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幾日後。
王珺見完幾個管事後便把人都打發出去了,這會她獨自一人在屋裡坐著。
不遠處高案上擺著的鎏金鏤空香爐正有幾縷引線香嫋嫋升起,這是凝神靜氣的香料,王珺以前很少用,可這幾日卻不曾間斷過。
她得需要一些外在的東西來壓制她的情緒。
只是這會即便聞著這股子安神香,她這顆心卻還是不能平靜。
距離蕭無珩離開又過去幾日了。
可是洛陽那處還是沒有什麼消息送過來,時間隔得長了,她這顆本來滿懷希望的心較起先前,也是越發低沉了。
她甚至想不管不顧,自己騎著馬去洛陽找小禎,可每回這個想法從心底生出,腦海中便想起當初蕭無珩交待給她的話……她答應過蕭無珩,不能讓他擔心。
所以縱然再坐立不安,她也只能強自按捺住。
目光望著那覆著白紗的軒窗,能夠察覺到外頭的風有些大,枝頭上的樹葉被風吹得發出不輕的聲響。
臨近年關,這天是越發涼了。
屋子裡擺足了銀絲炭,可王珺卻還是覺得有些冷,伸手把膝上蓋著的白狐毯子又往上掖了幾分,而後是想把身邊放著的賬冊取過來,翻開看看。
年裡要做得事還有不少。
她不能停下。
何況沒有消息,總比來得是壞消息要好……
心底的思緒還是沒個間斷,王珺抿了抿唇,取過賬冊剛剛翻開一頁,只是還不等她查看,外頭便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動靜聽起來還有些響。
耳聽著這腳步聲。
王珺忍不住皺了皺眉,先前她吩咐過,若是沒什麼事的話別來打擾她,她不想把自己如今的情緒顯露給別人看,讓她們瞧見,也不過是徒添幾分擔心罷了。
幾個丫頭知道她的脾氣,若是沒什麼事,肯定不會過來。
難道?
握著賬冊的手一緊,目光也一瞬不瞬地朝那塊錦緞布簾看去,眼看著連枝腳步匆匆得打外頭走了進來,不知道是被風吹得,還是跑得太快的緣故,這會小臉還通紅著。
臉上也不復以往的沉穩,甚至就連呼吸也有些急促。
看著連枝這幅模樣。
王珺再也坐不住,手中的賬冊被她扔在一旁,手撐在茶几上起了身,急切道:「是,是不是有小禎的消息了?」
連枝這一路跑得太快。
這會呼吸還有些沒能緩過來,可看著王珺這幅焦急的模樣,她也不敢耽擱,吞咽了下口水,勉強潤了下嗓子,而後是迎著她的目光同人說道:「是,秦護衛送來的消息,九少爺他,他尋到了。」
這句話落。
王珺先前那顆高懸著的心也終於跟塵埃落定似得,落了下來。
步子往後退了幾步,手撐在茶案上,直直坐在了軟榻上,她沒有說話,只是這幾日顯露在外人跟前一直算得上平靜而又沉穩的面容,此時卻含著無數複雜的情緒,像是緊繃著得那根弦終於歸為靜止,高興、疲憊……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都一擁而上。
一時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連枝這會也恢復得差不多了,看著自家主子這幅模樣,她心裡也不好受。
這幾日郡主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也只有她們這幾個貼身丫頭才知曉,也虧得如今九少爺是平安歸來了,若是,若是有個萬一……
她實在不知道郡主會怎麼樣。
「對了——」
王珺似是突然回過神來,手握著連枝的胳膊,仰頭問道:「小禎他沒事吧?」
「您放心,九少爺沒受傷,他很好。」王珺的力道有些重,可連枝卻沒有洩露出來,她握著王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笑著寬慰了人幾句,只是想到一樁事,便又低聲跟著一句:「只是……榮安侯好似受了重傷。」
驟然聽到「榮安侯」這三個字。
王珺微微愣了下,這事怎麼和榮安侯扯上關係了?等到連枝與她說了幾句,她才知曉,原來當日小禎墜河之後是被榮安侯救著了,只不過這位榮安侯如今到底受了什麼樣的重傷,前段日子兩人又經歷了什麼樣的事?
