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六
馬匹奔馳極決,沒一刻工夫,近了。
鞍上的人,是一個個的漢子,共是十六人,十六騎,八個黑衣壯漢,八個藍袍大漢,背後插刀,鞍邊還掛著弓箭。
十六匹健騎往這邊跑,斜斜的,看樣子像是……
瘦老頭兒一點兒也不覺得,仍然趕著他的馬車跑他的,根本沒見他揮上幾鞭把馬車趕得快一點。
那一十六騎鐵蹄翻飛,轉眼間已近二十丈內,一名黑衣壯漢俯身揮手,拿起一張弓抽出一根箭,雕翎扣上弓弦,弓扯如滿月,再聽弓弦響,雕翎離弓直飛,流星也似的一閃射到車轅上,正插在瘦老頭兒右肋上。
瘦老頭兒伸手一捂,身子往後一仰,不動了。
十六騎呼嘯一聲,縱馬疾馳,轉眼工夫便趕上馬車,把馬車截了下來。
一名身材高大藍袍大漢沖那持弓黑衣壯漢一喇嘴,道:“百步穿楊賽李廣,待會兒論功行賞你老弟應該拿頭一份。”
一揮手,道:“打開車篷,瞧瞧裡頭裝的是什麼好東西。”
那持弓黑衣壯漢道:“車篷遮得這麼密,裡頭的東西恐怕錯不了。”
他一伸長弓,便要去挑車篷。
車轅上那瘦老頭兒忽然輕“咦”一聲,挺腰坐直,手裡拿著那根雕翎箭,怪聲叫道:“我沒死呀,你還當我死了呢,這是那個兔崽子放的冷箭,準頭倒是不錯,只是這箭鏃都禿了!”
剎時,一十六騎都怔住了。
瘦老頭兒目光忽地一凝,拿那根雕翎指著那持弓黑衣壯漢道:“弄了半天放冷箭的就在眼前呀,喂,小子,你怎麼不先把箭鏃磨一磨,這樣的箭鏃怎麼能射人,就是射豆腐也射不進去呀,拿回去磨磨再來吧,接住了。”
他—揮手,把那枝雕翎丟了過去,巧了,那他認為禿的箭鏃正落在黑衣壯漢持弓那隻右手上,箭鏃由手背上穿了出來。
黑衣壯漢大叫一聲,丟了弓抱住了右手。
瘦老頭兒猛然一怔:“咦,這箭鏃剛才對我還不管用,怎麼現在對你突然管用起來了,噢噢,我明白了,恐怕他是只認你,不認別人,只是小子,你既能射人,就經不起挨這一下麼?”
他這裡自說自話,那裡馬上的臉上全變了色,十五人立時抽刀在手,那高大藍袍大漢冷笑一聲道:“我還當是怎麼回事兒呢,敢情碰上不露相的真人了,弟兄們,剁他!”
一聲殺,離馬車最近的兩個黑衣壯漢兩把鬼頭刀當先遞向車轅。
瘦老頭兒慌了,手舞腳蹈著道:“噯,噯,怎麼動起傢伙來了,留神啊,刀槍沒眼,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他兩手舞動間,右手裡那趕車皮鞭的鞭梢兒,無巧不巧地在兩個黑衣壯漢臉上一人掃了一下。
大叫兩聲,兩個黑衣壯漢丟刀掩臉,全從馬上摔了下去。
瘦老頭兒定了定神,道:“唉,你們也是,既然攔路剪徑,就該把本事學好,怎麼睜著眼往鞭梢兒上碰?”
剩下的十三騎驚了心,那高大藍袍大漢瞪著眼道;“老頭兒,你是……”
瘦老兒道:“你問我呀,看不出來麼,我是個趕車的。”
那高大藍袍大漢冷笑一聲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光棍兒眼裡揉不進一粒砂子……”
瘦老頭兒咧嘴一笑道:“這道上的話你背的倒挺熟的,別問了,說出來龍嚇得你掉下馬來,回去問問這些穿黑衣的賊頭兒吧,我跟他是老朋友了,他知道。”
那高大藍袍大漢遲疑了一下,突然取出一隻哨子,放在嘴裡“吱”地一聲發出尖尖的異響來。
瘦老頭兒“喲”地一聲道:“怎麼搬救兵了,好吧,我老人家就等著看看你能搬得什麼蝦兵蟹將來。”
說話間那座山那一邊又轉過來十幾個黑點,算算共是十二個,當然,那又是十二個人,十二騎。
一十二騎帶著一陣風馳到,六個黑衣壯漢,六個藍袍大漢,為首的是個瘦高陰森的藍袍漢子。
他見跟前情景,便變色冷笑說道:“我還當怎麼回事兒呢,敢情是碰上硬點子了。”
瘦老頭兒兩眼一翻道:“我還當搬來了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呢,敢情仍是幾隻丁點兒大的蝦呀。”
瘦高藍袍漢子霍然轉注,冰冷問道:“閣下既然露了這麼一手,應該不是沒頭沒臉的人物。請報個名兒,我們也好回去覆命。”
瘦老頭兒微一搖頭道:“不忙,讓我先弄清楚你們是哪個窩裡的?”
