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拾壹、連環計
徐睿如卻不慌,“此物確是微臣偽造的,望萬歲饒恕微臣之罪,微臣此番舉動不過是為了引蛇出洞,真正的 證物在此,請萬歲一觀 。”
呈上來的是一疊信件, 信紙背後全畫了小小一朵素馨花,且每行字提筆最淡,皇帝接過信件看了起來,越看 眉頭皺得越緊。
“這些信件是微臣密托錦衣衛在鄭貴妃生前寢殿的密室中找到的,上面內容皆是許真兒與貴妃勾結,貴妃許 諾事成之後提拔許真兒 為妃嬪,許真兒則在孝 安皇太後的飲食中下慢 性毒藥。想來之後為孝 安皇太後發現趕出了宮,卻到底損害了孝安皇太後的身體,藥石難醫,才至英年早逝! ”
這話一落,如同水入油鍋,一下子喧鬧非常, 民眾們交頭接耳,連堂上的三司重臣也都一下子掩不住臉上驚 訝的情緒。
婦人顯見自己是落了圈套,被窺見了真正的情緒,臉上從此前或悲傷或義憤或慚愧的表情中浮現出一片空白 ,她有一段時間都說不 出話來。
“許真兒,你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嗎?”徐睿如言辭如刀。
婦人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卻抬頭笑了,“奴婢與鄭貴妃交往是真,那些信件也是真,可是這卻是孝安皇太後 的意思,孝安皇太後有 子之後,感覺後宮危機 四伏,奴婢是她最信任 之人,於是派奴婢假意 投誠貴妃,實則是為了刺探消息以自保防範,包括奴婢被逐出宮,實際上也是為給那封血書掩人耳目!”
不得不說,這個說法是有信服力的,一個割肉救主的忠僕,為了守約不惜埋名多年,自然是反間計的最佳人 選。
徐睿如卻譏諷一笑,說道:“你承認便好,不過是自投羅網。”
接著對皇帝禀道:“萬歲,微臣至今所為,都是為了讓此婦人承認這些確是其與貴妃往來信件,不是為了坐 實其叛投貴妃之罪,而 是為了證明,她手中那 封血書為假!”
這話直擊了七寸,這半封血書乃是證明孝安太後之死為李家迫害的最要命,也是本案最關鍵的證據,若是此物為假,那麼這婦人的言辭便全然被推翻了。
“繼續說。”皇帝面上還算平靜,可手卻不由攥緊了那些信,用力到全然發皺。
“既然這確為二人往來信件,那麼這些信必然有一些是出自貴妃之手,此婦人雖隨孝安太後進宮,縱附庸風 雅,到底出身鄉野,難 等大雅之堂,無法分辨 這些紙張的細微區別。 ”
“許真兒所用紙張是普通的棉白紙,後飾有素馨花,而貴妃回信的紙張卻是松檀紙,看似平常,但陽光下遇 熱或焚燒均有松香,回 信的墨是織金墨,水潑 也暈不開,當年貴妃寵 冠六宮,先帝明言這樣 珍貴之物為貴妃專用,闔宮上下出了紫宸殿絕找不到。”
“而微臣已經查探過, 那半封血書正是松香紙為質,以織金墨混血後寫就 ,萬歲可當庭查驗。”
“驗!”
皇帝說這話時,額上青筋微微跳動,顯然因為這舊日恩仇的揭破,情緒極為波動。
眾目睽睽之下,那半封血書撕下一角,焚之果然蔓延開來一股松香, 繼而用寒水潑之,果然字跡半分不染。
“若說你與貴妃來往是陽奉陰違,那為何這樣要緊的血書,卻是在紫宸殿用紫宸殿裡的紙墨寫就的?難道是 孝安太後臨死前親去紫 宸殿寫的?荒謬至極! ”
“除非是貴妃偽造後交予你,意圖在孝安太後崩逝後挑撥許李兩家關系,嫁禍李大人和當今太後!如今你在 恢复條編法的關頭拿出 這封血書,是否受人指 使,又有何意圖?速速 招來!”
大勢已去,婦人在這樣鐵證面前再難自辯,只能頹然跪坐於地,眼中一片絕望,默默低泣。
“來人,將這婦人帶下,仔細拷問,務必要交待得幹幹淨淨,再無隱瞞!”
一朝沉雪,皇帝顯然被生母遭遇所感,一時難以自持,交待將人帶下再審,便宣布退堂,面帶沉痛起駕離去 。
剩下三司面面相覷,今日這幾次反轉,雙方交鋒,實在是讓人瞠目結舌,挖出來的宮中秘聞也實在駭人聽聞,想來之後一段時間, 京中都要暗流湧動、久 久難平了。
旁觀的百姓卻想不了這麼多,天子一離開之後,立刻炸開了鍋一般, 議論之聲幾乎要掀翻了屋頂,待幾位大 人回過神來大聲喝止, 才微微平息,可就算這 樣,人群中也一陣陣嗡 嗡聲,實不能止。
誰讓此事實在太過於戲劇性,原本以為是忠貞堅韌的忠僕,結果卻是覬覦先帝、意圖爬床的狐狸精,甚至不 惜與貴妃勾結,害死舊 主,如今還恬不知恥地 拿著偽造的血書構陷當 今太後,一樁樁、一件 件,無不駭人聽聞。
按說這類天子家事,還事涉先帝品性,都會被捂得牢牢的,以防有損天家顏面,可今日既放開了民眾觀審, 哪裡還攔得住,中途這 些秘聞便悉數傳了出去 ,未到半晚,新改的《 劉家案》就已經粉墨登 場,內容正是公審的最新案情改編而來。
一時間,輿論瞬間掉了個個兒,此前忠肝義膽的正面人物一下子成了那無惡不作的姦角,而那原來意圖鳩佔 鵲巢的外室,卻成了悉 心撫育舊人之子,受盡 誤解卻百辱不悔,嘔心 瀝血只為將其培養成才 的天下第一慈母。
這出反轉,本身就比什麼戲都還好看,直到數月後,仍然是飯後閒談最熱的話題。
這是後話。
櫝玉入了後堂,便換下了那副悲痛欲絕的面具,走到簾前,微微猶豫,還是掀簾而進。
李檀獨自立在內室中, 面上不見沉冤的欣喜, 也不見感激,反而目光中一片复雜。
“你倒是好手段。”
良久,她輕嘆了口氣, “那婦人,是你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