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劉易斯覺得自己無法向邵丹桂描繪自己內心的畫面:「我說不出來,那都是零碎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講出這麼一個意象。」
邵丹桂聞言一笑:「沒關係,這都是很尋常的。」
劉易斯無言。
邵丹桂卻說:「但是你不介意我先就這個‘月光游泳池’的主題開展創作吧?」
「不,不介意。」劉易斯微笑,「我甚至很期待你的作品。」
楊橄欖笑著說:「那太好了!」
邵丹桂又說:「劉先生看起來並不討厭香水,甚至還對這個東西挺感興趣的。那為什麼‘上苑春’什麼椅子桌子都賣,卻不賣香水呢?」
劉易斯面對楊橄欖給出的回答是自己覺得香水太私人了,面對邵丹桂,又笑了:「因為我還是不夠懂行。」
這個答案聽起來不是實話,卻又帶點恭維邵丹桂這個「懂行人」的意思,便叫邵丹桂聽著明知道不是真話,卻也不感到難堪了。
晚間,邵丹桂安排劉易斯和楊橄欖在這座房舍里住下。
劉易斯卻說:「這樣會不會打擾你的工作?」
「不會,我還正愁沒人陪著我無聊呢,」邵丹桂笑道,「再說了,你們應該聞聞這個花園夜間的草木香。這真的也算是我的一個‘香氣作品’了。」
邵丹桂閒著無聊侍弄花草的,卻不像一般人那樣在意花園裡的色彩搭配,對於嗅覺過於敏感的她而言,這樣各色花草混合起來的氣味是否和諧、符合她的審美才是重中之重。
楊橄欖和劉易斯在客房裡坐著,窗戶半開,晚間涼涼的山風卷著常春藤特有的香氣鑽進了室內。劉易斯鼻子不靈敏,只能聞得到青草香味、常春藤葉子的氣味還有一點若有若無的鈴蘭花香。但這已經足夠好聞了。
劉易斯第一次嘗試關閉別的渠道,用鼻子去欣賞這個世界,感覺居然還不錯。
他倚在窗邊,微微一嘆,說:「或者邵丹桂說得沒錯,我也可以試試推出香水。」
楊橄欖聞言有些驚訝:「你不是說香水很私人嗎?」
「是的,這也等於給客人他們私人的選擇。」劉易斯嘆了口氣,說,「我聽說,一個好的藝術作品和好的奢侈品一樣,提供給客人的不應該僅僅是一個產品,而應該是一個場景、一種感覺,或者是一個故事。這才是消費者願意為一個比市場價貴很多的東西買單的原因。當然,這方面我是有所不足的,所以一直未能盈利。」
「可是你這種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姿態也很好啊,很瀟灑。」楊橄欖笑道,「很藝術家。」
「我終究不是一個藝術家。」劉易斯搖搖頭,「再說了,我做藝術家的話就不要開公司了。我自己是知道的,藝術和商業之間需要有一個平衡——這也是一門藝術。可惜,我還是沒想到怎麼做。」
「嗯……」楊橄欖看著劉易斯略帶苦惱的神情,想了半晌,卻說,「如果你是真的想做品牌的話,那我建議你先別急著推出香水,或者說,如果你真的想做香水,那我建議你在‘上苑春’之外再另外做一個香水品牌。」
劉易斯忽然聽見楊橄欖用那麼認真的語氣說話,也是有些意外:「願聞其詳。」
「啊,別這麼說,」楊橄欖聽得劉易斯語氣認真起來了,也有些不好意思,「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上苑春一直無法盈利,業內很多人也有說過,跟這個定位不明確有點關係。比如你一開始就說自己是一個國風奢侈品牌,也推出了不錯的衣服和包包。之後卻又開始也有什麼椅子啊、凳子啊、燈籠啊什麼的,產品線延伸太多,太複雜了。這對於一個新品牌來說可能不是好事情。」
劉易斯沈吟半晌,說道:「這個我也聽人說過。」
「是吧,我知道,藝術啊奢侈品方面你也是比我懂行的,我就是胡說兩句,你也不用太在意。」楊橄欖笑笑,說,「也許你覺得你們母公司‘艾瑪寺’不也一樣嗎?除了衣服包包之外也有很多椅子凳子紙巾盒之類的產品,但畢竟人家是百年老奢侈品公司了,這個是不能比的。」
「是……」劉易斯微微頷首,「當時確實是,一開始只做時尚服飾的時候反響還不錯,加入了新產品反而沒有效果了。」
