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我妹妹喻璐居然是第一個來看望我的人。
雖然她的目的,肯定是顧宗琪。
不是我習慣的把人想的那麼功利和目的,而是人做每一件事情都是需要目的和動力的。
我一直覺得花癡是一件很有力量的事情,是世界上最考驗人的一項工程。
而我的小妹妹就是窮則無聊,變則通的那種人,她有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來進行花癡這項工程,那時候我正在床上看動畫片,很有愛的《黑執事》,有爆笑的喜感鏡頭,關於一個圈養惡魔執事和調戲和反調戲的故事。
笑的不亦樂乎的時候有人走進來,我以為是護士之類的,也沒抬頭,直到旁邊響起脆生生的聲音,“你在看什麼?動畫片?真幼稚!”
可是喻璐的眼睛還勾著看著小帥哥,我“嘖嘖”了兩聲,“你來幹嘛?”
“看你啊,不是說你生病了?”
我笑著攤攤手,“我很好,謝謝觀看。”
她站在視窗,把窗戶開開來,屋內的暖氣一下子被吹散了,她背著陽光站著,黯淡的陽光在我的被子上落下了一層穿不透的黑影,我抬起頭來看她,忽然覺得,原來小女孩也長大了。
而我忽然意識到,原來我是有這樣一個妹妹。
她忽然開口說道,“喻夕,其實我挺羡慕你的。”
“恩?”
“爸爸媽媽從來不管你,而且,你總是很開心的樣子,你有秦之文,有顧宗琪,你說你的人生還有什麼沒有的?”
我看著她沒說話,然後我發覺這個妹妹,真的很傻很天真。
“有時候我想,你憑什麼得到那麼多,為什麼我現在要呆在家裡被人看著,我哪裡都不能去,跟別人說話媽媽都要盤問半天,你說我活的有什麼自由?”
“你還小,媽媽不放心你。”
“那時候你也跟我一樣大,為什麼你一個人就去了德國?”
我想了想,很誠實的回答,“他們比較愛你,我嘛,他們不怎麼管我,所以離的越遠越好。”
逆光的影子中,我看見喻璐緊緊的咬住嘴唇,死死的看著我,“可是!可是我要他們那麼多愛幹什麼,他們知不知道,我已經很煩了,口口聲聲說為我好,為我著想,為什麼要限制我,為什麼要管束我。”
“那你想變成我這樣?”我撐了坐起來,很平靜的問道。
她回答的毫不猶豫,“想!”
我笑笑,再也沒有什麼話說,好像說什麼都是無力的,我們姐妹兩個互相羡慕各自的生活,卻都不知道其後的艱難,我只是很輕描淡寫的說道,“可是你不可能變成我,我也不可能變成你,想再多也沒有用。”
“還有,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這時候,有人站在門口輕輕的敲了門,抬頭一看是顧宗琪,他看到喻璐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後走過窗子邊,順手把窗戶關上了,微微笑道,“今天降溫,很冷的,不要感冒了。”
一時間,我看見喻璐的眼神有些呆滯。
然後他走到我床邊,很快的用額頭靠了一下我的額頭,說道,“剛才有些發熱可能是室內溫度太高了,不會是創口感染。”
我摸摸自己的臉,這麼輕輕的一靠,好像溫度又高了,我小聲問,“你怎麼過來了?”
“順便路過了一下。”
然後他淡淡的對喻璐笑道,“你姐姐沒事,只是闌尾切除這個小手術,很快就會好了,你別擔心,你看她不是很好的,還有精神看動畫片呢,這麼大人了。”
我不滿的嘟嘟嘴,“你昨天不是也跑過來看高達seed的,還說我幼稚!”
“我才沒擔心她!”喻璐咬了咬嘴唇,頭扭到一邊去,“我走了。”
“要不要我送你?”
她眼睛眯起來,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不用了,姐夫,你就好好陪陪我姐姐吧!”
病房裡的空調,靜靜的擺動著扇葉,狂風吹打窗櫺,叮叮咚咚不安的敲打玻璃,我的心情,忽然也變得很複雜。
“顧宗琪,我是不是擁有太多的東西了?”
