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慕你
養虎為患, 餘大人還無知無覺。蕭殷從未在餘大人面前露出過他的狼子野心, 待露出之時必是一擊即中。
月隴西稍抬眸, 看向正起身收拾整理東西,準備回國學府的蕭殷。他將那封勒索信放在桌上,用書本壓住, 向他和餘大人告辭後才走出了門。
月隴西喚來一名尋常較為親近的下屬,低聲吩咐了句。那下屬微訝, 隨即領命應是。
餘大人看向他, 投以疑惑的目光, 他只是淡笑了聲,「無事, 處理一些私事罷了。」
他身兼兩職,論品級不比自己低,他不願意說,餘大人也就不再多問。
過了丑時三刻, 正是夜深人靜之際。
如卿如是所料,綁匪並不打算將她們久困在此,甚至不打算讓她們過夜。地窖中,卿如是和餘姝靜兩人的神志都有些模糊了, 前者到底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僅留著兩分清醒,睡前交代餘姝靜務必在她熟睡的這段時間裡注意著外間的動靜, 等她醒後兩人再輪換。然則,後者顯然也沒能撐住, 只是放縱自己打了個盹兒就眯了過去。
直到上方傳來一聲鈍響,兩人殘留的幾分神志才猛地將她們拽清醒,幾乎同時從稻草鋪裡坐起來。鐵鍊在幽暗靜謐的地窖中發出清脆的響聲。與此同時,漆黑的地窖裡,自上而下,漏下了縷縷昏黃的光。
光從上方來,證實了卿如是的猜測。這的確是個地窖。
卿如是微蹙眉,反手握緊藏在袖中的簪子,滿目提防地盯著從上邊下來的人。
餘姝靜往她身邊躲了躲,有點害怕地縮起身子,眸中亦是戒備。
下來的有兩人。一前一後。瞧不清樣貌,隻依稀可以借助他們手中握著的燭臺看到他們披著一身粗布麻衣,似乎……蒙著面。
卿如是沒有出聲,並不狹窄的空間裡就只有餘姝靜怕到輕泣的聲音,和那兩人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隨著這兩人走近,卿如是屏住了呼吸。她擔心會有迷。藥。
誰知她的擔憂剛浮上心緒,倚著她的餘姝靜就低呼了聲頭暈,徑直倒了下去。卿如是亦跟著假意暈倒。
她聽見其中一人說,「成了。藥效只有一個時辰,得快些。」
另一人「嗯」了聲,就將她一把扛了起來。
卿如是憋著一口氣,緩緩地吐,一直等到身體感知到外界與地窖不同的涼意,才敢呼吸。她微睜開眼,虛著眸子打量周圍。
入目淨是白色的蠟燭,並沒有被點燃,她只能靠著方才那盞微薄的燭燈看見這些景象。扛著她的綁匪稍移動了些,卿如是便瞧見屋簷上掛著的白色燈籠,上面赫然都寫著一個黑色的「薛」字。
薛家?也就是說,這個地方真的是廢宅靈堂?
卿如是想了一圈,並沒有在記憶中找到有關於薛姓的人。
她暫且壓下疑惑不想,眸子微抬,倒立的視角讓她清楚地瞧見地面落下的淡黃色的四四方方的紙塊。大約有巴掌大小。似是平常寫字用的,只是被折成那般。
或許跟這些綁匪通信往來有關。
卿如是思忖著要如何不動聲色地將那紙塊撿起來。想了一圈無果,卻看見綁匪將餘姝靜放在地上,用麻繩綁了雙手雙腳,然後抬起來放進檻外一口棺材中。
這些人是想要用棺材把她們轉移?!
陰時出殯,官兵只問來去,一般不會揭蓋檢查。
可……今次不一定罷?
卿如是正想著這些人要靠什麼作遮掩,就見綁匪搬來了兩塊厚實的木板,搬棺材的人臉抹了灰白之物,顯得淒慘枯槁。
卿如是明白了。他們是要在棺材中間打個隔板,下面是餘姝靜,上面是偽裝成真屍體的人。隔板現做是不可能的,應該是一早就想好了這辦法,打造了這種能擱置隔板的棺材。雖說是爛俗低劣的法子,但不得不承認想出這辦法的人心思玲瓏。
緊接著,她也被放在了地上,臨著手邊便是紙塊,卿如是暗道好機會,趁著幾名綁匪忙著整理繩子以及搬「屍體」進那邊的棺材時,迅速攥緊紙塊。而在被人抬起手時鬆開四指,紙塊順勢進了袖中。無人察覺。
她的手被綁住,人被抬進棺材。
綁匪一陣忙活,卻不急著走。不知過了多久,卿如是隱約聽到棺材外面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
隔著厚實的木板,卿如是無法分辨音色,只聽清有人說了這麼一句話:「明日先把她放了。」
她?
