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東尼醒來的時候窗外是深沉的夜色。

　　房間裡很暗，沒有開燈。東尼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寬大柔軟的床鋪上只有他一個人，與他翻雲覆雨一整夜的女明星已經不知去向。他吸了一口氣，只覺得嗓子乾啞，頭疼欲裂，眼前一圈一圈地發黑。

　　床邊小桌上放著一杯水，他伸手想拿過來喝，可大概因為身體還處在亢奮過後的極度疲憊中，努力了兩下，怎麼也夠不到。

　　有不急不緩的腳步聲響起來。

　　「賈維斯？」東尼輕輕呢喃出聲。

　　「I'm here， sir.」男人從房間的陰影中緩緩走出來，他冷峻的臉有一半隱沒在忽明忽暗的光影裡，尖削的下頜，淺色的薄唇，滾動的喉結，以及東尼親手為他挑選的Davide Cenci夜藍襯衫，一切的一切，都構成了烈性毒藥一般致命的魅力。

　　他伸出手，修長的指攏住玻璃杯的杯沿，輕輕一提。然後這杯水就被穩穩地送到了東尼的面前。

　　「Thank you.」東尼接過杯子，他來不及想別的，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嗓子裡的乾澀感總算緩解了些許。

　　「Eh……昨天晚上那個——」東尼揉了揉頭髮，一時沒想起來那個女明星的名字。

　　「已經送她離開了，先生。」賈維斯很快接過了東尼的話，一如東尼每次醒來賈維斯所做的一樣。

　　可東尼直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放下杯子，開始好好看一看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實體AI，賈維斯的外表沒有任何變化，一如既往地冷漠而自持，可東尼就是覺得賈維斯的程式一定在哪裡發生了細微的更改。

　　機械師的直覺是很靈的，東尼從來都相信自己。

　　「讓我看看你的主板，老賈。」東尼招招手，示意賈維斯坐到床上來。

　　賈維斯凝視著東尼，他的眼睛裡好像有深沉的暗色在翻滾，他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開始一件一件脫掉自己的衣服。

　　他將西裝外套褪下來，稍微疊放在了床尾，然後他解下印有暗紋的領帶，連同鑲嵌藍鑽的領帶別針一起整齊地擺放在西裝上。然後是袖口，領口，最後將襯衫釦子一顆一顆解開。

　　「Ok，這樣就行了。」東尼制止了他即將脫掉襯衫的手，「只要把胸膛露出來就可以了。」

　　賈維斯的胸膛白皙光潔，肌理分明，東尼喜歡白皮膚的人，那樣的皮膚被太陽一照看起來彷彿在發光，如同金屬的色澤。賈維斯就擁有這樣的皮膚，不僅如此，他甚至毫無瑕疵。

　　東尼輸入指令，賈維斯的胸腔慢慢打開。

　　東尼一直覺得，這才是賈維斯最美的地方。

　　細小的藍色指示燈依次閃爍，整齊地排列在小小的方寸之間，如同黑暗浩淼的宇宙背景上點綴的微小繁星，它們組成一個個星雲或星系陣列，寂靜地為這具軀體提供源源不斷的能量，執行一條一條長如銀河的代碼，迅速地計算，精確地輸出，思維信號組成電網伸到龐大的資訊網路的每個角落，它們夜以繼日地編序，重組，星團打散又聚合，恆星點燃又熄滅，組成史塔克大廈第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

　　這就是他的賈維斯，無可比擬的賈維斯。

　　東尼定了定神，他開始認真檢查每一處零件，然後很迅速地，在星河的深處找到了一顆與眾不同散發著暖光的模塊。

　　「這是什麼？」東尼伸出手，輕輕攏住了它。

　　「完成品，先生，快感模塊的完成品。」賈維斯修長的手指微微壓住東尼的手腕，他的聲音不自覺得壓低了，彷彿低鳴的大提琴，「請您不要觸碰它。」

　　「Ah，你已經編寫完畢了？有做測試運行嗎？」東尼笑了起來，他低頭凝視著掌心裡的暖色模塊，「不過為什麼不能碰？」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了一下那個模塊。

　　只是肌膚與模塊感應外層的短暫接觸，連0.1秒都不到。

　　可是電流炸開了。

　　賈維斯在那瞬間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感到快感如同一道雪色巨浪，裹挾狂風驟雨般的電離子打在了他的身上，賈維斯甚至覺得芯片主板中升騰起了團簇的火花，他知道這是錯覺，可這仍然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極少如此失態，這不能怪他，那部分模塊太過靈敏更何況是來自東尼的——觸碰。

　　先生的觸碰，他最……的先生。

　　「似乎沒什麼反應嘛。」東尼聳了聳肩，又戳了一下。

　　大概是覺得這模塊觸感不同以往，東尼甚至用指尖輕輕刮撓了一下感應外層。

　　賈維斯猛地握住了東尼的手，力量如此巨大以至於東尼疼得皺起了眉。

　　「先生，AI超智慧實體賈維斯請求最高權限30秒。」賈維斯的眼睛緊緊盯視著東尼，他冰藍的眼睛此時已經完全變成了絢麗的湛藍，如同天空和深海的重疊，東尼看到他的胸腔迅速地重新閉合，光芒大放的橙色模塊眨眼便隱沒在星海中，再也看不見。

　　賈維斯的聲音非常急促，東尼從來沒有見過一貫冷靜的賈維斯這樣粗重的語氣，他甚至又重複了一遍：「最高權限請求，三十秒，先生！」

　　「Oh，Sure.」東尼有點搞不清狀況，他示意賈維斯鬆開手，「But——」

　　「最高權限獲得成功，剩餘時間29秒。」賈維斯輕輕吐出這句話，然後下一秒，他露出了一個笑容。

　　東尼從來沒見過賈維斯這樣的笑容。

　　薄唇微微抿起，唇角上翹，彷彿冰天雪地中綻開的一簇細小的蓮，東尼的大腦眨眼被這輕淺的笑容衝擊得喪失了一切思考，他本能地眨了眨眼睛，感受到腦海中呼嘯而過了很多色彩斑斕的圖景。

　　他看到了游離的球狀閃電從海面上升起，看了宏原子在捕獲磁場中幾萬年如一日地奔騰，看到了原始地球岩漿與海水的熱烈交替。在那一瞬間東尼的腦海裡只留下了一個定義：

　　銫133原子基態的兩個超精細能階間躍遷對應輻射的9，192，631，770個週期的持續時間。

　　他想到了這個定義的終極稱謂——秒。

　　他給了賈維斯三十秒。

　　賈維斯俯下身，他緩緩摟住了東尼的肩膀，東尼親自調試選用的純正英音不知怎的聽起來極為喑啞，彷彿在極力壓抑著什麼。

　　賈維斯說：「先生，這個模塊的測試對象是您。」

　　「您凝視我的0.876秒裡，我的每個零件都在因您而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