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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井》第7章
  ☆、43—54

  【43】

  ……

  我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時,眼前一覽無余的空間並沒有梁野的身影。地板似乎剛剛被打掃過,半濕的拖把垂放在浴室前,少了購物袋和桌上的鑰匙;他前幾天才鑽研出了一份新食譜,現在應該是到附近的市場買菜去了。

  梁野的換洗衣物還搭在陽台上,床頭放著他的耳釘和戒指,到處都是他活生生存在過的痕跡。

  而班長告訴我說,梁野已經死了。

  我坐在床頭抽著煙,腦海中回想著和梁野重逢後的種種,只覺得頭痛欲裂。

  這怎麼可能呢?

  他沐浴過後的香氣還殘留在我的枕頭上,剛剛鋪好的床褥也是他小憩過後的溫度,而我身上甚至還有他在激情時留下的痕跡;使勁打自己一巴掌,觸感也是真實的疼。

  難道是我在這座陌生的城市漂泊太久,已經寂寞到人格分裂,憑空幻想出了這麼一個情人?

  我拿起他的戒指看了又看,緊緊地握在掌心,將快要燃盡的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然後站起身朝窗邊走去。

  那口陪伴了我十多年的枯井還在那裡,散髮著孤寂而淒清的氣息,就這麼與我在紅得落魄的暮色中靜靜對峙著,好似在等待著什麼一般。

  上一次我鼓起勇氣走到井邊時,梁野從裡面爬了出來。

  他是鬼魂?還是幻象?

  【44】

  我知道我必須得弄明白。

  做了足足十分鐘的心理建設後,我終於拿起自己的外套出了門,在漸漸入夜的天色中朝這口彷彿在朝我招手的井走去。

  四週一片寂靜,只聽得到我那不算規律的腳步聲與微風拂過樹葉的窸窣微響。當我踏上那條通向它的小道時,周遭的景色忽然在一瞬間變得混沌起來,空氣像是水流般簇擁著我波動,很快把我帶到了那口盈滿水的井邊。

  就像上次夢境中的那樣,我低頭朝波光粼粼的井口看去,終於看到了二零零六年夏天,被我遺忘的、殘忍而又悲傷的往事。

  【45】

  「梁晶晶,你也太笨了吧!這都幾局了還抓不到一個人,天都快黑了。」

  梁野氣呼呼地把蒙在眼睛上的紅領巾扯下來,很委屈地看著我們道:「說好了站定就不許動的,你們都到處亂跑,我怎麼可能抓得到……」

  水面中的景色是農研所後的墳地,因為已經荒棄了頗久的時日,到處雜草叢生,十分幽蔽,卻並不顯得可怕。我看到當時的小學同學躲著梁野跑來跑去,顯然沒把遊戲的規則放在心上,口中卻道:

  「哪有亂跑?你又看不到,憑什麼懷疑我們?」

  雜草被衣料掠過的聲音明明很明顯,可是看到大家都是一副打算耍賴到底的模樣,梁野顯然不知道該怎麼爭辯,很快紅了眼眶。

  而作為原本還在欺負他的玩伴中的一員,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梁野的眼淚,於是趕緊上前哄道:

  「好好好,我們不亂跑,再玩一局就回家。」

  玩伴們發出一陣噓聲,梁野看著我,這才把險些溢出眼眶的淚珠給憋了回去,乖巧地點點頭,由著我又把紅領巾系了回去。

  而我剛才的話顯然只是哄他,轉過身來就朝玩伴們使了個眼色。大家紛紛偷笑起來,會意地在倒計時響起時就打開了這片荒地的柵欄,打算拋下梁野直接回家。

  沒人覺得這是件多過分的事,頂多明天上學的時候被他用那小小的巴掌拍個兩下,畢竟梁野好哄又聽話,我也不怕被他記恨上什麼。

  然而就在我們已經離了農研所頗遠的距離時,原本寂靜的墳地忽然傳來了梁野的慘叫聲。

  我們一愣,下意識停住腳步面面相覷起來,臉色都有些蒼白。

  率先反應過來的還是年長一些的班長。他回過頭朝已經消失在地平線的墳地看了一眼,猶豫著小聲道:「江琛,梁野他該不會……遇到了什麼危險吧……」

  玩伴們神色各異,其中一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微顫著小聲道:「該不會是那個,八院跑出來的瘋老頭吧……」

  我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細汗,心裡也覺得梁野剛才的慘叫聲聽起來有些瘮人,雖然感到有點害怕,但作為當時班裡的小霸王,這點程度的強還是需要逞的,於是佯裝鎮定道:

  「沒事,哪來的什麼瘋老頭,肯定是不小心踩進坑里摔了一跤,梁野這小子嬌氣,受不了半點疼,我過去看看他就行了,你們先回家吧。」

  聽我這麼說,玩伴們忙不迭地點頭,生怕我會拉上他們一起似的跑走了,只有班長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會兒,悄悄地跟在了我身後一段距離的地方。

