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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流年遍開花》第17章
第 17 章

  我跑去東華醫院,一路上磕磕絆絆的,我一定是急得瘋了腦抽筋了還打車去,然後不負眾望的在十字路口堵車被扔下來了。

  司機特奇怪,“你咋的就不跑過去呢,剛你一急匆匆的過來我以為你肚子疼呢。”

  “我急啊!”我一邊摸出皺巴巴的錢,一邊解釋,“我姑媽的大爺的三舅奶奶失憶了,說是要把全部家產捐給中華人民共和國。”

  “嘿,那不挺好的,我們漲工資不?”

  “是挺好的啊,可是問題是她現在說,自己在美國,要回國。”

  司機終於沒話說了,“你慢走。”

  我憋著笑,心滿意足的進了東華醫院的大門。

  剛走沒多遠,就聽到後面有人喊我的名字,回頭一看是童若阡那個小王八蛋,平時我看到他肯定都覺得扎眼,可是今天我有種找到組織的感覺。

  我笑靨如花的跑過去,“喂,童若阡,我有沒有失憶過?”

  他肩膀一聳,眉頭皺起來,“你沒睡醒?”

  “我良宵度過的很好,謝謝關心。”

  他眉頭皺的更深了,“喻夕,你別這樣,開玩笑也要開個有限度的,醫生很忙的,別老是沒事嘻嘻哈哈的跟我們開玩笑。”

  我一聽來火了,哼了一下,“你還真把自己當塊醫生的料哈,醫生崇高了偉大了,救死扶傷,是啊,醫生的病人就是病人了,其他人說自己不舒服就不是病人了,非得到醫院掛一號,付你點檢查費才算是病人,麻煩你這個醫生做的有點同情心,就是再牛的主任都有義診!”

  “喻夕啊,你本來什麼事都沒有。”

  “我告訴你,我以前就看不慣你這調調,你覺著醫生偉大崇高,可以啊,你做你的醫生,但是你別時刻仗著你醫生的身份,這個沒時間做,那個沒精力管,我以前能忍著你不過你仗著我喜歡你,醫生是職業,是工作,不是你一輩子的生活,想做一個好醫生,麻煩你低調一點,不要張口閉口我們醫生的,你下次給我聽到我聽一次刺你一次。”

  “童若阡,你這麼多年混來也就一個住院,給你點忠告,你就是太把自己當一個醫生了,覺得患者缺了你都不行了,真正的好醫生,是病人需要他,而不是他覺得病人需要他。”

  我覺得我把這四年的怨氣全部發散出來了。

  這也是我一直想跟童若阡說的,他太驕傲了,驕傲到睥睨眾人,當一個醫生開始自我不可一世的時候,就是他失敗的時候。

  以前的我覺得這樣總是把專業課業工作放在第一位的男人可靠而有進取心,可是漸漸的發現當學識變成了炫耀的資本,當自信心變成了驕傲,當自尊心變成了剛愎自用。

  其實這個男人已經離失敗不遠了,他的一輩子要不就活在無限的自我膨脹中,要不就活在怨天尤人的悲切中。

  這也是我為什麼反而會喜歡顧宗琪的原因。

  我看見童若阡側臉背著光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天空有些慘澹的亮光,正好給他的眼睛留下淺淺浮動的陰影,他什麼都沒說,低著頭。

  忽然就覺得自己話說重了,而且在這樣一個人來人往的醫院,我怎麼也應該給他點面子。

  剛想開口打破這樣尷尬的氣氛,他抬起頭微微笑,“謝謝你,喻夕。”

  我倒是愣了一下,連忙擺擺手,“沒什麼,我隨便說說,隨便說說,你不要當真啊。”

  他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於是我就走了,跑到門診的肝膽外科去了。

  我乾爸在這裡出專家門診,帶兩個博士生。

  有一個博士生我很喜歡,特別喜歡在人家看病的時候提起今天中午或者晚上吃什麼這樣的話題,我有一次去的時候他跟我說中午準備去吃小肥羊,說的喜洋洋的,臉色紅潤的不得了。

  躺在床上做檢查的病人,一張肝病臉黑乎乎的,大肚子裡都是腹水,聽到他的話長籲短歎的,“唉,我這輩子喝了酒吃了肉,不知道死前能不能再吃到呢。”

  那個博士生很驚訝,“為什麼不能吃啊,您的病只要積極的治療,會有好轉的,真的!”

