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明明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做,但氣氛就突然緊張起來。
劉修斯沒有出現在劉易斯面前,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卻有一種危險的、無形的迫力傳來。這就像一座隱形的山一樣,壓得劉易斯喘不過氣來。劉易斯喉頭像上了發條一樣的緊,心跳噠噠的,卻說不出什麼言語。
這好像很難解釋。
而且,真的仔細解釋反而顯得不合時宜。
大家都是成年男人,好像不需要囉囉嗦嗦地辯護什麼吧?
劉易斯乾咳兩聲,決定轉移話題:「我現在回家了。」
「好。」劉修斯的聲音聽起來很輕,語氣卻很重,「我等你。」
劉易斯聽不太清楚聽筒里傳來的有些失真的聲音,他恍惚間,還覺得劉修斯像是咬著牙說的「我等你」三個字。
但仔細一想,又覺得可能性不大,因為劉修斯的聲音很輕,和平常一樣很和煦。
但「我等你」三個字還是有一定壓迫感的,彷彿在催促劉易斯盡快回家。事實上,劉易斯也覺得自己應該盡早回家,不應該在外面逗留到這麼晚——尤其還是這樣的是非之地。
於是,劉易斯掛了電話,沒多想,就立即發動車子。然而,準備離開的時候,劉易斯卻聽到走火通道傳來一陣騷動。
劉易斯皺起眉,從車窗探頭看,卻見一個眼熟的男孩子飛快地跑了出來,嘴裡還大呼救命。後面幾個大漢吆喝著追他。
也是可巧,這個男孩子跑到了劉易斯的車子這邊了。等男孩子走近了,劉易斯便認出來了,這個眉清目秀的男生正正是剛剛在七叔房間里按摩的美貌小哥。
劉易斯不覺更加在意了,打開了車門,說:「你還好嗎?」
美貌小哥臉色土黃的,看見了劉易斯,先是一驚,轉過頭,卻見那幾個大漢已經追上來了。他也顧不得什麼的,徑自躲到劉易斯的身後,說:「救命啊,大哥!」
那幾個大漢衝了上來,卻見美貌小哥躲到了劉易斯身後,也是一怔。事實上,劉易斯並不是常來的客人,他們也不認得劉易斯。但看劉易斯的衣著打扮、開的那輛車,就可以判斷得出結論:他應該也是會所的貴客。
所以,那幾個大漢也不敢衝上去和劉易斯起正面衝突,免得得罪貴人。
為首的一個紋身大漢走了上前,斂去了臉上凶煞的神情,張牙露齒的笑,看起來有幾分滑稽:「啊呀,先生,您好呀。晚上好嘞!」
這大漢說話一副親熱的口吻,那劉易斯也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自然也少不得回一個笑臉:「你好。」
「我叫阿彪。」阿彪指著自己,笑了笑,又伸手,指了指美貌小哥,說,「這個是我們會所的工作人員,手腳不乾淨,偷竊客人的貴重物品了,我們要抓他去警察局。請您……哎呀啊,請您不要為難我們。」
美貌小哥聽見自己莫名成了賊,立即從劉易斯背後探出頭來,一臉堅定地說:「我沒有偷竊!他們也不是要送我去警察局的!他們是要把我綁回去賣銀!」
劉易斯定了定神,便明白過來了,只說:「你叫……D**is,是嗎?」
美貌小哥也吃了一驚,沒想到七叔才提過那麼一句他叫D**is,劉易斯居然記得。但美貌小哥卻苦笑著說:「其實我叫Denis。」
「噢。」劉易斯安撫一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Denis,你好。」
「其實叫我小德就可以了……」小德可憐巴巴地說,「我真的不是賣銀。我是素的……我的意思是我只按摩,不做那個的!」
