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世子親自送你去相親
她拒絕和自己相看, 卻要上趕著和別的男人相看。月隴西此時的心情一言難盡。
眼看卿如是走出房間, 他跟上去, 與她並肩往西閣外走。
忽而,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有這個榮幸?」
卿如是瞥他一眼, 以為他在調侃自己,沒搭話。
月隴西側眸看她, 翹起唇角, 「這般遮掩做什麼?你說出來我聽聽, 興許我認識,能幫你先說個好話。」
卿如是仍舊沒有搭理他。
月隴西並不氣餒, 「那麼,你們打算在什麼地方相看呢?哦,你不要誤會,我並沒有要去看你笑話的意思。只是想說, 你們若還沒把地方定下來,我這裡倒是有幾個不錯的選擇,可以推薦給你。亦或者,我來幫你們挑選。畢竟我這麼些日子下來, 也是有眾多經驗的人了。」
前邊不遠就要到荷塘, 人多口雜,未免真的被人看見說閒話, 卿如是停下來,疑惑地打量他半晌, 最後道,「不需要。你的流水相親結束了,有閒情操心別人?」
「差不多了。」月隴西笑,「要不要和我再相一遍?我很會俘獲姑娘芳心的,不想深入瞭解一下並體驗一把嗎?」
卿如是:「……」
這說話的調調欠極了,隱約有些熟悉。卿如是懶得理會。
且他口中所謂的很會俘獲姑娘芳心,便是相看半刻鐘不到就喚小廝給姑娘送回府並隨一份禮附一段婉拒辭?
卿如是沒接他的話,轉而道,「我先過去,等一會你再過去。錯開時間便不會被人說閒話了。」
月隴西拉住她,理所當然地道,「我改主意了,不想一起過去聽聽他們會說什麼閒話嗎?你猜我剛才說的四個詞他們會用幾個?」
四個詞?郎才女貌,天生一對,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卿如是表示不想猜。
他等了片刻,不聽她回,便低頭湊近她,自接自話,「我全押。你呢?」
卿如是:「……」狗官,你今天怕不是有毒。
「好了,不逗你了。」月隴西唇畔笑意更深,「你先過去罷,我站在這裡看看風景再去。」
卿如是點頭去了。
如她所料,酒席已將近尾聲,陸續有人下桌,或是離府,或是去茶室嬉耍。卿母就站在長廊邊,正和一位夫人閒聊。
她走過去時,夫人淺笑了下,朝她招手,「如是真是出落得亭亭玉立了。還記得姨母嗎?」
卿如是只好抱歉地笑了笑。
卿母道,「你這孩子不記事,這是你景遇哥哥的嬸嬸,喬蕪姑娘的母親。」
「喬姨母好。」卿如是喚了聲。
喬母笑說,「方才見你那鞭子打得甚好,還以為你一心從武,沒成想這兒和你娘聊著才知道,你在家喜好看書寫字,比我家蕪兒聰穎得多。今日景遇被他的舊友們纏著吃酒,否則還能來與你見上一面。」
卿如是不說話,卿母接腔,「那孩子剛回扈沽,想必應酬不少。他們倆呀早晚要見的,小時候玩得可好,現在也不能生疏了去。」
兩位婦人你來我往擺談得興起,卿如是頗感無聊,四處張望,回頭一眼竟瞧見了月隴西。他往郡主那方走去,低聲說了什麼,郡主淡笑著點頭,他便離開了此地。
離去之前,瞄了她一眼,朝她笑了。
兩位婦人言罷,喬夫人稱還要去茶室裡坐坐,等到夜間賞了燈會再走,卿母與她告辭。
走出月府,卿母拉著卿如是的手道,「你父親那邊都是勸酒的,他喝不得酒,早回去了,咱們娘兒倆留在這裡不合適,別怪娘拉著你一起走。若是想看燈會,晚些再出府過來便是。」
卿如是搖頭,「我不打算……」
話語未盡,抬眸看見了不遠處站在門口送客的月隴西。原來他方才和郡主說話是要來府門送客。
奇怪,堂堂世子送什麼客?月家的禮數何時這般周全了?