楊橄欖認為別人公司運營的事情,他是不應該插嘴的。所以,他儘管覺得「上苑春」存在產品線複雜、品牌定位不明確的問題,但也從來不說出來。現在看著時機不錯,便順嘴提了兩句。他想著,劉易斯不是那種心眼小的人,說出來估計也不會影響他們的關係。要是劉易斯聽了,覺得不開心、或者不信服,那麼楊橄欖就閉嘴,轉去一個讓人高興的話題罷了。
現在看來,劉易斯並沒有被楊橄欖的評價所冒犯,甚至還真有「願聞其詳」的態度。楊橄欖便索性繼續說下去:「其實這也是和形勢有關係的。現在大家做品牌,都是做高精尖的比較容易出頭,貿然延伸產品線的很容易死。因此,現在大公司推新產品,也比較謹慎,基本上拓展產品線成功的都是加一個新品牌。」
劉易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比如,豐田。如果它要賣高端車,卻不另外搞一個品牌叫‘雷克薩斯’,而是叫‘豐田豪華’、‘至尊豐田’什麼的,大概率不會成功。」楊橄欖說,「可能很多人會說,瘋了嗎?怎麼可能有人買這麼貴的‘豐田’?然而,當一個新的品牌叫‘雷克薩斯’出現,大家沒有成見地看待它,便更容易接受這是一個豪華汽車的品牌。」
劉易斯聞言,沈吟半晌,點頭說:「你講得很對。Oliver,你是適合做這個的。」
「噗。」楊橄欖笑著擺擺手,「我也是紙上談兵而已!我要是真的那麼醒目,就不會這麼窮啦!」
劉易斯也笑了。
過了幾天,邵丹桂就拉著劉易斯試香,請他鑒賞「月光游泳池」的「初稿」。
劉易斯簡單地嗅了一下,入鼻發現前調相當冷冽:「這初聞起來相當冷,是為了營造月光和水的氛圍嗎?」
「沒錯。」邵丹桂點頭,「這個薄荷油的感覺是不是很涼?」
劉易斯皺眉,說:「除了薄荷之外,還有一點類似樟腦的氣味?」
「那不是樟腦,是廣藿香。比樟腦的氣味倒是圓潤高雅不少。」邵丹桂忍不住為廣藿香辯護起來。
楊橄欖卻不留情面地說:「可是聞起來就是樟腦薄荷,很適合暈車的時候塗一塗。」
邵丹桂也沒覺得受傷害,只是哈哈大笑:「是啊!就是!但是想看看劉易斯覺得適合怎麼改比較好?」
劉易斯閉著眼睛,想起了晚間在花園裡聞到的草木香,思緒翩然回到了當時,便說:「我覺得應該是有花木香氣的。因為我的游泳池在花園裡。」
「是吧?」邵丹桂點頭,拿起紙筆記錄,「是什麼樣的花木呢?」
劉易斯怔了怔:「記不起來,要不然我打個電話回去問管家?」
邵丹桂噗的一聲笑出來,跟楊橄欖玩笑說:「聽聽人家這氣派,真是大少爺!」
但劉易斯仔細一想,要詢問那麼多年前花園裡種著什麼花草樹木,這樣的問題就算是管家也回答不上來吧。
不過,懷著試一試的心情,劉易斯還是問了。
管家果然怔愣了,頓了幾秒才說:「對不起啊,少爺仔,我好像忘了。」
「沒關係。」
過了幾分鐘,管家再次打電話回來。
劉易斯問道:「怎麼了嘛?」
管家說:「當年游泳池旁種的比較多的花基本上是白色的,有時候是梔子花、有時候是茉莉花,也有晚香玉,當然,還有青草。」
劉易斯怔住了:「你確定麼?」
「我也不知道,」管家說,「是大少爺講的。」
劉易斯忽然愣住了,說不出話來。
管家又繼續說:「大少爺還說,比起花香,剛剪掉的青草,帶著的香味更好聞。」
那天晚上,青草地剛剪過,泥土中散髮著氤氳的清芬。修斯坐在池邊,看著劉易斯光著腳踩在草地上,緩緩地走過來,月光下皮膚很白。劉易斯坐在沙灘椅上,濕潤的腳趾上沾了幾塊白色的花瓣。有時候是梔子花,有時候是茉莉花,也有晚香玉,反正都是白色花,反正都不如劉易斯的膚色。
邵丹桂根據劉易斯的陳述改了配方。
劉易斯拿起了第二稿,嗅了一下,在清冽的如月光如水的冷香消散後,便暗暗浮動起白色花特有的香氣,如水流過。
劉易斯忽然想起了當年,他指著一株晚香玉,說:「那是什麼?」
而他兄長愣了愣,說:「什麼?」
劉易斯問:「那個花?」
修斯彷彿怔住:「什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