  我當時就對他有了強烈的好感,他不是很帥,可是笑起來給人感覺很舒心。

  他是除了顧宗琪之外的,我見到的唯一一個不用標準的醫生口氣跟病人說話的人,所謂標準的醫生口氣就是:那種口氣讓你深信自己很快就要沒救了,不如回家操辦後事。

  我跟他打招呼,我乾爸看到我有些驚訝,“呦,你怎麼過來門診了?”

  “我有急事。”

  他給人看化驗單,我就站旁邊說,“我是不是失憶了?”

  話說完之後,整一個屋子裡詭異的沉默了下來,連躺在床上坐檢查的病人也坐直了,很興奮的看著我,我“呃”了兩聲,“我只是隨便說說,不要當真啊。”

  “胡說八道什麼東西,你不是好好的嗎?”

  “可是我覺得我有些不對勁啊,會說莫名其妙的話。”

  我乾爸看了我好一會,然後示意那個博士生,“你覺得她啥毛病?”

  他笑嘻嘻的,“要是我,有一頓小肥羊就不會去想每天為什麼也會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了,喻夕,人生不能那麼暴躁和糾結。”

  “你也?”

  “是啊,我有時候上手術臺的時候會莫名其妙的說,我腦子裡似乎有一個巨大的血管瘤,每天都在蠶食我的養分,還有其實我是外星人,只是you和me,都不know而已。”

  我大駭,“靠,比我的還嚴重,你還中西醫結合啊。”

  “壓力啊,壓力大了就會亂說一些東西,還會發呆,你也經常發呆吧,喻夕?”

  我點點頭,“是啊,尤其是等電梯的時候。”

  “那就是咯,我也是,上次我等電梯時候發呆,後來人家小護士問我,你幹嘛老是盯著我臉上的痘痘看啊,我才恍神過來,很誠懇的問,豆豆?哪位?”

  我笑起來,心頭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我跟乾爸說,“他靠譜不?你還敢帶他上手術臺?”

  我乾爸難得欣慰的笑笑,“就他最靠譜,跟小顧一樣好使。”

  我的心,好像是琴上的弦,聽到顧宗琪的名字,嗡的一下,清脆叮咚。

  他已經不是那個讓我小心翼翼的伸出敏感觸角的某種馥鬱芬芳的植物,而是一隻呆呆的小蜘蛛,年復一年的埋頭織網,不去想什麼時候才會收穫,而我就是一隻驕傲的小蟲子,從天空中看到這樣的奇觀,頭腦一熱就紮進他的溫柔鄉里。

  他的網很厚實,當作身體棲息的港灣正好,可是他也不來捕捉我,蠶食我,只是傻傻的看著我,讓我一個人在紛擾迷亂中掙扎。

  我正在胡思亂想呢,手機忽然響起來,是我家的電話,我接起來,喻璐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喻夕,你多少天沒回家了,中午過來吃飯吧。”

  她用的是“過來”不是“回來”,曾經何時,在她的概念中我已經不屬於那裡了。

  我說,“行,我中午過去。”

  她那點小心思,在我面前,一點都掩飾不住,有求與人,策略一,請客吃飯。

  果然吃完飯,保姆收拾了東西下去,她抱著泰迪熊湊到我身邊,我在看午間新聞,郎永淳真的挺帥的,而且好像有駐顏術似的,我從小看到現在,都沒覺得他變過。

  她把頭埋在熊的肩膀上,小聲的問,“喻夕,上次我在急診看到的醫生哥哥好帥啊。”

  我挑挑眉,沒出聲。

  她繼續說,“你跟他認識嗎,上次你把那幅畫送我後被他看到了,醫生哥哥有些驚訝,問我是不是你不小心丟在這裡的,我看他那樣很好玩,我就說是的。”

  “然後他給你了沒?”