腦子裡還想著,再定睛看去時,月隴西不避不閃,朝她這方徑直走過來了。
卿如是以眼神詢問:「?」
月隴西淡笑,走到兩人面前,向卿母道,「遠遠瞧見伯母,過來問聲好。」
伯母?
伯母??
別說卿如是,卿母自己都愣了愣,她隱約記得,幾日前世子來府中時還喚她「卿夫人」。
「世子身份尊貴,這般委實客氣了。」卿母笑道。
「伯母不留下來看完燈會再走嗎?」月隴西明知故問,一派天真,「那如是呢?可要留下來?」
卿母笑著婉拒。順便替一旁話都不想說一句的卿如是婉拒。
月隴西表示無法和卿如是一同賞燈遊湖實乃遺憾,並誠邀卿如是常來府中作客,「聽聞如是甚喜看書,巧得很,我也愛極了,且平生最喜與志同道合之人探討書中真意。」
卿母若有所悟。
待到卿如是面上應承,月隴西方禮貌一笑,「那便不耽擱伯母和如是回府了。待這兩日忙過,我還有些公務上的問題想要與卿伯父討教,屆時再來府中叨擾。還望伯母轉告伯父,他可千萬莫要仗著才高八鬥,學富五車,德高望重,就嫌棄隴西愚鈍才是。」
卿如是:「……」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一口氣顯擺多少個詞。
他的話說得漂亮,談笑時有禮有度,不失謙和,哄得卿母心情愉悅,當場答應下來。
臨了臨了,他還要再和卿如是告個別。不愧是君魁。卿母想來想去,世子這邊不該就這麼鬆手。
卿如是徹底服了。上回跟他講了道理,讓他小小年紀行事不要輕浮、不要輕浮,偏是不聽,而今又這般德行。
她走時幽怨的眼神就快要直穿了月隴西。後者無辜地摸了摸鼻尖,仿佛碰了一鼻子灰,繼而又負手朝她淺笑。
回到府中,卿如是記掛著清晨那封倚寒寄來的信,沒空多想月隴西的事,隨即拋之腦後。
她坐在書桌後,拆了信,掃過兩遍,總結出了個大概。
倚寒問她上回在鬥文會上寫的那篇文章,是如何將崇文的思想理解得那般透徹的,以致於和其他人所表達的中心主旨完全不同。尤其那句「今日之勢,方興未艾」,與採滄畔給出的原句一字之差,意思卻截然不同。
這信,得怎麼回?
她知道倚寒當時是因為理解了她文中真意,所以才贈她信鴿。可倚寒一直都沒有追問過她,為何會覺得崇文想要表達的意思並非修復者所想的那樣。
她也就一直以「那是自己重新理解的」為理由,現在被刨根問底,還真不知怎麼解釋自己為何就和別人理解得完全不同。
思忖半晌,她決定跟他扯犢子搪塞過去:倚寒兄可相信鬼神托夢之說?小弟自幼通讀崇文遺作,十歲時偶與崇文夢中通靈,得他真傳,後來也常與其夢中相見。此事小弟從未告知旁人,還望倚寒兄緊守秘密。
若是倚寒能理解她這般搪塞實是不方便透露,便會就此打住不再追問。
落筆卷好紙條,卿如是喂了會鴿子,沒待將鴿子放出去,卿母進來了。
「你近日在與哪個往來?這般頻繁。」卿母端著碗羹湯進來,「你酒席不曾吃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了羹湯,你墊墊。」
卿如是接過湯碗,「是前些時候認識的筆友,隨意探討些話本子玩罷了。」
卿母沉吟著,忽然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道,「若有了心儀的男子,定要告訴為娘,你爹官大,咱們不用藏著掖著。」
卿如是:「……」好嘞。
