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
一大片黑忽忽的帳篷,也數不清。
靜靜的夜色裡,偶而劃空響起一兩聲馬嘶。
從近處到遠處,一直到看不見的茫茫夜色裡,也站著數不清的黃衣人,有的持槍,有的挎刀。
前面四個黃衣人突然停了步,左前方一名轉回身來道:“營外候著,我進去通報去。”
偕同右前方一名縱身疾掠,撲向那黑壓壓一大片帳蓬。
李德威灑脫負手,遊目四顧,道:“想不到烏合之眾的賊寇也有這麼整齊的軍容,眼下恐怕有五六千人吧。”
身後傳來一個冷冷話聲:“你想刺探軍情?”
李德威淡然‘笑道:“你們帶我進去,不打算再讓我出來,還怕我刺探什麼軍情?”
另一個冰冷話聲自身後響起:“闖王雄才大略,將兼智勇,師稱虎熊,這點整齊軍容又算得了什麼。”
李德威道:“大言不慚,說你們胖你們就喘了起來。”
那冰冷話聲道:“睜眼看看這是什麼所在,你說話小心點。”
李德威道:“說句話不知你信也不信,就是當著李自成,我該怎麼說還是怎麼說。”
話聲方落,只覺腦後金刃破風之聲襲到。
他一揚手,手中摺扇往後揮去遭:“軍營左進,嚴禁私鬥,你連這都不懂麼?”
“當!”地一聲,一柄長劍硬被他一扇震了回去。
就在這時候,適才那兩名黃衣人衝破夜色掠到,道:“闖王召你進去。”
李德威手往前一揮道:“帶路。”
兩個黃衣人狠狠瞪了他—眼,轉身前行而去。
這片軍營的營門,是兩排帳篷間一條筆直的大道,口上站著八名持槍黃衣人。
從口上往裡,隔幾步便是一個一手高舉火把,一手抱刀的黃衣人,把這條路照耀得光同白晝、纖細畢現。
這兩排黃衣人身後,是兩排弓箭手,個個雕翎扣上弓弦。
弓上弦,刀出鞘,如臨大敵,寂靜無聲,顯然是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軍威也頗為懾人。
李德威泰然安詳,昂然邁步,心裡卻沒敢大意,他十分明白李自成手下必有能人,要不然他不可能竄擾四處,這麼猖獗。
這條路走到頭,是一座巨大的牛皮帳篷,帳篷頂上有燈,四周也有燈,帳前站著四個佩劍黃衣人,一望可知是發號司令的中樞所在。
李德威來到帳前,前面四名黃衣人突然舉步橫跨,退到兩旁,四柄長劍同時出鞘齊遞,喝道:“停步。”
李德威淡然一笑,停步在帳前丈餘處。
帳篷裡燈影一閃,一前四後地出來了五個人。
後頭是四名佩劍黃衣人。
前頭那人,高高的個子,修長的身材,一身黃衣,腰圍玉帶,長眉細目,白面無鬚。
看年紀,約莫四十上下,眉宇間,一股子陰鷙之氣逼人。
李德威目光一凝,暗道:“這就是李自成了,居然是個白面書生型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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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裡心念轉動,那白面無鬚黃衣人抬眼望了過來,兩跟之中厲芒一閃,冷然說道:“你就是楊宗倫身邊那個姓李的?”
李德威傲一點頭道:“不錯,我就是李德威。”
也許是他態度倨傲,不夠尊敬,兩旁邊突然響起一聲悶雷般暴喝。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一抬手,立即鴉雀無聲,他冷冷瞅著李德威道:“聽說你是南宮某人的衣缽傳人。”
李德威道:“你們的消息很靈通,也不錯,銀牌令現在由我執掌,布衣侯奉召勤王,銀牌令代朝廷誅殺亂臣賊子。”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冷冷一笑道:“這兒不是朱家的土地,是李家的土地,在李家土地上的任何人,不知道什麼布衣侯,銀牌令。”
李德威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站在任何一塊土地上的人,都是大明朝的子民。”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道:“我承認我們每一個人以前都是朱家的子民,朱家的後代越來越昏庸,寵信奸賊,逼害忠良,招得外寇壓境,民不聊生,他朱家不配再為君上。我李家不忍眼見大好神州淪人異族之手,億萬黎民陷於外賊鐵蹄之下,振臂而起,號召天下英雄,登高一呼而四境齊應……”
李德威道:“倒是順天應人。”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道:“難道不是?”