阿彪見小德小嘴巴巴的,氣得鼻孔都翻天了:「**個小鴨子。給老子回來!」
劉易斯早已想明白了來龍去脈,便笑說:「這是劉七爺要的人麼?」
阿彪聞言一怔,半晌點點頭,說:「你既然知道……」
「好,」劉易斯正愁沒處出氣呢,只微笑,朗聲說,「那你跟劉七爺說,小德跟我走了。」
阿彪沒想到眼前這年輕人竟然敢跟七叔叫板,也是愣住了,又怕得罪人,又怕不好交差。發著愁呢,他只得恭恭敬敬地說:「是的、是的。但我要去回話,也得說個明白啊……還沒請教您貴姓呢?」
劉易斯淡淡笑了:「對,是我失禮了,沒有自我介紹。」說著,劉易斯翻開了自己的名片夾,抽出了一張名片,雙手遞給了對面的紋身大漢。大漢看到名片就更煩難了,也不知該怎麼處理。
只是,劉易斯讓小德上了車,徑自把車開走了。那一行大漢也不敢攔著。
小德坐在車里,也是驚出了一身汗。車子里的空調又把剛剛出了汗的他吹了個透心涼的。想起剛才的情形,小德仍心有餘悸。
小德回過神來,又看了劉易斯一眼,心裡仍然緊張,乾巴巴地說:「謝謝您呀,劉先生。」
「叫我Lewis吧。」劉易斯答。
小德有些慌張地看著窗外,說:「您……您要帶我去哪兒?」
劉易斯想了想,說:「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我、我沒家……」說到這個,小德就頭疼焦慮。
劉易斯疑惑:「你沒家?那你平常住哪兒?」
「我住在會所的員工宿舍。」小德越想越不安,「我攢那幾萬塊還放在宿舍里呢……唉……我還得回去拿呢!」
劉易斯卻道:「回去也太危險了。幾萬塊就算了吧……」
小德眼睛瞪得銅鈴大:「幾萬塊啊!那可是幾萬塊啊!幾萬塊就算了?」
劉易斯也不知該說什麼,他也覺得自己剛剛那句話非常失禮,很有「何不食肉糜」的傲慢無知。但是,劉易斯的第一反應確實是覺得幾萬塊不是個事兒,現在仔細想,也是這麼覺得的。於是,劉易斯便換了個更柔和的口吻說:「我只是覺得比起人身安全,什麼都不重要。」
小德被劉易斯這麼一說,也是無言以對,半晌,悶悶的說:「那是你們的人身安全吧!像我這種,就是爛命一條。」
劉易斯笑笑,說:「你既然想正經攢錢,為什麼來這種地方?」
「我……我怎麼知道啊!」小德也挺無奈的,「我也是被騙的呀。我是朋友介紹來的,他們說這兒的錢好掙,會所老闆很有實力的,我要是不願意,客人也不敢強來。」
「哦,」劉易斯說,「這應該也不算假話吧?」
「是的……半真半假吧。我來的時候就跟領班說了,我不做那個的。他們也滿口答應。還說,等我見識多了,自然就願意了。」小德頓了頓沒,又說,「我來做一陣子了,都說不做葷的。也沒事兒,就是少掙一點。一般客人頂多就是佔點便宜,也不敢強來的。偏偏七爺不是一般的客人!他看上了我,我越推拒他就越來勁兒,真是個……」
「我懂了,」劉易斯說,「那你得換份工作了。我有個朋友,是個做買賣生意的,我讓你去找他看看有沒有工作介紹給你吧。」
小德聞言大喜,連聲道謝。劉易斯點點頭,不冷不熱的,只是微笑著。小德見劉易斯那樣,忽然想道:我與他萍水相逢的,他怎麼就肯這樣幫助我了呢?
小德想了想,卻不安得很,又重申說:「我是不賣的……」
劉易斯有些訝異,又笑了笑:「我知道。我會讓他介紹正經工作。」
「嗯……」小德也不好說什麼,卻又問,「那、那您要把我帶去哪兒呢?」
劉易斯也想到這個問題了,便說:「你沒有家,是吧?身上也沒有錢?」
「沒有……」小德乾巴巴地搖頭。
「這樣啊……」劉易斯說,「要不然,你跟我回家去?」
小德連忙搖頭,心想:難道這也是個貪圖我美色的有錢基佬嗎?