「我們方回來,喬家那邊就來人了。」卿母另起話頭,同她通氣,「說景遇明日要來府中拜訪你父親,琢磨著你和景遇若是明日臨著他上門拜訪時見第一面的話,會有些不妥。」
稍作一頓,等卿如是自己想明白這些禮數後,卿母再道,「索性安排你們今晚先見上一面。趁著廊橋那畔的燈會,泛舟遊湖,賞燈解謎,倒是挺有趣的。我已經應承下來了,你覺得如何?」
卿如是頓時明白了卿母為何吩咐廚房給她做羹湯先墊肚子,原是盤算好了她晚上還有一場相親宴,不得多吃。
她還能覺得如何,應承了就去唄。
「行,燈會得要請帖,我這就喚人將你們的名字添過去,你自己好生收拾打扮一番,鞭子就莫要帶了。」卿母斟酌道,「你坐咱家馬車過去的話不大方便,萬一晚些時候景遇想要親自送你回府呢,你說是不是?」
「……」這想得也忒周到了些,卿如是乖順地點頭,反握住她的手:「娘,您真是為了我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辛苦了。」
「娘也不圖什麼,你能嫁個好人家比什麼都強。」卿母走前囑咐道,「記得穿得鮮亮些,一會景遇會乘著馬車來接你。」
哦。
目送卿母走出房間,卿如是先將鴿子放了,轉身喚來皎皎,吩咐她好生為自己拾掇拾掇。
皎皎別的方面瞧著傻,梳妝倒是一絕。當即鄭重其事地放下手裡的活,浴手擦淨,為她上妝綰發。
這一拾掇,晃眼入傍晚。
衣裳回來前換的,卿如是不打算再換,隻將長鞭解下。
卿母攜著丫鬟僕婦將她送到門口,思及自己在場兩人恐會尷尬,於是沒有露面,吩咐卿如是自己上馬車去。將人推到門外,卿母立即喚小廝關上了門。
兩馬並轡,車廂奢靡,織金繡銀,外配上四名小廝。喬府也是氣派。
卿如是提裙上馬車。
一掀簾,月隴西。
風輕雲淡喝著茶,聞聲抬眸笑吟吟……的月隴西。
卿如是驚了驚,以為自己踩錯了馬車,「打擾了。」下意識將簾子放下,四下張望一番。
沒別的馬車了。
卿如是又迅速撩起簾子:「???」腳下一趟趔趄,險些摔了,被面前的人扶好站穩,她蹙眉:「你來做什麼?」
月隴西氣定神閒道:「你不是去相親嗎?我來送送你。」
卿如是以為自己耳朵不大好,「送我?去和人相看?你怎麼知道我今晚要去和人相看?還有,喬景遇呢?」
「瞧把你給急的,坐下來喝口茶。你一個個問,路上我慢慢給你解答。」月隴西的語氣仿佛是在詩朗誦。
此時沒別的法子,卿如是也不矯情,靠著車壁坐下來,撩起簾子看窗外,「走罷。」
馬車駛得四平八穩。
月隴西把玩著一把閉合的摺扇,唇畔抿著若有若無的弧度,謎一般的氣氛下,他開口搭話,「我下午清點觀賞燈會的名帖時,看見了你的名字。」
卿如是轉過頭聽他說話。
他拿摺扇敲敲心口,卻分明噙著笑,「心中回味著你毫不留情拒絕我的邀約時那冷漠的神情。你同我說不喜歡看燈會,轉過臉就背著我偷偷加上了名字,彼時我心都要死了,那疼痛的滋味餘韻悠長,我到卿府門口都還十分難受,見到你才稍微好些。」
卿如是被膈應得聳了下肩。
他繼續道,「緊接著,我派人向你們府中的小廝打聽了一番才知道……你今晚要去和喬府那位遊子喬景遇相親。」頓了頓,鄭重地說,「你們兩人相親,卻約在我家的燈會?」
卿如是挑眉,等著他說下文。
