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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新賜紫羅裙》第65章
第65章

  她對上少年那雙清亮的眼睛,聽他迫切道:「蒔蘭,我是哥哥。」

  我是哥哥——這句話,聲音不高,卻如靜夜雷鳴,貼著陸蒔蘭耳際,鑽入她的腦中,而後炸開。

  陸蒔蘭雙眼眨也不眨,觀察著少年形貌,漸漸抿起唇角,手指也將身下褥單越抓越緊。她並不說話,目光卻也不離開陸槿若的面容。

  陸槿若不明白陸蒔蘭在想什麼,害怕被妹妹不喜,心弦越發繃緊。

  陸蒔蘭從榻上坐起,下床的時候,才注意到自己被換上了女裝。她低頭看了看這刺繡著精緻靈雀銜花暗紋的寶藍色裙幅,如流水般從她的腰間朝下漫開,從裙子的樣式與色澤來說,美是美的,卻令她極其不習慣。

  陸槿若便見陸蒔蘭白嫩的手指掐著裙擺,低著頭,也不知她對他命人特地趕制的裙子喜不喜歡?

  陸蒔蘭的視線終於從裙擺離開,突然抬頭看向他,問:「八歲的時候,我哥送我的生辰禮是什麼?」

  陸槿若一怔,隨即道:「是一隻梨木雕的雙桅船,是我自己做的,塗的棕紅漆。也不算很大……」他伸出手大致比劃一下:「約莫這樣長……」

  陸蒔蘭看向眼前的少年,她也曾經想像過,如果哥哥當年沒有死,活下來,如今會是什麼樣子。

  她沒有想到,兩兄妹小時候長得那般相似,長大後,哥哥卻與她越發不同。

  眼睛倒與她的是一樣,唇角微翹的弧度也很相似,但鼻樑比她的要高挺,從額頭到下頜的線條,也更有棱角。雖然還是長眉秀目,可一看就是個少年郎,並沒有陸蒔蘭這種雌雄莫辨的感覺。

  陸蒔蘭又暗自比著兩人身高,陸槿若小時候與她差不多高,現在卻是比她高出好長一截。

  陸槿若便看到,兩行淚水從陸蒔蘭緩緩合攏的眼角流下,他愣了片刻後,有些無措,道:「別哭啊,都是哥哥不好。」

  他手忙腳亂摸出一塊棉帕,將那帕子撫在少女雙眼,想將那刺得他難受的晶瑩水珠子擦去。

  「蒔蘭,哥哥是有苦衷的,並非故意假死隱瞞你。」不等陸蒔蘭問,陸槿若便忙不迭地道:「我當初的確是受傷後被那些人拋入河裡,後面卻被人救了起來。這些年,我正是為了報答恩情,才一直沒有回家。」

  陸槿若只能半真半假地解釋,他不求得到陸蒔蘭得原諒,只希望對她的傷害能小些,不要以為他是在冷漠地欺騙她。

  陸蒔蘭還是不說話。陸槿若心急如焚,又道:「你可以打我,罵我,這樣我心裡好受些。」

  陸蒔蘭紅著眼眶,眼淚卻是止了,她道:「報恩啊……那你這些年都在哪裡,都做了些什麼?為何從不回來看我,找我。」

  「我告訴你實情,但是,你要答應哥哥,保守秘密。」

  陸蒔蘭頷首:「好。」

  「我在東海外的海島,幫著恩人做點事,不能暴露行蹤。」他回答,卻不得不有所保留。

  其實,他這些年,主要就是在造械造船。陸槿若年幼的時候,便顯現出了於構造與機括一道的驚人天賦,他八歲時,做出的繁複小船模具便能浮於水中。

  但他沒有告訴陸蒔蘭他所在的具體海島位置,也沒有告訴她,他不僅在為殿下造械造船,且跟著老師研習奇門,在無庚島研究謝氏王朝二十一帝的海中地宮,並為殿下建造機關重重的新宮。

  陸槿若隻含糊地回答了「做點事」,但陸蒔蘭卻沒有追問具體做的什麼。她知道,有些東西,追問了也沒有用。陸槿若如果要說,自己也會說。

  她現在身為御史,是能感同身受的,比如有些絕密的任務,有些要案的案情,原本就不能對親人透露。她哥哥現在是在忠人之事,當然有所保留。

  「有苦衷……也不能隨意透露行蹤,那你現在為何要出現在我面前?」哭過之後,陸蒔蘭比陸槿若想的要冷靜。

  「因為,我擔心你現在的安危,想帶你走。」陸槿若這次是完全的實話,他道:

