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劉易斯亦都不知道自己心內的這股衝動從何而來。
明明他從來都不是一個衝動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被什麼所驅動著,也許是酒精吧!是不是因為他剛剛喝了太多的酒?一杯又一杯的威士忌,讓他失去了平日的冷靜理智。
「都叫你不要喝威士忌的!」楊橄欖一邊扶著劉易斯,一邊說,「而且還喝那麼多!」
聽著楊橄欖的抱怨,劉易斯忽然又問自己,為什麼要喝那麼多的威士忌,為什麼是威士忌?事實上,劉易斯很少飲用威士忌,尤其是蘇格蘭威士忌,他不太喜歡那種口感濃郁的泥煤味。然而劉修斯卻很喜歡。
若劉易斯去喝酒的地方和劉修斯碰面,十有**能看到劉修斯在拿著水晶杯品嘗蘇格蘭威士忌。
「為什麼喜歡這種味道?」劉易斯忍不住問。
劉修斯笑著說:「我也不知道。」
——這段對話發生在劉易斯上高中的時候。
那是劉易斯剛滿18歲的時候他興致勃勃地和朋友們一起到了酒吧。那是他人生第一次去這樣的地方當然,很多人,尤其是他們學校的富家子弟,會在18歲之前就接觸酒精,甚至出入這些成人才能去的地方。但劉易斯顯然不在此列,他就是大家口中眼中的乖孩子。
等到18歲,這個乖孩子名正言順地來到了離學校最近的一間酒吧。
劉易斯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哥哥,在那一刻,不知怎麼的,劉易斯的心急促跳動。酒吧燈光帶著一點曖昧的暗紅,光打在了劉修斯則臉上,鼻梁像山嵐,眼神似湖水。
劉易斯望向他的時候,劉修斯也回望,眼神脈脈如湖光。
當時,劉易斯就覺得自己被吸引了過去。不僅是他的目光,還有他的腳步也不由自主地朝劉修斯的方向移動。
他看到當時劉修斯在飲酒就是——蘇格蘭威士忌。
劉修斯沒有給劉易斯點蘇格蘭威士忌,而是給了他口味更加清淡柔和的日本威士忌。
劉易斯便覺得,劉修斯可能是在看輕自己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成熟的男人,無法品味酒精的醇厚質感。而事實證明劉修斯是對的,劉易斯確實不太喜歡蘇格蘭威士忌的口味。儘管後來他也學會了品威士忌,但也只是應付場合而已。平常自己喝酒放鬆,很少會選擇這種烈酒。
除非是很不開心的時候。
當他很不開心或者壓力很大的時候才會喝蘇格蘭威士忌。
每當這種獨特的泥煤氣味侵襲味覺時,當年才20出頭的劉修斯那明淨俊秀的側臉便再度浮現在劉易斯眼前。
那時候的修斯……
那時候的劉修斯,是他的哥哥。
儘管當時他們二人不遠不近、不冷不熱,但劉易斯卻覺得很安穩,從來不擔心他們的關係會發生變化。
現在就不一樣了……
劉易斯回到家中,便訂了去東歐的機票,洗了一把臉,便爬了上床,不安地抱緊了柔軟的小熊玩偶……
翌晨。
汽車駕駛發出的聲音驚擾了清晨的安靜。花園中的鳥兒匆匆掠過。劉易斯探頭從窗外望,看到了一輛眼熟的SUV緩緩駛來。
「那是三叔的車……」劉易斯的心裏忽然緊張起來:他來幹甚麼?
更讓劉易斯的心捉緊的是,從車子下來的不僅有三叔,還有其它幾個叔伯,就是沒有七叔。
「這……太蹊蹺……」劉易斯暗道不妙,「這一定是沖著‘那件事’來的……」
劉易斯在屋子裏反復踱步,就像是困在了鐵籠裏的野生動物。焦躁地徘徊,卻無力沖出此刻困境。
他想了許久,卻又說,既然七叔沒有來,是不是證明七叔還是站在哥那一邊的?
