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外地人到一個生地方,除非萬不得巳,誰也不願意惹是生非。”
“你很會說話。”
“我站在一個理字上,理直當然氣壯,除非張家口的人認定自己的任何作為都是理。”
大姑娘雙眉微一揚道:“就算理讓你站住了,他們三個人帶著兵器來找你,總該有個原因的罷!”
“姑娘是該問了!”
絡腮鬍大漢道。“姑娘看看玉衡這一身。”
大姑娘冷冷道:“我早看見了,不算光彩。”
絡腮鬍大漢一怔,硬沒敢再吭氣兒。
大姑娘冷望李燕月:“他這一身,應該是在眼前事之前,你給的吧?”
李燕月道:“事實如此,我不能否認,不過姑娘應該還往前問。”
“再往前又怎麼樣?”
“我說話也許偏向自己,姑娘還是問這位崔三爺吧!”
大姑娘冷冷道:“崔玉衡!”
英武小鬍子崔三爺說道:“稟姑娘,他要見老爺子,我說老爺子在龍抬頭以前,向例不見外客。”
“這是實情,話也是這麼說的。”
“他說他有要緊事,非見老爺子不可。”
“後來呢,你又是怎麼說的?”
英武小鬍子崔玉衡遲疑了一下道:“我,我說不行,不過得有非見我們老爺子的能耐。”
大姑娘轉臉向李燕月,“結果你就顯出非見老爺子不可的能耐?”
李燕月道:“本地豪客崔三爺的吩咐,外地人怎敢不從命,要是不從命.我就見不著馬大爺了!”
大姑娘道:“張家口的人是講理的人,張家口這地方,是講理的地方.儘管你是巧用心機,我卻不能說你沒有理……”
李燕月道:“多謝姑娘。”
“用不著客氣,你從哪兒來?也該有個姓名?”
“李燕月,來自山西。”
“你有什麼要緊事,非在這時候見馬大爺不可?”
“沒有要緊事,我不會在這時候跑來張家口求見馬大爺,至於是什麼要緊事,恕我不能告訴姑娘。”
大姑娘點點頭道:“行,我帶你見馬大爺——”
崔玉衡忙道:“姑娘-——”
大姑娘霍地轉瞼,冰冷道:“就憑人家這身能耐,要是真非見老爺子不可,你們誰攔得住?”
崔玉衡臉一紅,不吭氣兒了。
大姑娘轉過瞼去:“不過,崔玉衡的話不好聽,但都是實話,不管是誰,他要是非在這時候見馬大爺,就得有非見馬大爺的能耐——”
“顯然我顯過的能耐還不夠?”
“你接我三鞭,我馬上帶你見馬大爺。”
大姑娘可是說來就來,話聲方落,玉手往鞍旁一摸,一條長長的皮鞭,靈蛇也似的飛起,皓腕只微一振,鞭梢兒脆響聲中,長蛇直向李燕月捲去。
李燕月沒動,容得長鞭近身,微一閃,躲了開去,躲是躲過了,但是鞭梢兒忽地一折,又疾如同電地點到。
李燕月吸氣飄退,鞭梢兒擦身而過,他道:“姑娘,這算是一鞭,還是算兩鞭?”
大姑娘道:“以你看呢?”
皓腕再振;長鞭猛掃而至。
李燕月背後就是客棧牆,無處可退,一仰身,硬演一幕“鐵板橋”。
哪知鞭梢兒像通了靈,眼看長鞭就要往身上掃過,掃勢卻忽然一頓,鞭梢兒折下,疾點李燕月喉結。
李燕月這回已經料到了,側身一翻,順勢站直,梢根兒如飛落下,“叭”地一聲點在泥地上面,濺起了無數泥星,李燕月一旋身,轉了開去。
哪知李燕月躲開泥星兒剛站好,長鞭帶著一陣風又自掃到,這回掃的是李燕月下盤。
李燕月吸氣騰起,左手抓住客棧屋簷,把一個身軀吊在了半空中。
大姑娘嬌叱一聲,就要再振皓腕。
李燕月及時道:“姑娘,這又算第幾鞭?”
大姑娘臉色一變,回腕收鞭,一聲:“索超,帶他去。”
抖轉馬頭,飛馳而去,轉眼拐過街口不見了。
李燕月手一鬆,人就落地道:“三位,有勞帶路!”