月隴西挽了個扇花,笑道,「我一聽,也顧不得計較別的,畢竟我作為燈會主方,有義務讓來觀賞燈會的客方都有賓至如歸的感覺。於是,我派了一輛馬車去喬府接喬公子,又派了一輛馬車來接你。最後考慮到若是去坐喬府的馬車,屆時兩個大男人坐在一起,場面將會很尷尬,所以我坐了來卿府的這一輛。」
卿如是漠然收回視線,撐起下顎欣賞外面的風景,「你是找不著熟人跟你逛燈會。」
「說得是,我唯一相熟的便是你,但你冷性薄情拒絕我拒絕得很乾脆,所以我便找不到人了。好在你要去相親,一想到晚上可以親自來送你去相親,我小睡時就輾轉反側,激動得難以入眠。」月隴西將摺扇敲在掌心,悠悠道,「卿卿不領這個情嗎?」
卿如是順著他插科打諢,「出門前我娘特意不允我坐自家的馬車去,便是想讓喬景遇接送我,好生促進我倆的感情,你這般做法,你問問看我娘和喬景遇領不領情。」
月隴西的自喉嚨裡滾出一聲笑,端凝著她,不作回答。
仿佛方才的玩笑不是他開的。此時此刻,他的神情無端認真起來。
卿如是感受到他過於灼熱的視線,抬眸與他對視。
兩人默了須臾,月隴西先開口道,「這妝容有點難看。」並咽下了謊言的唾液。
卿如是這才明白他在看什麼,摸了摸臉,皺眉道,「是皎皎給我上的妝,時間弄得太長,我都快要睡著了,弄完了我也沒看。我娘說挺好看的。」
月隴西搖頭,鄭重道,「那是你們女子的想法,身為男子,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這般妝容並不會挑起男子的任何旖旎心思。我勸你還是在見到喬景遇之前,擦掉為好。」
「生不起旖旎心思?頭回相看,我要他對我生旖旎心思做什麼?」卿如是皺著眉頭,篤定道,「如此甚好,那這妝便更不能擦了。」
「……」月隴西一時不知該喜該憂,頓了下,若有所悟道,「你……不打算與他好生相看?」
「倒也不是。只不過我平生最煩這些東西,懶得弄。況且,是去相看,又不是去見心上人,那般注重這些做什麼。我也想不出自己會有談情說愛的心思。」卿如是蹙蹙眉。
忽而,她想起了月一鳴,便道,「有心上人的人,尤其是那種將心上人藏一輩子都沒說的人,行事作風會……怎麼說呢,就瞧著挺傻的罷。」
月隴西:「???」
誅心。殺人般地誅心。
月隴西氣了。
不知掙扎了多久,方從這句誅心之言中掙扎出來,凝她片刻,終於狠下心還擊,他慢條斯理地道,「我覺得,不知道別人中意自己,活一輩子都沒看出來的人,更傻。」
卿如是想了想,竟然點頭了。
她,竟然點頭了??
她認真附和道,「那也要看情況的,若是另一方表現得不夠明顯,的確可能讓人看不出來。我娘跟我說,以前我爹這人內斂得很,不知道怎麼表達這些勞什子情情愛愛,她也就全然沒看出來,若非被旁人戳破,他們也不會有我。」
月隴西笑得淡淡地,「對,也要看情況的。就還比如說,有些人天生就在這方面缺幾根筋。」
卿如是再次附和。
兩刻鐘後,馬車停下。月隴西先下了馬車,瞥見不遠處負手立在廊橋下的喬景遇,收眼,回身接卿如是下來。
卿如是不用他接,身手矯健地從車沿處跳了下來。
她張望一番,也不知哪個是喬景遇,便問月隴西道,「人呢?你送到哪兒去了?」
月隴西拉住她的手腕,「走罷,我帶你去。」語畢,徑直朝著喬景遇站的地方走過去。
喬景遇望著朝自己走近的兩人,懵了:請問……我現在是要在和姑娘相看之前,先請個世子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