劉易斯咬咬牙,拿起了電話,撥通了七叔的號碼。七叔很快接起了電話,問他什麼事情,劉易斯猶疑了幾秒鐘,才說:「三叔他們來了,和父親關在房間裏不知說什麼,為什麼你沒有來呢?」
七叔那邊沈默了一陣,才說:「你這麼聰明,應該也知道為什麼!」
劉易斯還是許久以來頭一回被長輩稱讚「聰明」,可是他完全高興不起來。他說:「他們來一定是已經掌握到了證據。我覺得,父親應該會對他們讓步。畢竟父親的實權一早就已經被剝奪。他的說話也已經沒什麼份量。」
「是的,而剝奪了你父親實權、迫使他‘退休’的人正正就是劉修斯!」七叔語氣中帶著一點嘲諷,「真是天理循環。」
「什麼?」劉易斯為聽到這樣的話感到驚訝,「我以為你是站在哥哥那邊的?」
「我是站在石頭那邊的。」七叔說,「在雞蛋碰石頭的時候。」
劉易斯一時間竟然聽不明白這句話。七叔也不打算為這個懵懂的晚輩指點迷津,很快就結束通話:「Lewis,講真,就算有什麼大風大浪也打不到你,你又擔心什麼呢?」
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劉易斯放下電話,茫然地看窗外。對面是修斯的房間,沒有動靜,因為修斯已經離開了。天忽然下雨,刮起一陣狂風,吹動了劉修斯房間的窗戶。劉易斯這才發現修斯離開的錢沒有把門窗關好。
他推門而出,往劉修斯房間的方向走去,經過長長的迴廊時,卻迎面遇上了女傭。她的手裏捧著一個托盤,托盤上放著幾個茶碗。見到了劉易斯,她便立即低頭問好。劉易斯看著托盤上擺放齊刷刷的六個茶碗,心中騰起一絲厭惡。
對於長輩他向來溫順,即使有所不平亦不會不恭敬。
可這次不一樣。
劉易斯的語氣,變得比較冷,好像是現在突然降下的溫度:「是送去老爺的房間嗎?」
女傭點點頭:「是的。」
「給我吧,我去送。我也正好要去老爺書房。」劉易斯不容置疑地拿過了她手中的托盤,「你去大少爺的房間幫他把窗戶關嚴。」
「是的。」她不敢違抗少爺的命令,轉身就往大少爺的房間去了。
劉易斯捧著托盤,到達了父親書房門前,抬手敲了敲門,聽到了准許進入的答應後,推門而入。書房裡坐著叔伯們和父親,他們看到劉易斯,也都面露驚訝神色:「怎麼是你?」
「看到這麼多位來了,我還以為是家族聚會呢?所以我就來了。」劉易斯將托盤放下,一個個茶碗拿起來,放到每位長輩面前,「是我誤解了嗎?是有什麼話是不能讓我聽見的嗎?」
幾位叔伯都臉露尷尬之色。老劉清清嗓子,說道:「這麼大的事情,其實也不能瞞著他。這樣吧,Lewis,你也坐下。」
劉易斯便緩緩坐下。
三叔也乾咳兩聲,看著劉易斯輕蔑一笑:「其實你不是股東,也不是董事局成員,和你說也沒有意義,不過既然是一家人,無分彼此,願坦白講吧,我們已經知道了劉修斯的事情了。按照公司規定,我們必須將他的股份回購,其實我們也不想的……」
劉易斯要是個傻子才會相信這一句「我們也不想的」。這群叔伯們不知想這個想多久了,他們就密謀著,將劉修斯踢出局,恨不得再踩上兩腳,好叫劉修斯這一輩子都不能翻身才好。
劉易斯低頭,沈吟半晌,才說:「父親,你也這麼想嗎?」
老劉當然不希望大權從本家旁落到親戚手上,但現在也沒辦法了。「我也很疼愛你哥哥的,你是知道的,我也萬般不捨,可是,規定就是規定……」老劉這麼說,語氣中也有不能作偽的惋惜。
「我明白了……」劉易斯有些落寞地點頭。
他早料到老劉會放棄劉修斯……但親耳聽著才是真正的失落。
「Lewis,你就是心腸太軟了。你現在還想著他是你哥哥?可他卻已經不把自己當成劉家的人了啊!」三叔恨恨地說。
劉易斯不解,皺眉問道:「這是什麼話?」
「我也是剛剛知道的,你肯定也不知道……」三叔說著的時候,語氣相當憤恨,「他估計也知道東窗事發,說什麼是去出差,其實是去出售他手上的股份。我們已經查到他在東歐那邊,註冊了自己的公司。那麼說來,他根本就是想在我們強制回購他的股份之前,捲走公司的錢再去東歐那邊發展!」
劉易斯維持鎮定的樣子:「這會不會是什麼誤會?如果他一下子賣出那麼多的股份我們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確實還沒有賣出去。」三叔回答,「但我們都已經聽到風聲,他在聯繫好幾個賣家,準備大賺一筆!他這麼做,嚴重損害公司和家族的利益!他是拿得到錢了那我們怎麼辦,那麼多的股份落到他人手裏,豈不是一件大禍?他只考慮自己!根本沒考慮過我們劉家的情況!你還當他自己人?」