擁有太多太好的東西,萬一留不住,全部在生命中流逝,就像是一條流過翠綠草地的河流,那些花朵凋零,鳥兒紛飛,河流乾涸,那我的生命於是瞬間荒漠。
因為太幸福了,所以會對痛苦更加的惶恐和畏懼。
他說,“不會,該是你的,永遠是你的,不是你的,強留也沒有用。”
“那你呢?”
我看到他的手指,微微的蜷起來,然後在掌心上悄悄的掐下去,每每他欲言又止的時候,都會有這樣不自覺的小動作,他那雙漆黑的眸子默默的看了我,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髮,平靜的反問我,“你覺得呢?”
這麼溫馨的瞬間,我的思維居然詭異的出軌了,看到顧宗琪就想到有愛的黑執事,彆扭的小少爺和老是歪樓的管家,曖昧的互動的場景,我就噗哧一下笑出來了。
於是我預期的煽情效果,無疾而終。
因為我看到最後的結局,管家和小少爺,溫柔的那啥了,我就再也忍不住,抱頭大笑。
住院的日子無聊叢生,就像是濕潤的沼澤上生長的蘑菇,都快發黴了。
可是我又找到了壓榨顧宗琪的好方法,在每天晚上他陪我做翻譯的時候,關於那次神經外科小故事,留在我手上,因為縱觀整個專業,沒人搞得清楚硬膜血腫,縱膈是什麼玩意。
他就是免費的多功能字典,比CNKI還可靠。
會在他做翻譯的時候,分了神去看他的眉眼,那樣的平和而俊逸的側臉,現在就在我旁邊,不是那個穿白大褂的顧醫生,只是做我的男朋友,陪在我身邊。
“這句話,怎麼翻譯?”
我接過來一看,“咦,好奇怪的句式啊,是一首詩的其中一句話吧,歡樂往往像一個過客,疼痛則殘酷的緊纏我們不放。”
“挺有道理的嘛。”我摸摸右下腹,“每次睡覺的時候我總會想到會不會腸子從那個小孔裡面滑出來,連身子都不敢翻。”
顧宗琪笑起來,“沒事,別想那麼多。”
“什麼時候可以出院了?”
“後天,看你的恢復情況。”
我深深的舒了一口氣,“醫院,真是無聊的地方,總是有生死,總是有病痛,總是有忙碌,總是一片白色的,牆壁,床單,病號服,還是白大褂,顧宗琪,為什麼你要學醫?”
“就是想學,所以沒想太多的理由。”
“後悔過麼?”
他淺淺笑意,“沒有,怎麼問起來這個了?”
“只是覺得做每一件事情都很不容易啊,尤其是在那麼大的壓力面前,所以會問問,有沒有讓你覺得很無奈很挫敗的事情啊。”
“有。”
“那是什麼?”
他嘴角輕輕的抿起來,“大概是看到挽回不了的病情,會覺得很難過,更難過的時候,是自己無法插手,任其發展的時候。”
“是絕症嗎?”
“不僅僅是絕症,還有一些無法解釋的病情。”
“比如?”
顧宗琪輕輕的把書合上,笑起來,“小丫頭該睡覺了,明天可以出去走走,別老是呆在病房裡看那些動畫片。”
“問你話呢?什麼病情啊?”
