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鐵王笑道:“別見笑,這四個跟我一樣,愛喝,能喝,來!”
他居然真跟招待客人似的,談談笑笑,沖李燕月舉了杯,一點也沒有權勢顯赫的架子。
兩個人對飲一口,李燕月含笑蓋上蓋,放了下去。
鐵王可瞪大了一雙環目:“這酒烈不烈?”
“烈。”李燕月道:“酒性之烈,是我生平所僅見。”
“你知道這是什麼酒?”
“王爺指教。”
“這是我指定‘內務府’,專為我釀的,酒性之烈,遍數內城,沒人敢沾唇,你居然一口下肚,面下改色——”
李燕月笑笑道:“江湖草民勉強撐得住。”
鐵王道:“我怎麼也沒想到,你還能——”一拍座椅扶手,又說道:“你讓我覺得越來越投緣了。”
“謝謝王爺!”
“來,再來一口。”
“王爺是存心讓我出醜。”
話雖這麼說,又一口下肚,李燕月仍然面不改色。
鐵王一雙環眼都瞪圓了:“你真是我生平僅見的一個,你——姓李?”
“想必郡主已經告訴王爺了,我叫李燕月。”
“江湖上有不少門派,你是哪門哪派的高徒?”
“我還沒那麼大造化,能名列幾大門派之中。”
“你不是幾個門派的人?”
“不是。”
鐵王疑惑地望著李燕月:“幾個門派的人,我都見過,他們的所學,比起你來差多了。”
李燕月笑笑道:“那是王爺誇獎,真正的高手,深藏不露,或許三爺沒碰見真正的高手,再不就是他們懾於王爺虎威,不敢顯露。”
鐵王望著李燕月,搖頭道:“別把我當宦海官場的庸才,也別給我戴高帽子,於武學一途,我也算得上個行家。”
李燕月道:“何止,在朝,王爺是當世虎將;在江湖,王爺是位一流高手。”
鐵王道:“本朝這些武將,沒一個比得上我,論馬上,對誰我也不稍讓,可是對臥虎藏龍的江湖,我可不敢說這種大話。”
話鋒一頓,接問道:“你從哪兒來?”
“口外。”
“你的口音,不像是口外人。”
“本就不是,可是王爺問我從哪兒來,我確實是從口外來的。”
“到京裡來幹什麼?”
李燕月笑道:“王爺這是盤查我”
“我應該有這個權,可是對你,我沒這意思,你要認為是,你可以不說。
李燕月笑道:“如果我說,我是想憑這身還過得去的本事,到京裡來混日飯吃吃,王爺信不信?’
鐵王搖頭道:“不信,照你這身本事,哪兒都能找到飯吃,而且人家還把你捧得高高的了必受窩囊氣!”
李燕月道:“話是不錯,可是那總只是一碗飯,永遠是一碗。”
鐵王環目一凝,看了李燕月片刻,一搖頭道:“真怪,我羨慕你們江湖生涯,無拘無束,吧不得能掙脫束縛,丟下一切,而你們居然還有人願意往這圈子裡鑽。”
李燕月道:“以王爺的聲威權勢,難道還會有什麼拘束?”
“你不知道。”鐵王搖頭道:“拘束我的不是別的,我真要掙脫,連皇上的旨意、老佛爺的懿旨都拘束不了我,是一份情誼,一份情誼綁住了我,老佛爺,還有遜皇爺,他們視我如骨肉,待我太好了,就算我把命交給如今這位,也是應該的。”
李燕月故意地道:“呢,原來王爺是顧命大臣!”
鐵王搖頭道:“我不是顧命大臣,我這個神力鷹王雖然權勢不算小,可是我從來不過問朝廷上的事,不過老佛爺把我當成大內的一根樑柱,我自己也知道我不能走,不能回蒙古去,至少目前不能——”
李燕月道:“為什麼目前不能?”
鐵王沉默了一下道:“閣下,說句實話,我不是有城府、工心計的人,但是緣僅兩面,我跟你說太多,總是不應該,可是——就衝著我覺得你投緣了,我要是現在丟下京裡的一切,回到蒙古去,只怕當今這位年輕的皇上,更要受人欺負了。”
李燕月目光一凝:“王爺,誰敢欺負皇上?”