「這真是個反骨仔!」老劉惡狠狠地說,他也非常痛恨劉修斯這個決定。也是因為知道了劉修斯居然有這麼反骨的舉動,老劉才斷然拋棄了保護他的念頭。
「可是……」劉易斯抬起眼,「他還沒有賣出這些股份。甚至連下家的消息也沒有……」
「這也是最好的消息!」三叔說,「明天就召開董事會議,按公司規定剝奪他多出13%的部分股權。這事關公司利益,你父親雖然也很不捨得你哥哥,但是也同意了。」
「他現在擁有20%的股份,那麼說你們打算強制回購7%。那麼這7%,收回之後又屬於誰呢?」劉易斯這個問題,一提出來就讓叔伯們臉色不佳。他們誰都想擁有這7%,但是誰都不好意思說。五叔清清嗓子,說:「當然是我們七兄弟每人分1%!」
這聽起來相當公平,大家都點了點頭。
「嗯這聽起來很合理……」劉易斯裝作同意地點頭,「你們說每人分1%,也包括七叔嗎?」
大家的臉色變得更加奇怪,他們這個決定還沒有知會七叔,他們只是覺得到了當時七叔就算不答應也只得答應了,但這1%要不要給他?——大家還是相當猶豫。
任何一個人都傾向於這1%不給七叔,給自己,只是誰都不好意思說,現在劉易斯把這個話題攤開來講,還真足夠擾亂軍心。
劉易斯看了眾人的表情,心中也明白了幾分,微微一笑:「是我多嘴了。」
但大家好歹也達成共識明日召開董事會議,趕緊把劉修斯這個心腹之患踢出局。
然而,在大家離開這兒,各自回到家之後,每個人都接到了劉易斯的電話。劉易斯的說詞都是一致的:「1%的股份有什麼意思?簡直毫無意義。我哥說了,只要你願意,他能賣你更多,讓你做最大股東。」
「不可能吧,劉修斯肯把那麼多的股賣給我?」
「你想想,我哥現在要賣股份,外人接手一定會壓價的,但賣給你就不同了,你會願意出高價!他圖的不就是錢嗎?」
這真是讓人無法反駁……誰不知道劉修斯唯利是圖,利益至上?
劉易斯甚至非常坦白地講:「我跟你們每一個人都說了這樣的話,就看你們誰出的價錢比較高。」
「你……我們怎麼可以相信你?」
「是的。我也沒有辦法讓你相信。」劉易斯淡淡地說,「你也可以選擇在明天投票決議,收回劉修斯這7%的股份,那你就穩拿1%。如果你願意這麼做的話,我也一定尊重你的決定。」
劉易斯甚至和自己的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
但是,這純粹是劉易斯的謊言……
劉易斯到現在還沒聯繫得上劉修斯,也沒法當修斯的「代理人」。然而,其他人也一樣聯繫不上劉修斯,沒有人能夠知道劉修斯現在到底在哪兒,在做什麼。
他們都傾向於相信劉易斯。首先,大家都知道劉易斯和修斯兄弟關係不錯,劉修斯總是在進人面前保護劉易斯,還支持他那些任性的商業決定——光是這一點就能看得出來這倆兄弟關係很好。起碼他們誰都是不願意為兄弟的賠錢生意買單的。此外,也是很重要的一點,在他們眼中的劉易斯向來是乖巧懂事、卻有相當愚蠢的。他們誰也不覺得劉易斯能撒出這種程度的謊。
但劉易斯就能。
這真的是一個博弈論所說的囚徒困境。明明大家團結一致,就都能得到那1%的股份,但偏偏他們就是要損人不利己,為著那根本拿不到手的「更多股權」而背叛同伴。到了第二天,叔伯兄弟們不約而同地頭痛發熱、身體不適,原定的董事會會議便就此取消。收回劉修斯手上股份的計劃也就此擱置了。
事後回想他們都相當後悔,他們已經痛失了良機。
但人性本來就是如此……
得知董事會會議取消,劉易斯也是相當鬆了一口氣。
劉易斯坐在自己公司的總裁辦公室裏,手指輕輕地敲擊著實木桌面,和下屬交代著:「我會暫時離開一趟……你們要好好做事……」
下屬們都習慣了劉易斯「來去如風」的行事作風,以為這不過是劉易斯又一次一時興起的采風之旅。眾人點頭答應說:「好的,沒問題!總裁放心去采風吧!」
劉易斯微微一笑,看起來和昔日一樣淡定從容。
但其實他心內真像古詩里說的「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是他還是其他人都聯繫不上劉修斯……該不會是出了什麼事情吧?
劉易斯是真的憂心如焚。
他此時此刻終算明白,自己絕對絕對絕對不想要劉修斯離開……任何形式的離開都不可以!
於是就這樣,劉易斯打點好一切之後,便坐上了前往東歐的飛機……
劉修斯不見了。
劉易斯要將他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