瘦高藍袍漢子道:“我們是八大王麾下的弟兄。”
瘦老頭兒一怔,“哦”地一聲道:“原來是張獻忠的賊子賊孫哪……”
瘦高藍袍漢子冰冷說道:“閣下說話……”
瘦老頭兒道:“怎麼?不好聽是不是,干的是賊還怕人叫賊麼,對你們這班禍害,我老人家嘴裡就沒好聽的,我老人家沒馬上開了你們的腦袋,就算是天大的便宜……”
哼哼一笑道:“曾幾何時師南月竟跟張獻忠軋在一起了,這才叫物以類聚,臭味兒相投呢!”
瘦高藍袍漢子臉色一變遭:“閣下知道盜王師……”
瘦老頭兒道:“我怎麼不知道,我老人家跟他是多少年的老對頭了,只不過是一個在南,一個在北,我老人家一直懶得理他罷了。”
瘦高藍袍漢子兩眼猛地一睜,驚呼說道:“閣下莫非是‘窮神’蒙……”
蒙不名咧嘴一笑道:“沒想到這兒還有個長了眼的。”
那些黑衣壯漢一個個扭轉馬頭,摔在地上的兩個也忍痛爬起來登上了馬鞍,先跑了。
瘦高藍袍漢子拉著坐騎退了兩步,一揮手,帶著那些藍袍漢子跟著跑了。
只聽車裡傳出祖天香那甜美話聲:“蒙老,師南月在這兒麼?”
蒙不名道:“他的黑衫鬥士在這兒,恐怕他離這兒也不會遠。”
祖天香道:“沒想到他竟投向了張獻忠。”
蒙不名道:“沒什麼稀罕的,沒聽我剛才說麼,物以類聚,賊還能不找賊麼?”
祖天香道:“聽說張獻忠的實力並不如李自成手下可也有好幾千徒眾,如今再加上一個師南月,那更是如虎添翼,咱們要不要避一避?”
蒙不名道:“要能避我剛才就避了,一匹牲口拖著一輛車,四個人,怎麼也不及那一人一騎的馬快……”
祖天香遭:“那麼咱們棄車。”
蒙不名道:“棄了車更慢,那也是找罪受,妞兒,你不知道,只要被師南月盯上的,很少能避得過的,用不著擔心,一切有我呢,我絕不讓他碰你們一指頭就是。”
祖天香道:“那麼現在咱們……”
蒙不名道:“往前走吧,什麼時候讓他截住,什麼時候再說。”
抖韁揮鞭,趕動馬車往前馳去。
“對了。”祖天香遭:“咱們何不找個涼快地兒歇下來,借重我敏慧妹妹的絕學,避過這場麻煩。”
蒙不名道:“好是好,只是這麼一來就等於我‘窮神’衝他盜王低了頭。”
祖天香遭:“蒙老.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漢不吃眼前虧,當日您不也曾整得他焦頭爛額,丟盔棄甲的麼。”
蒙不名笑了:“我不是個爭強好勝的人,可是我絕不能沖個干沒本生意的低頭,好吧,妞兒,我聽你的了,前面就有片樹林子,咱們把車趕到那兒去。”
他揮起一鞭,加速趕車馳去。
樹林就在近百丈外,沒多大工夫便已馳到近前。
可是剛進廿丈內蒙不名便覺出不對,忙道:“妞兒,只怕咱們是遲了一步。”
話聲方落,樹林子裡潮水般一下馳出四五十騎來,為首一匹烏騅,潑墨也似的,黑毛髮亮,神駿異常,鞍上高坐的正是“盜王”師南月。
蒙不名一皺眉,立即把馬車停住,道:“妞兒你們別出聲,一切讓我來應付。”
師南月一馬馳近五六丈內,一抱拳,帶笑說道:“蒙老兒別來無恙。”
蒙不名站起來含笑拱手:“托福,托福,強盜頭兒,你現在得意了,讓我這老朋友是既羨煞,又妒煞。”
師南月哼哼一笑,道:“老朋友既別羨煞,也別妒煞,你若有意,八大王身邊可以多添一把椅子,咱們來個並轡攜手,逐鹿中原。”
蒙不名微一搖頭道:“我懶散慣了,無意爭名逐利……”
師南月道:“蒙老兒,你錯了,幾時學得這麼俗,大丈夫生當於世,理應橫刀縱馬,逐鹿中原,為自己創一份基業,為後世留下不朽名聲,這怎麼能叫爭名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