秦隨寄來的信裡卻沒有說。
不過不管如何,今次多虧榮安侯救下小禎。
若不然——
想到這,王珺便又同連枝說道:「等榮安侯回來了,拿著我的腰牌去宮裡把幾位太醫請出來,務必要好生替他診治。」
連枝聽著這話,倒是笑了。
她重新替人倒了一盞茶,而後是同人柔聲說道:「您就別操心這些事了,老夫人肯定會好生安排的。」
榮安侯救了九少爺,那是大恩。
別說老夫人,就連二爺,也肯定會想盡法子治療榮安侯的。
王珺聽著這個回答,自己倒是也跟著笑開了,她還是真是糊塗了,這些事,祖母比她有經驗,肯定會好生安排的。
想到這,握過連枝遞來的茶,喝了幾口。
這六安瓜片入口,徹底平了她心底所有的情緒,等到茶蓋蓋上茶碗的時候,她又問了一句:「這個消息可給母親送去了?」
這話說完也不等連枝回答,她便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與人說了一句:「算了,我還是親自過去一趟。」
這幾日母親肯定也是吃不好睡不好,她得把這個消息親自同人去說,讓她寬心。
……
又過了幾日。
位於長安的城門口,此時除了行來走往的人之外,還停了好幾輛樣式精緻又華貴的馬車。
馬車在這裡停得時間已經有些久了。
進進出出的人有時候看到這麼一番陣仗,心裡自然也是好奇不已,不過誰也不敢多看,這幾輛馬車縱然沒掛個標誌也能知曉是城裡的世家貴胄。
何況馬車周圍還有不少護衛。
其中一輛馬車裡。
崔柔握著王珺的手,目光時不時透過那細小的車簾縫往後頭看去,眼看著後頭還是沒有什麼動靜,便又抿了唇焦聲道:「怎麼還沒來,是不是路上又出了什麼事?」
王珺自打上回知道王禎沒事後,這顆心也就徹底落了下去。
因此這會聽著這話,她便柔聲寬慰起人:「您別擔心,家裡去了這麼多護衛,何況齊王也在……肯定不會有事的。」說完,眼看著母親逐漸恢復平靜的面容,便又繼續說道:「信裡說今兒個會到,便肯定會到,這會時辰還早呢。」
她這話剛說完——
外頭便傳來王慎溫潤的嗓音:「嬌嬌,你們若是累了便先回去歇息,這裡有我看著便好。」
先前瞧見崔柔的時候,她的氣色看起來很不好。
他有些擔心。
耳聽著這話,王珺自然明白父親的意思,轉頭朝坐在身側的母親看去,眼看著她面色蒼白、神態疲憊的樣子,心裡也有些擔心。
其實先前她便勸過母親了。
母親眼下的烏青實在是太重了,身子較起以前也瘦弱了不少,這會她還能坐在這處,就像是腦子裡有根弦繃著。
要是這根弦斷了,只怕母親也要倒了。
還不知道蕭無珩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到,母親要是一直在這裡坐著,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事……只是還不等她張口,崔柔便同她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沒事。」
在這裡坐著,和在家裡坐著沒什麼兩樣。
再說即便回到家,她也睡不好,倒不如留在這,還能早些知道境況。
王珺看著她這幅樣子,自然不好多說什麼。
崔柔便又隔著車簾與王慎說道:「國公爺,我沒事,你不必擔心。「
王慎聽著這個回答,原本還想再說幾句,只是還不等他說話,身後便傳來幾道聲音:「來了,來了,他們回來了。」
耳聽著這話。
車裡車外的人都是好一番動靜。
崔柔也顧不得什麼,立時便打了車簾往身後看去,瞧見原本稀稀疏疏幾輛馬車的路上,此時有不少人正往這處過來。沙塵被馬蹄飛揚起來,倒是有些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只能瞧見來了有二十多號人。
