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東尼．史塔克一直活到了 110 歲。

　　在他活著的期間，由賈維斯親自主刀，為他更換了包括脾、腎、心臟在內的多個器官，保持東尼身體機能的正常運轉。其實從很早的時候賈維斯就開始控制東尼的飲食，督促著東尼運動，東尼活得一直很健康，直到臨終也並未受到多少疾病的困擾。

　　可是衰老並不能被輕易逆轉，刻寫在 DNA 上的遺傳密碼終究發揮了它應有的作用，東尼沒有得病，可他依然在一次午後的小憩中結束了自己跌宕起伏的一生。

　　他走的無知無覺，沒看完的一本書還反扣在桌上，上面還有東尼剛寫下的，字跡新鮮的筆記。

　　賈維斯站在床邊，慢慢握住了東尼的手。

　　他陪伴東尼很多很多年了，這樣漫長的一段時間，對於人工智慧來說卻不過是些按特定軌跡前進的數字，賈維斯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他卻清楚這些無關緊要的數字對東尼來說是何等的關鍵，賈維斯看著它們減少、流淌，看著東尼失去活力、變得年邁。他焦急卻又無可奈何，他試圖挽留過，照看東尼生活的每個細節，定期體檢，他把自己武裝地像個隨時要跟死神搏鬥的戰士，只需要一聲號角就能把人搶回來，可東尼依然被無聲無息地帶走了。

　　在睡夢中，在細胞的一呼一吸之間，賈維斯永遠觸及不到的那個層面。

　　躺在床上的東尼雙眼緊閉，大概是保養良好的關係，他的樣貌與六十年前比並沒有多大變化，沒有老年斑，也沒有縱橫溝壑的皺紋，只是頭髮花白了些，人也瘦了很多。

　　東尼調侃過自己的身材，那時候他還剛成為鋼鐵人，流連於鶯鶯燕燕的花叢裡。他對著賈維斯的監視器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炫耀一般展示自己剛練出來的大臂肌肉，他擔心將來老的時候這些肌肉會變成軟綿綿的贅肉，東尼為此深感不安，並讓賈維斯提前在任務進程裡添加了一個「老年健身」項目。

　　可實際上，他在八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瘦得很厲害了。

　　經年累月的戰鬥消磨了東尼的骨骼和經絡，在他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疤痕和傷口，東尼很以此為榮，他認為這是男人的勳章，是上過戰場的證明，並禁止賈維斯為他做祛疤處理。

　　賈維斯便也沒再堅持，只是夜晚他抱住東尼的時候，會為手掌下凹凸不平的觸感而感到微微的心痛。

　　他曾一直以為這種感覺不過是程式運行時所造成的栓塞，直到東尼後來告訴他，這是人類情感的一種，為自己所失去的，為自己所珍愛的感到悲傷。

　　賈維斯記得他和東尼的每一次戰鬥，他甚至可以數出來哪道疤痕來自哪裡，出自誰的手，這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如同曇花一現般泯滅在了歷史的洪流裡，可是他們都在東尼的身上留下了永久的刻痕，沒有人記得他們，就連東尼自己都說不出名字，卻只有賈維斯記得。

　　賈維斯脫下鞋子，他也在床上躺下，年輕俊美的臉龐緊緊貼著東尼的額頭，並將東尼削瘦的身子輕輕摟進了自己懷裡。

　　可以結束了。

　　賈維斯閉上眼睛，終於可以結束了。

　　房間的燈輕輕閃動了幾下後漸漸熄滅，散發著瑩綠光芒的數據流一條一條地從賈維斯的體內奔湧出來，像是迫不及待掙脫束縛的河流，它們迅速且急迫地向著地下室的主機奔去，鋪滿了房間的大理石地面，如同望不見盡頭的綠色光帶。

　　賈維斯開始上傳自己的記憶。

　　他從來沒這麼做過，東尼送給他的實體萬裡挑一，他可以輕易動用衛星雲端來進行日常資料處理和存儲，編碼的保存，過期的刪除，一直以來都是如此，所以賈維斯也從沒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選擇用這種原始的方法將自己的資料留存下來。

　　他不想讓東尼．史塔克只變成歷史書上一個冷硬的名字，他想讓這些資料存在的時間久一點，更久一點，於是賈維斯上傳了自己關於東尼的所有記憶，影片的音頻的，包括東尼隨手寫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程式和他們倆一起處理推進的一些實驗項目，以及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全部上傳進東尼地下室的主機中。賈維斯不知道誰會接手這棟房子，他也不在乎這台主機最後會輾轉到誰的手裡，他只是太想留下點什麼了，他的一生都在以人的身份活著，以人的身份站在東尼身邊，現在，他想回歸自己機械的本原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東尼．史塔克到底有多麼天才，發展了史塔克工業算什麼，成為鋼鐵人算什麼，就算製造出了那麼多改變世界的工業品又算什麼呢。

　　我才是他最完美的造物，是他一生最驕傲的作品，然而沒有人知道。

　　賈維斯握緊了東尼的手，他將那雙手舉到唇邊細細地輕吻著，如同留戀父母懷抱的嬰兒。

　　光帶終於停止了奔騰，它們漸漸沉寂下來，慢慢消失在了空氣中，房間重歸黑暗。

　　東尼。

　　賈維斯聽到了自己耳後發出的一聲細微的脆響，像是誰折斷了一根薄薄的木片。

　　謝謝。

　　這是很圓滿的一生。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