  我回到剛剛大家一起玩摸瞎子的地方,卻無論如何也找不到梁野的身影。

  「梁晶晶?」

  我出聲喊他,理所當然的沒有聽到任何回復。先前還有一些風吹草動的墳地此時一片死寂,彷彿在掩飾著一場即將到來的風暴。

  我四處找了一圈,始終沒有發現梁野的身影,只在剛剛他數倒計時的地方找到了他的書包。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拿出書包的手機給他家裡人打個電話時,我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就這麼被身後的人扛了起來。

  【46】

  清醒過來時,我和梁野正並肩躺在一座廢棄的荒院裡,過眼之處都是塵埃蛛網和建築垃圾,似乎已經離我們玩耍的墳地有了段距離。

  頭破血流的梁野從疼痛中醒來後,害怕地躲進了我懷裡;我也只得輕拍著他的背來安撫他,一邊把目光投向了不遠處那個蓬頭垢面的背影。

  瘋老頭這個人我是知道的。

  他以前是我老家的鄰里,並不是個天生的瘋子,年輕時也是個憨厚朴實的正常人,平日里做點手工糖果的小生意,我家老媽小時候吃過不少他給的糖,也跟其他小孩子叫他一聲叔。

  後來他快四十的時候攢夠了老婆本,娶了個修車行的老姑娘,幾年後也總算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祖傳老宅的那塊地皮很快被當地開放商看上,因為補償款給得太低,他始終不願意簽字,自然就成了一個釘子戶。

  有天他又外出做生意的時候,惡霸做慣了的開發商直接上門強拆,當他那正在鄰居家打麻將的女人帶著孩子匆匆趕回來時,他家的祖宅早就變成了一堆廢墟。

  而這時有人喊道:「屋裡還有人哪!」

  說著幾個年輕力壯的小伙便從廢墟里抬出了一具成年男人的屍體,已經被砸得面目全非,身上還穿著瘋老頭的衣服。其實那只是個溜到他家偷衣服和剩飯的流浪漢,可惜他悲痛欲絕的女人沒有冷靜下來去確認,只覺得沒了主人之後他們無依無靠的娘倆也不再好活,就直接抱著孩子投了井。

  等瘋老頭終於趕回來,眾人也將女人和孩子從井里撈上來時,一大一小都沒了呼吸。

  從此瘋老頭就瘋了。

  起初他只是瘋,看到和他老婆兒子差不多大的女人和小孩就傻嘿嘿地樂,後來真正惹得街坊鄰里一起把他扭送進精神病院,則是有一天被人看到他正想抱著一個從路邊拉來的孩子投井。

  被送進精神病院後瘋老頭便再沒了消息,也偶爾聽人說他似乎早就死了,反正他沒什麼親戚,所以也沒有人真正去在意。

  在這天之前我從沒想到瘋老頭居然活得好好的,還從精神病院裡跑了出來,躲在孩子們經常玩耍的地方暗中窺探著,最終強行拐走了和他當年的兒子差不多大的我和梁野。

  身為一個沒有理智的瘋子,他顯然有著無法控制的暴力傾向,梁野傷得不輕,儘管腦袋被他拿一塊看不出顏色的布裹了,卻也只能疼得窩在我懷裡直抽氣。

  眼見察覺到我們醒來的瘋老頭轉過身,咧著一嘴黃牙笑得分外古怪,我抱緊梁野往後挪了挪,低聲道:

  「別怕,晶晶……我會保護你的。」

  話雖如此,在看到瘋老頭手上那根分量明顯不輕的鋼筋棍時,我還是隱隱地顫抖起來,手心和脊背都不停冒著虛汗;眼睜睜看著瘋老頭離我越來越近,又越過了我們,徑直朝院子外走去。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瘋老頭的意圖,下意識便想趕緊帶著梁野逃跑,卻發現我們的雙腳都被他拿不知從哪些建築垃圾里扒出來的鎖鏈緊緊拴住了。咬著牙扯了好久都沒能撼動它絲毫,抬起頭的時候梁野正拿那雙淚汪汪的眼睛看我。

  我給他擦了擦臉蛋上沾到的泥灰,佯裝鎮定地拍拍胸脯道:「沒事的,有我在,我們一定可以逃出去。」

  心裡也知道我們兩人淪落到如此田地,跟之前我沒聽梁野的勸阻脫不了干系,不免心虛地低下頭來,繼續擺弄腳上的鎖鏈。

  梁野靜靜地靠在我身邊,看上去似乎安心了許多,也沒有出言怪我些什麼,半晌親暱地依偎過來,分明是一副全身心對我信賴至極的模樣:

  「江琛,你對我真好。」

  【47】

  ……

  當我看到水中的梁野說出這句稚嫩而真誠的話時,眼淚忽然毫無徵兆地掉了下來,就這麼摔落在蕩漾開來的水面中,苦澀得幾乎令我無法呼吸。

  因為我已經徹底地想起了一切。

  【48】

  那天瘋老頭出去後,沒過多久肩上就扛著一個昏迷的女人回來了。他把女人扔到一邊,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張老照片仔細地和她對比了一下,然後遺憾地嘆口氣,又把這個女人扛了出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又看向離我們不遠的那口隱隱帶著血色的枯井,終於明白了過來。

