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這是一尊鳳首箜篌,高大立地,鳳首雕得纖毫畢現,飾以鳳凰眼珠的紅寶石熠熠生輝,整尊箜篌看起來高貴華美,氣勢昂揚,並非之前含璧讓她彈的可抱在懷中的小箜篌。
陸蒔蘭看著近在咫尺的冰弦,睫毛輕眨,側首問:「七爺這是什麼意思?」
霍寧珘與她對視,道:「陸御史不是幫著將含璧的身價都漲了一截?」
陸蒔蘭靜默片刻,知道沒法繼續裝傻。
她又聽他說:「今日七夕,你總要做些什麼應應景。」
這春凳頗長,坐兩個人綽綽有餘,霍寧珘便坐到她身邊。姑娘們都要在七夕乞巧,他的這個姑娘特別一點兒,不用玩那些乞巧遊戲,但也總要動動手指罷。
霍寧珘也不催促陸蒔蘭,而是自己先抬起手。
他修長的手指落在弦上,挑撥了幾下弦,那坐姿和手勢慵懶隨意,格外瀟灑好看。而且令陸蒔蘭意料的是,竟連那一串樂聲也尤其動聽,渾然是邊塞蒼蒼彌遠之音。
這張箜篌的音色的確有雪雲化練,昆山傾瀑之效,頃刻間,便令陸蒔蘭想起自己在巡茶馬時所見的長河飲馬,天涯塵煙。
只是調子頗為陌生,她並不知那是什麼曲子。
「七爺也會彈箜篌?」陸蒔蘭終於主動問。
「瞎彈。」霍寧珘挑唇笑了笑:「幫你試試音。」
他說完側首看她,男子那雙內勾尾翹的鳳眼,黑湛湛,清冷冷的,目光深邃不明。陸蒔蘭的心跳也漏了般失衡,她趕緊移開目光。
霍寧珘沒彈兩下就停了手,道:「該你了。」擺明叫她禮尚往來的意思。
「首輔想聽什麼?」陸蒔蘭想了想,問道。
霍寧珘略沉吟,果真點了一曲:「趙逢君譜的《鵲橋仙》罷。七夕正應景。」
陸蒔蘭一怔,她聽過兩遍的曲子幾乎就能彈,本來是沒有問題的。只是這《鵲橋仙》是兩情相悅的情人或夫妻之間,傾訴衷腸的曲子。她便道:「首輔,我不會這首。」
霍甯珘聞言,卻沒有換曲子的意思,而是微微笑道:「那我就班門弄斧,教教陸御史好了。」
「……」陸蒔蘭很快便後悔了自己之前的回答。
霍寧珘傾身環抱著陸蒔蘭,捉住少女細軟的小手,牢牢掌控著她的手指,在箜篌的晶瑩絲弦上輕揉慢挑,竟真的手把手教了起來。
陸蒔蘭是標準的美人肩,雙肩生得單薄秀氣,霍寧珘的身形擁著她實在容易。他需要抱著她,還要握著她的手撥弦,親密的程度可想而知。
果然是《鵲橋仙》的調子,因為是一個人帶著另一個人彈,這樣延緩的音調,更是有種奇異的纏綿悱惻之感。
陸蒔蘭的身體微僵,她完全不敢亂動,霍寧珘微微低頭,嘴唇幾乎就貼在她光潔的額。若是他低得更下來一些,就能親到她的鼻尖。
男子身上是一種清冽如霜草的氣息,體溫卻是灼熱的,對方有力的長腿也緊緊貼著她的腿,她想將雙腿挪開些,卻哪兒也去不了。陸蒔蘭覺得自己的腿也被他壓迫得發軟,腦子幾乎已經無法運轉,她便將臉轉向另一邊,道:「首輔,我先前記岔了,這首曲子我其實會彈!」
見她終於會彈了,霍寧珘只好放開了她。
陸蒔蘭平定片刻心緒,看他一眼,指尖撥動,樂聲流瀉而出,果然是《鵲橋仙》。
霍寧珘沒再與陸蒔蘭坐在一起,而是走遠了靠坐在窗邊,好將她彈奏箜篌的整個畫面盡收眼底。
便見少女指如剝蔥,腕若削玉,輕抿檀口的姣美側臉,專注入神的神態,還有那拈花拂水般的姿勢,實是動人至極。特別是那段凝脂般的雪白頸子,纖秀迷人。
所以,陸蒔蘭是從不在外彈箜篌的,只要彈起箜篌,她就是完全的女子意態了。
陸蒔蘭彈得專注,霍寧珘看得也專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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箜篌聲自水榭傳出,在碧波上,隨著夜風緩緩飄蕩。
遠處的岸邊出現一群少女的聲音:「誰在那邊的水榭裡彈琴,這樣好聽。」
竟是霍家的幾位姑娘和作客的姑娘們在湖邊放完蓮燈,她們不想去雙鶴樓,便提出看看四爺院子外那著名的湖石水景,沿著掛滿宮燈的湖廊在幽靜的北湖行來,沒想到竟聽到這樣美妙的樂聲。
蕭檀君與上回刁難阿眸的賀存秀等人,也赫然在列,都是賀家的姑娘們邀請的女客。
只是,今天被眾星捧月的,卻不再是蕭檀君,而是另一個小姑娘,霍靈鈞。