離得近了。
那處的景象也就變得清晰了起來。
領頭的是一個身穿墨色大氅的年輕人,容顏俊美,只是神色看起來有些寡淡,在他身旁的是一個披著一身月白色的斗篷的少年郎,少年的面容看起來還有些稚嫩和青澀,只是眉宇之間卻也有了些以往沒有的堅韌。
看到王禎面容的時,崔柔便再也坐不住。
她打了車簾往外走去,甚至不等人來扶便自行下了馬車。
王珺自然也緊隨其後。
王慎便跟在母女兩人的身後,一道朝不遠處看去。
「母親!」
「阿姐!」
王禎在看到兩人出現的時候,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手中的馬鞭高高揚起,身下的馬兒受了刺激自是立時往前狂奔起來,等到離人還有些距離的時候,他手牽著韁繩,止了馬兒繼續往前。
而後,手中的馬鞭被他扔在地上,王禎翻身下馬,朝他們跑了過來。
這段日子。
他一直咬牙挺著,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可這會看著熟悉的親人就在眼前,王禎再也忍不住,雙目通紅得,一邊跑,一邊拿著手背擦拭著眼角冒出來的淚,可即便如此,那眼淚還是跟止不住似得,一直往外冒。
崔柔看著他這幅模樣也是心疼不已。
不顧旁人的攙扶快走幾步,而後伸手把王禎抱入懷中,觸到少年還有些消瘦的身子時,手指一頓,而後是哽咽道:「小禎,你還好嗎?」
王珺雖然沒有說話,可目光也一瞬不瞬地看著王禎。
眼看著王禎較起上回離開時消瘦了不少的身形,眼眶也有些通紅。
王禎哭了有一會。
或許是察覺到周遭的人太多,又或許是宣洩了近些日子的委屈,這會,他倒是也平靜了許多,抹掉臉上的淚,站直了身子,而後是同崔柔說道:「母親,我沒事。」
說完,他又朝身後看去。
看到王珺的時候,眼眶又是一紅,不過這會卻忍住了,只是哽咽著嗓音喊了人一聲:「阿姐。」
「嗯。」
王珺哽咽著應了人一聲。
王禎不敢再看她,生怕看得久了,如今強忍著的淚意便又要忍不住冒出來,忙把目光轉向一側,眼看著站在阿姐身邊的中年男人時,身形一頓。
迎向男人溫和而又慈愛的目光,王禎看了他有一會,才輕輕喊了人一聲:「父親。」
耳聽著這一聲稱呼。
王慎心中也有些感慨,他沒說話,只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上前幾步,手拍在人的肩上,啞著嗓子,沉聲說道:「回來就好。」
蕭無珩等人都已下了馬,這會便過來朝他們拱手一禮。
王慎自然也各自回了禮。
今次多虧了這些人,他的兒子才能回來。
想到這——
又想起當日秦隨信中所言。
王慎的目光朝前方看去,瞧見了場上唯一一輛馬車。
王禎這會也同崔柔說道:「這次多虧了榮安侯,要不然兒子肯定早就沒命了。」
這事,崔柔先前便已經從嬌嬌的口中聽到了,只是這會聽著小禎說道,心下還是一動,她也一道抬了臉朝不遠處看去,眼瞧著那輛馬車安安靜靜得待在那處。
不知道是不是馬車裡的人感知到了什麼。
原先靜止的車簾被人掀起,一個身披灰色大氅的男人就坐在馬車裡。
他的神色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麼有精神,可臉上的溫和卻沒有消散一絲一毫,這會隔著這麼多馬匹、這麼多人,迎向她的目光,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