鐵王道:“你閣下是江湖人,不明白朝廷跟宮庭間的事,皇上也不好當呀!不要以為他事事能夠獨斷獨行,照樣處處受牽制,就拿遜皇爺來說吧!他要是事事能夠獨斷獨行,當年也不會為個董小宛剃度出家了。”
李燕月道;“那應該只是受制於本朝的家法跟禮法,不是受任何人的欺負。”
鐵王道:“不錯,這是實情,可是當今這位不同,他太年輕,事事受命於顧命大臣,碰上公忠體國的顧命大臣還好,要是碰上私慾太重、有野心的,那麼皇上就跟遜皇帝早年一樣,事事得仰察攝政工多爾衷的神色。”
李燕月淡然一笑道:“王爺恕我斗膽,攝政王的下場如何?”
鐵王臉色陡然一變,可是剎時間又恢復了平靜,道:“但是如今這位,太年輕了。”
“朝廷之上,皇上身邊,總有幾位謀國的老臣。”
鐵王臉色又一變,環目炯炯凝視李燕月,眨也不眨。
李燕月淡然笑道:“我說的,只是一個江湖草民在談論國事,沒有別的意思。”
鐵王緩緩說道:‘沒有用,朝廷之上,已經盡入幾個顧命大臣的掌握,就算有幾個謀國的老臣,也是有心無力,人人自危。”
李燕月淡然一笑道:”可惜像王爺這樣的具虎膽、性剛直之人,太少了。”
鐵工臉色大變,霍地站起,環目放光,威態逼人:“你是罵我?”
李燕月道:“不敢,江湖草民,何來天膽!”
鐵王威態倏斂,坐了下去道:“鐵海東要是怕,早就回蒙古去了,我是有顧忌,無論如何,他們都是遜皇帝所托的顧命大臣,沒有遜皇帝的旨意,誰也不敢輕易動他們,尤其,我一個人顧不過來;怕危及老佛爺跟皇上。不過,我有蒙古精銳鐵騎在,他們也顧忌我三分。”
李燕月道:“雖然遜皇帝已經剃度出家,皈依三寶,但是親子之情,總是天性,尤其事關王位之絕續,他應該不會只埋首青燈古佛之間,而真能四大皆空,無動於衷。”
鐵王搖頭道:“未必,不瞞你說,我曾經輕騎簡從,暗中去過幾趟五台,不知道是遜皇帝不願見我呢,還是湊巧,每次都沒見著。”
李燕月道:“不管是為什麼,以我這個江湖草民來看,我決不相信遜皇帝真能無動於衷,不聞不問。”
鐵王的臉色有點暗黯,道:“但願如閣下所說了。”
李燕月起身抱拳道:“王爺,時候下早了,我該告辭了。”
鐵王一怔道:“怎麼突然要走了?”
李燕月道:“蒙王爺恩典,賜我座,賞我酒,又跟我談了這麼多話,我這個江湖草民已經很知足了。”
鐵王站了起來道:“那我就不留你了,不過你那杯酒要盡飲,這是我立的規矩。”
李燕月道:“王爺的隆情厚誼,江湖草民永遠銘感。”
端起那一杯酒來,一仰而干。
鐵王笑道:“對閣下,我算是又多認識了一層,就衝你這少見的海量,我非結交你這個朋友不可,告訴我,今後怎麼找你。”
豐燕月道:“草民暫時住在那家客棧,過些時候就不敢說了!”
“過些時候?”鐵王道:“你打算在京裡待多久?”
李燕月道:“那就要看運氣了,運氣好,有飯吃,也許就待下去了,運氣不好,老這麼待下去,江湖人的所有,是抵不過十天半月有出無進的吃喝的。”
“江湖人就這麼可憐?”
“不是江湖人可憐,而是江湖人不懂得攢錢,瞭然一身,萍飄四海,也用不著攢錢,有多少用多少,花慣了。”
鐵王道:“我是很希望你能在京裡待下去,越久越好,可是你要是打算憑本事找前途,我倒希望你能盡快離京,把你這一身少有的本事,用到別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