正是霍甯珩和霍寧珘嫡親的胞妹,霍老夫人的掌上珠,剛去西安探完父母回京,自是沒有任何霍家姑娘能比。在整個京中,都是比公主還要受到矚目的存在。
她身著寶藍色的掐腰裙,俏立在眾女之中,也是疑惑地看著那邊的水榭。
因為有霍靈鈞在,小姑娘們的膽子都比平時大。道:「靈鈞,帶我們去看看罷,到底是誰在彈琴。」
霍靈輝便道:「那個水榭是要從四哥的院子才能去,還真的只有靠靈鈞帶著,我們才能去了。」
這國公府裡,的確還沒有霍靈鈞不敢去的地方。她笑了笑,道:「好啊。」
眾女便走便議論:「除了四爺,還有能誰彈得這樣好,肯定是四爺!」
「可這不大像四哥的琴音。四哥的琴音更剛硬一些,這個聲音給人的感覺是空靈。而且,剛剛是《鵲橋仙》,現在是《春棠瑞雲濃》……四哥哪會彈這樣的曲子?」
「那個不是藺深麼,難道裡面是七哥?」霍家三小姐霍甯輝看到現身廊柱旁的一抹人影,眼尖地發現了端倪。
「竟是七爺?」
「這個琴聲,更不像七爺能彈出來的了。」
「難道是……七爺帶了什麼姑娘在裡面?」
這話一出,頓時安靜了一刻。大家都意識到,應該就是這樣了。在這樣的七夕夜,密閉的水榭中,還有藺深在外守著,七爺若是帶著姑娘單獨在房裡,這般彈著彈著,後面會發生些什麼,簡直不言而喻了。
有的小姑娘想著七爺與女子親熱的畫面,頓時紅了臉。暗暗傾慕霍甯珘的蕭檀君幾人,則是面色蒼白。
霍靈輝突然道:「難道是含璧在裡面!」
大家紛紛覺得有道理,有人道:「你們不知道,外頭有人傳,那含璧……可是將四爺和七爺兩個都侍奉過。」
眾女的面色都變了變。霍靈鈞直接沉了臉:「一派胡言!我的哥哥,我最清楚,到外頭聽曲兒就是聽曲兒,沒得在外亂招人服侍的嗜好!」
在這些大家閨秀看來,含璧那等藝人,自然是不乾不淨的。
頓時沒有人敢再說話。過一會兒,蕭檀君倒是幽幽道:「含璧今晚沒來獻藝。我先前問過了。」
霍靈鈞看看蕭檀君,又沉默一會兒,突然道:「行了,我突然又不想去看了,管他是誰!我要回院裡歇下,你們都各自回去罷。」
大家都有些失望,沒有看到水榭裡,然而霍靈鈞的大小姐脾氣發了,別人又拿她有什麼辦法。都不敢多說什麼,只好告辭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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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深站在廊外,本是心神陶醉在曲樂之中,遠遠看到岸邊出現一個少女的身影,那外面的兩個侍衛沒能攔住,往廊中而來,他趕緊親自迎了過去。
藺深正要招呼這位霍家最受寵愛的五小姐,便聽水榭中動人的曲聲戛然而止,變成偶爾能聽到一兩聲不成調的弦音,弦音很輕,如幽幽低訴。
霍靈鈞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道:「我七哥在裡面?」
霍靈鈞就要往閣中去,誰知藺深卻攔著她,道:「五姑娘,七爺不讓人打攪。」
按理說,做妹妹的怎樣也管不到做哥哥的頭上,藺深不讓霍靈鈞打攪,她便該離開。霍靈鈞卻是冷聲道:「哥哥平素最疼我,不讓旁人打攪,我也不行?」
藺深半分也沒有平素的嬉笑,肅著臉道:「誰都不行。」
霍靈鈞便道:「那我就在這裡等著七哥。」
以霍寧珘的耳力,自是已聽到外面霍靈鈞的聲音,蹙了蹙眉。可他低頭看著陸蒔蘭這被親吻之後雙頰酡紅,眼眸濕潤的模樣,將她柔軟的身體抱在懷中,哪裡捨得起身出去。
陸蒔蘭這時最關心的,是他竟將她按在箜篌上親,可有損到那尊箜篌,然後才是他又不守承諾親她的事。而她方才因為擔心損傷樂器,任由霍寧珘如何,半分也不敢掙扎反抗。
「放心,不會損到。」他注意控制著力道,其實就是貼了一小會兒,她其實都在他懷裡。
這架箜篌還是他之前從西域那邊得來,送給四哥的,這樣大的鳳首箜篌如今世所罕有。早知自己媳婦兒的箜篌彈得這樣好,他就擱在侯府,不送給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