李德威雙眉一揚道:“百姓家破人亡,骨肉失散,災黎上萬,號哭震天,血流漂杵,屍伏遍野,你趁火打劫,燒殺淫掠,無所不作,試問之於三歲孩童,誰不知道你們是一幫罪該萬死的賊寇,哪個不想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住嘴。”
一聲暴喝,兩旁刀劍齊舉,槍戟搭伸,一起指向李德威。
李德威視若無睹,淡淡說道:“這是實情實話。”
白面無鬚黃衣人抬起了手。
刃槍劍戟一起收了去。
他冷冷瞅著李德威道:“你的膽子不小啊。”
李德威道:“膽小我也就不來了。”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臉色一沉,冰冷說道:“自夏朝以降,古東海舉義,沒有不傷生的……”
“誠然。”李德威道:“但卻沒有燒殺劫掠的,漢劉邦曾跟大將約法三章……”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一抬手,道:“夠了,口舌之爭,無濟於事,我李家訂有這麼一個律條,順我者生,逆我者死,要我不傷生可以,叫朱家馬上讓路……”
李德威道:“你的心意只在那張盤龍椅。”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道:“我李家是順天應人,救國救民。”
李德威道:“既是救國救民,為什麼不去抵禦外侮,卻在背後趁火打劫?”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臉色一變,道:“我說過,口舌之爭,無濟於事……”
李德威道:“必須以暴制暴,以殺止殺!”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陰鷙目光一凝,道:“這就是你要見我的意圖”
李德威一點頭道:“不錯,我要取李自成項上人頭以謝天下,以慰楊督帥在天之英靈。”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突然仰天大笑,聲如夜梟,裂石穿雲,久久不歇。
半晌,他笑聲忽落,抬手往下一指,然後又指著李德威道:“在我這軍營之中,強將良兵環圍之下,就憑你?”
李德威道:“當初我來的時候,不是不知道這兒人多勢眾。”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道:“我殺朱家一個楊宗倫,你要找我償命,你殺我李家一員大將,我又該找誰償命?”
李德威道:“你殺的是朝廷命官,托土封疆大員,我殺的卻是一個賊寇群中的毛賊。”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一抬手,冰冷說道:“不必多說了,我說過不只一遍,口舌之爭,無濟於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順我者生,逆我者死,你跟我作對,殺我大將,罪上加罪,死上加死……”
忽然一頓,問道:“聽說你有一張藏寶圖?”
李德威微一點頭,道:“不錯,你想要麼?”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吸一口氣道:“獻出那張藏寶圖,你可以免死一次……”
李德威探懷取出了那張藏寶田,往前一送,道:“容易,你自己過來拿去。”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目光一疑,陰森森地笑了。
一名佩劍黃衣人突然自他背後越出,大步走了過來。
李德威沒動,手仍舉在那兒。
轉眼間那佩劍黃衣人行近,一句話沒說,伸手就抓。
李德威手腕一偏,藏寶圖一揮,“叭”地一聲正打在那佩劍黃衣人手背上。
便是一張紙,到了李德威手裡也能變得跟塊鋼板一樣。
那佩劍黃衣人的手骨硬生生被他一下敲斷,大叫一聲,抱著手退向後去。
李德威這一下不要緊,剎時四下大亂,刀槍劍戟齊舉,一起向他罩下。
李德威昂然卓立,一動不動,跟前那難數的刀槍劍戟就要遞到他身上。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一抬手,止住了那些兵刃,遭:“你又傷了我一個衛士。”
李德威道:“咎由自取,我說過要李自成自己來拿。”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陰陰一笑,舉步走了過來。
李德威手仍拱在那兒,一動沒動,右手垂在身側,也毫無拔劍的跡象。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走得很慢,走履之間也相當的沉重,顯然他已經有所戒備,全身凝足了功力。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雖然走得很慢,但雙方距離統共不過丈餘,轉眼工夫也就欺近了五尺以內。
李德威突然一聲淡喝:“你站往。”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微微一愣停了步,道:“怎麼,你後悔了?”
李德威道:“我沒有後悔,你們也由不得我後悔……”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倏然一笑道:“這倒是實話,那是為什麼?”
李德威遭:“我要李自成自己來拿,可是我沒見過李自成。”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哦”地一聲失道“我明白了,原來如此,我可以告訴你,李家這些人當中,沒一個敢冒充……”
李德威道:“要是為保命,找個人替死,那又另當別論。”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道:“真龍降世,自有百靈庇護……”
李德威遭:“聖天子確有百靈庇護,奈何李自成是個天怒人怨的賊頭兒,這一點李自成他自己己也明白。”
那白面無鬚黃衣人臉色變了一變,道:“且由你逞一時口舌之利,要照你這麼說,那就麻煩了,你既然沒見過……這樣吧,你可以問問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