卿如是抿唇,不難想到,這人應當是在說她。畢竟這次綁架就是衝著餘姝靜去的。抓她只是為防止她當時迅速報官,可現在官已經報了,著實沒有留著她得罪月家的必要。
這個人的思路十分清晰,且能事先做好這兩口棺材,那就是將突發事件也算在了計劃中,且這人並不想橫生枝節,目標極其明確。
卿如是躺在棺材中,悉心地發現棺材邊留了幾個孔給她出氣。她動了動手腕,依舊綁得不是很緊,這位綁匪似乎很照顧她們。
她本想一會出了薛宅就撞響棺材,讓街道上的官兵注意到,可在聽到這人的話後,她改了主意。既然明日自會放她,那索性留下來交代餘姝靜一些事,若能的話,探清她們即將要去的地方,以便離開後能快些將餘姝靜救出來。
這麼想著,她的眼皮又開始打架,強撐了會實在堅持不住,又睡了過去。
再次清醒過來,仍是因為周遭的響動。
棺材蓋被打開了,隔板上的人也爬了出來。卿如是留意著餘姝靜那方的動靜。清楚地聽得那邊傳來一聲女子的嗚咽,想必是醒了過來。卿如是也跟著睜開眼,上面的隔板被拿開的一瞬間,她被人用一團白布迅速蒙住了嘴。
「世子夫人,得罪得罪……」蒙她那人邊碎碎念,邊把她從棺材裡弄了出來。
兩人再次被關進一間暗房中,這回不同的是,兩人的嘴被堵著,手腳都被麻繩綁住。桌上有一盞燭臺,燈火幽微。
房間門陡一關上,餘姝靜包在眼眶裡許久的眼淚就下來了。
卿如是蹙眉看她,沉了口氣,朝她眨眼,並抬了抬被束在背後的手臂,示意她。
餘姝靜看明白她是在打暗語,但看不明白她在打什麼暗語,隻疑惑不解地盯著她。
「唔……」卿如是看了眼她背在身後的手,費勁地挪過去,與她背靠背,稍微彎下腰,讓自己的手能從她一雙手的下方鑽到袖子裡去。這動作做完,她又握住餘姝靜的手,往自己的袖子裡塞。
餘姝靜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試著用手把她被麻繩綁住的窄袖拽出來,然後往她的袖子裡鑽。卿如是「嗯嗯」地點了點頭。餘姝靜摸了一會,在窄袖下的袖兜裡摸到了一塊似是紙塊的東西。
「?」餘姝靜以為自己拿錯了。她開始認為卿如是在袖中藏了可以割斷繩子的東西,卻不想是一張紙。她失望地把紙塊拿了出來,這回無須卿如是指點,她挪動身子到她前面來,背對著她,然後打開了那張紙。
卿如是借著幽微的光去看紙張內容,發現餘姝靜拿反了。她只好挪動身體斜著脖子去看。剛扭了脖子,還沒待看清一個字,房門吱嘎一聲,再次被打開。餘姝靜的反應算快,趕忙將紙捏在掌心坐直身子。
進來兩人,蒙著面,穿著粗布麻衣,端著兩個碗。似是送水的。
他們蹲身在兩人面前,壓低聲音道,「不許說話,就給你們喝水。若你們誰敢吆喝,我就把你們的舌頭都割下來!」
餘姝靜被嚇著了,連忙點頭。
卿如是自然知道他們說的是假的,但此時叫喚了不一定有用,饒是綁匪為防萬一將她們的嘴堵上了,他們選的地方也一定是較為偏僻的。況且這些人又不會傷害她們,今天她就能被放出去,不必如此冒險。於是她也點了頭。
綁匪先拿開餘姝靜口中的布團,給她喂了水又給堵上了,動作有些粗魯。再輪到卿如是的時候,動作明顯輕柔了許多。
兩個綁匪關門離去,木門一陣響動。是落了鎖。
卿如是蹙眉凝視著那扇門,忽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要放她離去,那為何還要多此一舉,把她給帶到這個地方來呢?昨晚直接放人,對他們來說不是更輕鬆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隱約覺得自己進了一個圈套。但一時想不到,只好作罷。她示意餘姝靜轉過來,繼續方才的動作。
餘姝靜挪動身子,打開那張揉皺的紙。拿反了,字在背面。
卿如是眉頭一皺,正打算唔聲提醒,卻被紙上隱約浸透的墨色吸引住了目光。
力透紙背。是將滿腔無處發洩的情緒都落在了筆間。
字跡清瘦,筆鋒遒勁。
落筆最重的是右邊起首三字:鵲橋仙。
緊接著是——
「上闕:雲幕幽暗,鵝黃獨明。馬蹄噠聲更靜。若為今夜賦歌吹,斬下月光一段音。
下闕:一燈未眠,滿室空寂。筆墨落處動情。明知清風休去惹,不曉何時誤慕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