口,論哪一點他也比不上那位白衣客。
奈何,她倆偏偏眉目含春,嘴角兒帶笑,衝著那黃衣人大送媚眼秋波。
這夠怪的!
更怪的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那黃衣人居然正襟危坐,視而不見,休說是反應,那張臉上便連一點表情也沒有。
黃衣人是天生一副不解風流情趣的鐵石心腸,抑或是個木頭人?
有人說:“這小子挺會裝正經的。”
也有人說:“他哪裡裝正經,以我看哪,他小子準是個……”
說話的那人突然把余話嚥了下去,眼一直,改口說道:“雎嘿!她倆捺不住了。”
可不,兩個大姑娘之中站起一個,她嘴角長著一顆美人痣,更顯得嬌媚動人,含著一絲媚笑,帶著三分嬌羞,腰肢扭動,蓮步輕移走向了那黃衣客。
就在這時候,有人輕輕咳了一聲,是那位衣著鮮明、有錢的大爺,有錢的大爺跟沒錢的苦哈哈就是不同,每日價山珍海味、銀耳、燕窩外帶人參保養得好,五十多歲的年紀了,皮白肉嫩還跟個年輕人一樣,臉色白裡透紅,鬚髯漆黑,一雙眼眼神十足,好亮。
他輕咳了一聲,放在桌子上的那隻手動了動。
他身邊垂手侍立的四個中年黑衣人動了兩個。
那兩個黑衣人剛才垂手站在那兒,除了腰桿兒筆直,臉上沒一點表情之外,讓人沒覺出什麼。
如今這一動可就不同了,簡直就沒見他倆動,他倆已到了那黃衣人身側,並肩攔住了長著美人痣的那位姑娘。
長著美人痣的那位姑娘妙目微微一睜,“咦”地一聲道:“二位這是……請閃閃路讓我過去好麼?”
那兩個黑衣人像沒聽見一樣,臉上仍是沒表情,人也沒動—動。
長著美人痣的那位姑娘兩道蛾眉微微一皺,扭過頭去望著她那同伴,含著一絲兒窘迫苦笑道:“姐姐你看嘛,這兩個人莫名其妙地擋住人家的路,人家叫他們讓讓,他們也不理睬。”
那另一個坐在那兒沒動,笑笑說道:“我看八成兒你碰上聾子了,別理他們,你只管走你的,到了該讓的時候,他們自然會讓的。”
長著美人痣的那位姑娘沒再說話,扭回頭來遲疑了一下,又柳腰款擺,蓮步輕移地往前走去。
兩個黑衣人的站立處,離那長著美人痣的姑娘本就沒多遠,如今她這一往前走,雙方之間的距離馬上就離得更近了,算算也不過三四步遠近。
兩個黑衣人一聲不響地突然揮掌向長著美人痣的姑娘抓了過去,出手奇快。
他兩個出手奇快,長著美人痣的那位姑娘應變也不慢,酥胸一挺,硬往兩個黑衣人的兩隻手迎了過去。
這一招相當的高明,別說兩個黑衣人不是愛佔這種便宜的人,即使是愛佔這種便宜的人,眾目睽睽之下,這麼多雙眼睛瞪著他倆,他倆怎麼敢在人家一個姑娘家的酥胸上抓一把,只見他兩個微微一怔,立即沉腕收勢。
他兩個這裡剛沉腕收勢,長著美人痣的那位姑娘那裡一聲輕笑:“對不起,二位請讓路。”
皓腕一抬,玉手揮著那塊羅帕,輕輕地向著兩個黑衣人拂了過去。
那華服長髯老人臉色—變,陡然喝道:“留神暗算,退!”
他出聲示警得不能說不夠快,然而比起那兩個黑衣人跟長著美人痣的那位姑娘的距離來,他仍是稍嫌慢了些。
只見兩個黑衣人身軀一晃,立即倒了下去,有一個砸在附近一張桌子上,把桌子砸倒了,灑壺扁了,盤子也掉破了,酒菜灑了一地。
那華服長髯老人,兩眼奇光暴閃,只見他兩手一摸桌沿,一個人離椅騰起,雙袖—擺,挾帶著一片勁氣直向那長著美人痣的姑娘撲了過去。
坐在那兒的那位姑娘動了,右手一拍,一線銀光射向那華服長髯老人眉心,同時離椅站起,嬌軀一閃便到了長著美人痣的那位姑娘的身側。
那線銀光射勢極速,一閃便到了華服長髯老人面前,只聽那華服長髯老人一聲冷哼:“玉樓雙嬌就只會賣弄這些破銅爛鐵麼?”
衣袖一展,直向那線銀光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