「怎麼好……你們大門大戶的,我進去連呼吸都困難。」小德推辭,「我這種小人物難登大雅之堂……」
劉易斯想了一下,記起自己與大哥住的那個別墅,二層是打通的,沒有什麼隱私,讓一個幾乎是不認識的人來住,他也不舒服。但要讓對方和傭人們一起住,那好像也失禮了。這麼想來,劉易斯也打消了收留小德的念頭。
他便說:「那……我給你去酒店開個房吧。」
小德一驚:「開房?我……這、這不好吧!」
劉易斯瞥了小德一眼,見他一驚一乍的,便感奇怪,想了一下,卻又明白過來了。劉易斯不覺啞然失笑:「你不賣,是麼?」
「是、是的。」
「我也不買。」劉易斯微笑著說。
小德總算明白過來,自己是「小人之心」了,臉上頓時變得漲紅:「我……那……那挺好的。」
劉易斯給楊橄欖打了個電話,問他:「睡了沒?」
楊橄欖嚇了一跳:「媽呀,你大半夜的打電話來問我睡了沒?你想泡我?」
劉易斯說:「不,想給您添點麻煩。我有個朋友遇到了一些麻煩,想找個去處……」
「行啊,我家有空的臥室。」楊橄欖倒是很熱情,「你朋友不是女的吧?不介意跟我一起住吧?」
過了半小時,楊橄欖便開車來接應了。劉易斯指著楊橄欖,跟小德介紹:「這個就是我說的那個老闆,你放心,他做正經生意的,還是個直男。」楊橄欖朝小德一笑,說:「是,我很正經,很直。」小德也被這忽然的幽默逗笑了,緊張的心情總算放鬆了下來。
「那你勞煩你收留他了。」劉易斯說,「他也挺可憐的。」
楊橄欖便開車,載了可憐的小德離開。小德便暫且在楊橄欖家裡的空客房住下。小德又跟楊橄欖提起攢下的幾萬塊落在宿舍的事情。楊橄欖一聽,就拍著膝蓋說:「天啊!幾萬塊!一定要拿回來啊!」
小德一聽,點頭不迭,說:「對啊!楊老闆,你也是這麼說,是吧!」
另一邊,劉易斯送走了小德,一看手錶,發現居然已經凌晨兩點一刻了。他本來在凌晨一點答應了老哥「馬上回家」的,現在就超過一個小時了。他耳邊彷彿又響起了劉修斯那句「我等你」,雞皮疙瘩都掉了滿地。
他乾咳兩聲,連忙發動車子。
嗯,我哥應該不會還在等我吧?
不會的,都那麼晚了……
況且,過了那麼久,我哥都沒打電話過來催我,可見他沒有在等吧?