手邊的燈悄然的熄滅,空調的遙控燈,淺綠色的光芒,在黑夜裡看的格外的醒目,走廊上的橘色燈光,落在門縫間,流沙一樣的鋪在床下,空調的暖風浮動窗簾。
“晚安,夕夕。”
額頭上倏然的一吻,涼涼的有些薄荷的質感,我詫異之間,覺得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涼香味,一時覺得似曾相識,發呆之時他已然抽身離開。
只有香甜的吻,像暗夜裡的緩緩盛開的夜來香,一絲一縷的清透出若有若無的思念和纏綿,好像是曾經唇齒留香的,觸感和愛戀。
一夜大風,第二天起來一看,天卻清亮了許多,沒有堆積的雲層,點點滴滴的散佈在灰藍色的天幕中,陽光透過稀疏的樹枝間,流光飛舞,冬日難得的寧靜。
我穿了衣服,想出去走走,顧宗琪不在醫生辦公室,大概是去上課了,他的書堆在桌子上,有些零亂,我順手把整理好。
只是覺得他的書裡有股香味,不是一般的墨香,而是類似於幹花的香味。
正在詫異呢,一翻開就看見一張書簽,湊上去聞聞果然是那種花香味,我努努嘴,心想又不知道是哪個人塞進書裡的,居然用那麼香豔的味道。
一縷陽光悄悄的溜進手心,我忽然想起那些失去的記憶,那麼久了,還是沒有浮上水面,仔細的回憶起來,能記起的好像沒有任何的斷裂和空白。
只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好像我踩在時間的橋廊裡,周圍都是迷霧,和光影都透不過的幻覺。
這樣的感覺另我討厭,於是我決定出去走走。
醫院門診的高樓上,漂浮一層未化開的薄霧,遠遠的看上去虛幻,我一節一節的從橋二走下來,走到內科樓的後院的草坪上。
也許是手術後的體力還沒恢復,走了兩步我就走不動了,找了塊地坐下來,還沒坐穩,後面就有一個輕佻的聲音響起,“喻夕,起來,地下很濕。”
“累了,不想動。”
高伊晨師兄站在我旁邊,我抬頭仰視他,刺眼的陽光之下,他沒穿白大褂,普普通通的打扮,眼睛微微眯起來,向我伸出手,“起來,聽話。”
我不情不願的站起來,“怎麼沒上班?”
“這幾天出去學習的,怎麼樣,身體還好不?”
我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我做手術了?”
“打電話給你是顧宗琪接的,怎麼,終於名正言順的把他撬到手了?”
我“哼”了一聲,“你們都耍我,明明知道我跟顧宗琪以前就是那種關係,還跟我說什麼之前我跟他什麼事都沒有……”
他的眉頭微微的皺起來,“以前?是什麼關係?”
“你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一點,喻夕,有段時間的你的記憶會是空白的,我想想,其實那時候是秦之文……喻夕,你看什麼呢?”
我看什麼呢,我只是看見內科樓高高的樓上,有一個人影在攢動,然後灰藍天際薄霧之間,好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從窗戶邊緣掙脫而下。
電光火石之間,在我的眼前,連思維都來不及反應的幾十分之一秒,塵埃被宣揚起來,水泥地面上重重的一聲悶響,碎石濺起來。
血,慢慢的從那個人身體下,流出來,仿佛是惡魔伸出的手爪,以一種詭異的速度向四周蔓延開,在場所有的人都驚呆了。
一瞬間,我覺得,時間都停止了,我只是看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滿眼,都是紅色,暗紅色,好像我身體的某處,那股無法抑制的紅色也要湧出來。
忽然,身子被狠狠的拉過來,高伊晨師兄的手臂,還有他緊緊的扣住我的脖頸,把我的臉,深深的埋在他的胸前。
我只是覺得冷,遍體生寒,心,揪成一條線,幾乎快要沒有了呼吸。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不斷的喊我,“夕夕,不要看,沒事,沒事……”可是他的聲音那麼遠,那麼輕緲,沒有一絲的力度,我只是聽見周圍還有亂七八糟的叫喊聲,金屬的鳴雜音。
一切變的扭曲的灰暗,在這個晴朗的早晨。
我渾身發抖,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高伊晨師兄的手臂再有力量,可是我怎麼也感受不到那點溫度,沒有血液的溫暖,沒有依靠和呵護,而這樣安心的感覺,似乎很久以前有過。
不是他給的,是顧宗琪。
灌注了所有的神明,我咬住嘴唇,艱難的擠出幾個字,“顧宗琪,我要……顧宗琪……”
不知什麼時候,眼淚模糊一片。
生命中,某個重要的部分,轟然倒地,灰飛煙滅,再也無法拼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