  他是要去再物色一個和他妻子相似的女人,把她和我們獻祭給這口曾經吞噬了他至愛的枯井;而那個女人被找來的那一刻,就是我和梁野命喪井底之時。

  瘋老頭把我和梁野在這不見天日的破舊院子關了整整一個星期,期間並沒有給我們一口吃的,只顧著忙碌地外出尋找和他的亡妻相似的身影。而我和梁野吃光了自己書包里的零食後,又只能忍著惡心在附近的垃圾堆里翻找出一些能下嚥的東西,很快兩人都發起了高燒,也再沒有什麼多餘的力氣去掙脫腳上的鎖鏈。

  這對兩個十歲和八歲的孩子來說,根本是精神和□□的雙重折磨。

  正因如此,當那個瘋老頭終於拐回了在他心中與亡妻最像的女人、毫不猶豫地把她拋下枯井,並嘿嘿笑著朝我們走來時,精神只稍微比梁野好一點的我已經近乎於歇斯底里:

  「你不要過來!滾遠一點!!」

  他對我的哭鬧置若罔聞,很輕易地一手提起我,一手提起已經陷入半昏迷的梁野,大步流星地朝井邊走去。

  我害怕得渾身都在劇烈地顫抖,對生的渴望驅使我在最後的關頭大叫道:

  「你這個死瘋子,你明明只有一個兒子,為什麼要抓兩個小孩給他陪葬!」

  啞聲喊出這句話後,我也近乎於認命地放棄了掙扎;可誰知瘋老頭卻驀地一愣,看看梁野又看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似乎覺得我說得在理。

  梁野從半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原本嚇得臉色蒼白;可卻在看到我的一瞬間安然了許多,掙扎著便想朝我靠過來。

  【49】

  我抹了一把還在順著臉頰往下淌的眼淚,喉嚨乾得盡是鐵鏽的腥氣,想要發出聲音來,卻也只能看著畫面中十歲的江琛哭著指向梁野道:

  「他!他才像你的兒子!放了我!我要回家!!」

  【50】

  ……

  ……

  梁野墜入井中的一剎那,那日目睹我和他一起被瘋老頭拐走、慌忙跑去找大人報了警的班長也跟隨附近的搜查隊找到了這處由於項目擱置而廢棄的拆遷地。

  員警們破開大門趕來救我們的同時,梁野也被他扔了下去,只來得及從他手上搶下了嚎哭不止的我。

  井里的女人受了重傷,而梁野在落下去的時候恰好頭部磕碰在一塊石頭上,當場就沒了呼吸。

  班長說那之後我高燒了整整一個星期,每天醒來就哭,放學後來看我時也拉著他的手不停地哭著,說是自己害死了梁野,梁野終有一天會來找我這個膽小鬼索命。

  然而燒退了之後,或許是潛意識為了自我保護,我徹底遺忘了這件事,就像把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從記憶里徹底刪除,恢復平時的樣子上學去了;而班主任也在上頭的授意下只跟大家說梁野是轉學走了,這件事除了班長之外再沒有一個人知道。

  後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天起,我家後院忽然多出了一口井。

  這之後又十二年,一個血淋淋的漂亮男人從裡面爬出來,很快佔據了我的生活。

  【51】

  放完這部解封了我全部記憶的老電影後,井里的水線忽然慢慢地落下去,回歸了之前枯涸的模樣。

  我看到一具小小的屍身從水線下掙扎著顯現出來,質地昂貴的衣料和小皮鞋,柔軟而漆黑的短髮,已經有些腐爛的小臉睜著大而空洞的眼睛向上直視著我。

  當年的愧疚與悔恨潮水一般再度將我淹沒,我退後兩步,頹喪地蹲在了地上。

  「……江琛,你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熟悉的聲音冷不丁從身後響起,我回過頭,梁野正站在涼薄的月色中看著我,沒有血色的臉龐慘白得像只野鬼。

  【52】

  眼見他朝我慢慢地走來,我深吸一口氣,認命般閉上了雙眼。

  「梁野,當年的事是我對不起你。我知道我已經自私地苟活了這麼多年,對你來說實在很不公平……所以就這麼殺了我報仇也好,我不怪你。儘管來吧。」

  【53】

  梁野看著我,驀地就笑了。

  「江琛寶貝兒,我發現你這人挺有意思的。」他慢慢道,「操都操了我那麼多回,現在還能以為我是鬼?」

  【54】

  我愣住了。

  「你再往井里看一看。」梁野走到井邊朝我勾勾手,示意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我下意識低頭朝井底看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又揉揉眼睛,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嘴巴。

  井里依然是一具小小的屍體,與剛才有所不同的是,這個孩子似乎要年長一些,身體也更壯實,臉龐也更加令我熟悉。

  不是梁野。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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