絡腮鬍大漢、瘦高個兒、崔玉衡一聲沒吭,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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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客棧前這條路東拐,也就是絡腮鬍索超三個適才來的方向,一直走下去,走到底,拐向北,走沒多遠,橫著的一條大街上,有座廣大宅院,朱漆的兩扇大門,門頭老高,兩旁各掛一盞大燈,上頭寫著兩個大字:“馬府”。
整十級的石階下,是一對栩栩如生的石獅子,石階上頭,則抱著胳膊站著兩名中年壯漢,手上是空空的,但是腰裡,一看就知道藏著傢伙。
或許是那位大姑娘交待過了,索超三個人帶著李燕月一到,兩個壯漢過去推開兩扇大門,然後微哈著腰叫了聲:“大爺,二爺,三爺。”
索超三個心裡都不痛快,不只臉色難看,嘴上也沒答理,帶著李燕月進了大門,然後兩個壯漢又關上了門。
李燕月沒在意身後的大門關不關上,他進大門後就轉眼四下打量。
好大的一個院子,東西兩排廂房,門口各一排兵器架,大十八般兵器,小十八般利刃,都擺滿了,腳下是條不寬不窄的石板路,兩旁平鋪著的砂,砂地上散放著石磙石擔一類的重傢伙。
這是前院,敢情也是個練武場。
東西兩邊牆上,還各有一扇門,顯然東西還有兩個跨院。
四個人三前一後,正順著石板路往後走,打後頭繞過來一前二後三個人迎面而來。
三個人,後兩個是中年漢子,頭一個則是個鄉巴佬打扮的瘦老頭兒,手裡還拿根旱菸袋,打扮是毫不起眼,但是一對老眼轉動之間精芒外射,這就不像個等閒人物了。
索超三個連忙停步,各換上一付神色,恭謹躬身:“總管!”
敢情這鄉巴瘦老頭兒是馬府的總管。
鄉巴瘦老頭兒精光四射的一對老眼,上下一打量李燕月道:“就是這位年輕朋友?”
索超恭謹答道:“是的。”
鄉巴瘦老頭兒輕哼了一聲:“你們三個真行,看來府外是該換換人手了!”
索超、崔玉衡,還有瘦高個兒烏天風三張臉立時紅了一紅,哈著腰硬沒敢再說一句話。
鄉巴瘦老頭兒兩眼緊盯著李燕月,語氣並不怎麼冷,乾癟老臉上卻沒一點表情:“年輕朋友你……”
李燕月截口道:“總管,我跟馬大爺是朋友,可不願為一點小誤會反目成仇。”
鄉巴瘦老頭兒吸了一口氣,臉色好看了些道:“好說,年輕朋友你……”
李燕月又截口道:“我能否跟總管單獨談談?”
“不必,眼下沒有外人……”
李燕月微一笑道:“那麼我跟總管提件事,後院那棵棗樹上的血跡褪了沒有?”
鄉巴瘦老頭兒一怔,老眼微睜,緊盯在李燕月臉上,旋即,他臉上突現驚喜色,往後一擺手道:“朋友請。”
李燕月一抱拳;“有請!”
提起他那長包袱往後行去。
鄉巴瘦老頭忽轉臉一聲:“你們不必跟過來了!’
他自己則快行兩步,跟著李燕月往後面去了。
繞過一排房子,進入了後院內,鄉巴瘦老頭兒搶前一步,攔住了李燕月,“你是……”
李燕月含笑道:“十二年前,為了逞能給珠妹妹摘棗兒,從棗樹最高一分枝摔下來,頭撞著半腰的粗干,還是勞駕您給我上的藥,敷的傷,祁老忘了小月了?”
鄉巴瘦老頭兒猛激動,一把抓住了李燕月的胳膊道:“天!
我怎麼——怎麼連姑娘也沒認出你來?”
李燕月笑道:“連祁老這雙‘神眼’都沒能認出來,何況別人!”
鄉巴瘦老頭兒好生激動:”難怪,難怪!索超他們三個栽得不屈,栽得不屈,你等等,我這就請老爺子!”
他鬆了李燕月,轉身要走。
李燕月一把抓住了他:“祁老,馬叔在哪兒?”
“這時候在堂屋喝茶呢!”’
“帶我上堂屋去,不就行了嗎?”
鄉巴瘦老頭兒一點頭:“對,瞧我多糊塗。”
反手拉著李燕月就走。
李燕月可以感覺出,鄉巴瘦老頭兒的手在顫抖,他也暗暗為之一陣感動。
鄉巴瘦老頭兒拉著李燕月,順著石板路直奔堂屋。
堂屋門沒關,但垂著一條厚厚的擋布簾,門口貼的春聯,紅的鮮紅,黑的漆黑,字跡龍飛鳳舞。
鄉巴瘦老頭兒左手旱菸袋一點,既厚又重的擋布帶往裡一蕩飛起,屋裡剛一聲沉喝:“誰?”鄉巴瘦老頭兒已拉著李燕月進了屋道:“您看看是誰?”
八仙桌旁,坐著個老者,老者清瘦,五十多歲年紀,皮袍,皮帽,雍容氣派,長眉、細目、鼻直、口方,隱隱有一種逼人之威。
他微一怔,兩眼立即盯住了李燕月:“這位是——”
鄉巴瘦老頭兒激動驚喜;“老爺子,這位就是非要見您不可的李朋友……”
清瘦老者“恩”了一聲。
鄉巴區老頭兒跟著又是一句:“小月少爺!”
“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