劉易斯一邊自我安慰,一邊心虛不已,踩了油門,火急火燎地開車回家。還好現在是凌晨兩點多,平常熱鬧的街道上現在空無一人,路況暢通無阻。他一路開快車回到了家裡,時間節省了不少的,但也是到了凌晨兩點四十分左右才到了家裡。
劉易斯到了家裡,看到燈光還亮著,便暗道不妙。
他慢吞吞地換了鞋,緩緩走到了客廳,見客廳的沙發旁邊亮著一盞橘黃色的落地燈。燈下坐著劉修斯。劉修斯一身真絲睡袍,腳上穿著家居拖鞋,膝上放著一台手提電腦,他正低頭打字,似乎是在努力工作。
劉易斯看到了他忙碌的樣子,不覺更加愧疚,只說:「您還沒睡呀?」
劉修斯沒有抬頭,眼睛仍盯著電腦屏幕,嘴上淡淡的:「不是說了等你麼?」
——糟了,他在生氣。
劉易斯的心裡「咯噔」一下的。
劉易斯乾咳兩聲,也忘了本來是自己在生氣的事情,只顧著自己把劉修斯晾在家裡那麼久的「錯事」了。他便慢慢坐在沙發上,一臉愧疚地說:「抱歉。我路上遇到了一點事情,給耽擱了。」
「我猜也是。」劉修斯抬起頭,臉上露出笑容,「很嚴重的事情嗎?」
劉修斯的笑容,讓劉易斯的心裡一陣發毛的,也不知為什麼。
劉易斯乾咳兩聲,說:「沒、沒什麼……不嚴重,已經處理好了。」
「你過來一下。」劉修斯微笑著看著劉易斯,「我們湊近點說說話。」
劉修斯的笑容和平常不一樣。
劉易斯說不出哪裡不一樣了,但看著就是有點發怵。但他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便慢吞吞地挪到了劉修斯身邊,隨即就聞到了劉修斯身上一陣濃烈的威士忌酒香。劉易斯皺起眉,說:「你喝酒了?」
「在等你的時候喝了點兒,你聞到了?」劉修斯答,又湊近了劉易斯,呼吸在劉易斯的耳邊,明明是淡弱的呼吸,卻彷彿在劉易斯的耳朵邊刮了旋風,劉易斯一陣昏頭轉向的。
劉修斯嗅了嗅,說:「你身上的味道倒是……很乾淨呀。」
「嗯?」劉易斯不解。
「你去香蓮會所沒洗澡?」劉修斯問。
這話問得太叫人不知所措了。
也不知該說這話問得直接,還是問得委婉。
劉易斯摸了摸鼻子,半尷不尬地說:「我就是去坐了一會兒,沒有做什麼服務。只是和七叔說了一會兒話。」
從剛剛進來,到現在,劉易斯都隱約感到劉修斯頭頂有一團烏雲,壓力大得很。卻等劉易斯將這話說畢了,那團烏雲便忽然消散了。劉修斯竟笑出聲了:「哈哈!是這樣嗎?」
劉修斯又彷彿有些頭疼,捏了捏鼻梁,半晌平伏下來,問道:「哦,你找他做什麼?」
劉易斯一臉嚴肅地說:「你不覺得你上新聞的事情和他有關嗎?」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劉修斯卻說,「但事已至此,現在找他也沒什麼意義了,反而顯得自己沈不住氣。」
劉易斯一怔,倒沒想到這個方面。劉易斯素來不是沈不住氣的人,只是今天特別冒失。劉易斯嘆了口氣,搖搖頭,說:「是的,我這樣氣急敗壞的,倒是輸人又輸陣了!」
「不會。」劉修斯安慰似的拍了拍劉易斯的肩膀,「我很高興你這麼關心我。」
劉易斯怔愣了一下。
劉修斯又撫了撫劉易斯的額發,說:「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劉易斯還想說點什麼,卻在昏黃的燈光中看到了劉修斯眼底下疲憊的黑影。
其實,哥哥也在承受很大的壓力吧……
也許,在這一刻,劉易斯才真正確信自己走進了哥哥的內心。因為,劉修斯光彩照人的樣子誰都能看到,但這個略帶脆弱的姿態,只有劉易斯得見。
有時候,脆弱比剛強更動人。
劉易斯看著劉修斯微微皺起的眉、慵懶蕭瑟的姿態,反覺出了幾分難言的性感。
劉易斯一下就被自己的「色心」給驚著了:什麼時候了,還想著這些沒頭沒腦的事情……
為了讓自己不那麼「不堪」,劉易斯便讓自己從關切的角度發問:「哥,你是累了麼?」
「哦,」劉修斯不知該怎麼答,頓了頓,才說,「有一點。」
劉易斯便嘆了口氣,說:「公司的事情……」
「和那個沒關係。」劉修斯語氣很自然,還帶著幾分慣有的自信,「總是有辦法解決的。」
劉易斯一怔:「那是為了什麼?」
「沒什麼。」劉修斯摸了摸劉易斯的頭髮,像蝴蝶落在花瓣上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