  “恩。”我淡淡的回答,那幅畫還在我的宿舍,靠門口的牆壁上,每天都可以看見很多遍。

  “那你就是跟他認識咯,喻夕,我好像喜歡醫生哥哥了,你有他的手機嗎,QQ呢?”

  我沉默,但是可以感受到喻璐一臉期許的看著我,她眼神那麼不加掩飾,閃閃亮亮的,單看上去真的很可愛,但是誰說過,孩子的眼睛裡有了欲念,就不再天真。

  “喻璐。”

  “恩?”

  “上次我去做公車,是在半夜的時候,很晚很晚了,那天我是去郊區吃野味的,你曉得不,就是穿山甲和猴腦之類的,我現在閉上眼睛還能記得那只猴子死前的叫聲,嗷——嗷!它的眼睛都紅了,可是腦子裡的腦漿汩汩的冒出來,還冒著熱氣,很香甜的味道,我吃完之後,出去的時候一個人都沒有,我想也是,荒山野嶺的怎麼會有人呢。於是我就走,走了幾步我覺得不對頭,就很詭異的往後看了一下,原本燈火通明的農家小院,一下子就漆黑了。我尋思是停電了,也沒往心裡去。好容易等來了一輛晚班車,車上只有我和司機兩個人,穿過一個長長的隧道,我有些困意,但是聽到窗戶上好像有什麼聲音,於是我睜開眼睛。”

  “出了隧道我才看到,我身邊的窗戶上趴了一隻猴子,就是剛才被我吃掉的那一隻,喏,就像現在一樣,看看你身後——”

  “啊,啊,啊——”

  不出意料的我聽到了一陣魂飛魄散的尖叫,幾乎是同時,那個泰迪熊摔到了地上,她驚恐的看著我,滿眼都是淚水,“你,你——”

  “我只是說了一個小故事啊,這個是顧宗琪,恩,就是那個醫生哥哥講給我聽的,他上次給我講了很多,我都記得呢,你要不要再聽一個廁所驚魂?”

  然後我笑起來,很真誠的樣子,“很好聽的,真的,醫生哥哥很會講故事的。”

  她連拖鞋都沒穿,直接跑到廚房一把抱住小保姆,顫顫巍巍的不知道說什麼,我站起來,拿起我的包,頭也不回的走了。

  可是我身上也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其實我是很怕這種白癡卻驚悚駭人的故事。

  我贏了,雖然有點勝之不武。

  我一個人走在大街上,我仰起頭,任冷風灌進我的身體裡,天空有些泛青色的灰暗,陽光轉瞬即逝,這樣飄著冷風的天,纏綿又哀怨。

  我開始怨恨顧宗琪了,他那麼好,那麼帥,到哪裡都是需要用項圈圈養才不能被人覬覦的。

  拿出手機,看到上面有一條資訊,“喻夕,吃過飯了沒?”

  是顧宗琪發給我的。

  我回復到,“沒有,我餓死了,剛聽了好幾個鬼故事,現在嚇的哪裡都不敢去。”

  他問,“你食堂都不敢去?”

  “是廁所,哪裡都不敢去。”

  “為什麼?”

  “因為一個驚悚的故事。”

  於是我非常自然的想到了那個驚悚的廁所故事,我嚇的連路都不敢走了,我腦海中一遍遍的浮現那個場景——一夜之後,殺人犯趴在廁所的門上,盯著無辜的女人。

  那時候我正在通往東華醫院的一條廢棄的小巷子裡,仄逼而狹窄,視覺中兩邊的牆緩緩的壓過來,也許冷不丁的頭頂上就會冒出一個人,冷冷的看著我,對了,還有猴子。

  我幾乎快要被自己嚇的哭出來。

  手機忽然響起來,顧宗琪的聲音柔柔的傳來,“喻夕,你又搞什麼東西啊,你現在在哪,要不要帶你去吃飯?”

  他的聲音輕柔的像是羽毛,是大片大片的綠色在灰暗的視野鋪陳開來,我仿佛聽見春天的擦耳而過,手心一片濡濕。

  我是被自己嚇的,真的,還有稍微的,是被他熨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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