  「從前你在國子監念書,環境單純。接著你到了陝西做御史,雖然辛苦些,但好歹平平順順。後來,你回到京城,面對許多本來不應當讓你承受的困境,我如何還能安心讓你一個人?」

  她沉默少頃,問:「所以,哪怕有被暴露的危險,你也要帶我走?」

  陸槿若點點頭:「是。」

  其實,他與殿下也是十分小心,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才做的。妹妹太小看他們如今的力量。殿下隱忍多時,身邊的老人們更是早已佈局多年,比霍家籌謀得還早。當初便要讓殿下登頂的,誰知半路卻殺出霍家,來勢洶洶。

  想到霍甯珘功高震主,蕭衝鄴又是嚮往大權獨攬的少年天子,矛盾是必然的。便決定繼續積累力量,坐山觀虎鬥,等著霍甯珘剿除蕭真餘部,也等著這舅甥決裂,來個黃雀在後。

  當然,做任何事都有被暴露的危險,但如果是為了陸蒔蘭,他與殿下都並非害怕風險的人。

  陸蒔蘭便問:「那你……是打算要帶我去哪裡?」

  「再南下一段便從港口出海,跟哥哥在一起。」

  陸蒔蘭別開臉,慢慢道:「你先出去罷。我想先一個人靜會兒。」

  陸槿若只好先退了出去。

  •

  陸蒔蘭摸了摸自己頸項的假喉結,發現那小結子不見了。她這才知道,祖父與哥哥的易容手法如出一轍。都很高明,看來是受過異人指點。

  她知道,自己的突然失蹤,怕是會讓阿眸擔憂著急了。

  她已察覺到,那李參將恐怕設了陷阱想害她,特地沒有往對方派來的人指的路上去,正準備等首輔出海回來,就向他稟報情況,卻是突然被哥哥帶走。

  想到霍甯珘,陸蒔蘭蹙了蹙眉,一瞬之間,心下有些茫然。也不知,他發現她不見了,是不是會焦急。

  但她又想了想,發現她其實還沒有見過首輔焦急的樣子。哪怕是他在……逗弄她的那種時候,他也是從容不迫的。

  還有謝三哥,皇上,他們可能都會找她吧,但找不到人,也只能作罷。總不可能為了她,還耽誤帝駕,國朝之事千頭萬緒,也經不起耽誤。

  而她實在對穿裙子感到不適,看了看屋內,沒有找到衣物,便拉開房門,想先找陸槿若要回自己的男裝,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卻發現,二樓走廊上空無一人,倒下樓下有人守衛,陸蒔蘭這才發現,這個小院子似乎都被哥哥包下來了?

  這些天來秋雨連綿,偶見雨停,天色亦是灰沉沉的,不見天光。今日更是雨水不絕。陸蒔蘭看向院中,便見一道身影穿著墨藍細縐錦衣,從那雨中走來,似乎剛出去處理完事情。

  身邊有人為那人撐著傘,因此,她看不清對方傘下樣貌,只能看到那墨藍衣擺在風雨中輕舞,倒是往自己這樓上來了。

  到了二樓,那男子徑直向廊柱旁的陸蒔蘭看來。便見其身形軒軒,眉目之間,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冷,生得風姿俊昳,目光卻沉銳懾人,暗如淵池。完美地將其勃勃的野心與一絲孤僻隱藏起來。

  那個人卻是陸蒔蘭認得的,她愣了愣。

  正是她的師兄裴夙隱,對方只在四文館一年,但卻給了她很多幫助。她的恩師柳慎石,更是極為喜歡她這師兄。

  裴夙隱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將視線落在陸蒔蘭身上。她睡著的時候,柔和恬婉,如水之清淨。而醒來後……那靈動的眉眼,婀娜的身姿,便似灼灼蘭麗,即便不語,也似散發著溫溫的香,完全像是兩幅不同的畫作。

  他不免想到……以前那些男子的衣裳,著實太委屈她了。

  陸蒔蘭這才想起,自己還穿著裙子,腦中轟然。她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繼陸槿若之後,她會見到另一個熟人。

  陸蒔蘭瞬間生出個念頭,想裝作不認識這位師兄,至少不要在女裝的情況下與他對話,便不發一言,轉身就打算再進房間。

  裴夙隱卻是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道:「師妹,我與阿槿是一起的。」

  •

  霍寧珘站在船艙窗前,凝目看著無盡翻湧的海浪。

  雖然確定陸蒔蘭沒有墜海,但是,搜遍整個東津衛的營房和附近村落,都沒有找到人,也就是說,她是被外面的人帶走了。

  「七爺,帶走陸御史的會不會是壽王?」藺深問。壽王蕭慈之前在京中稱病,不願車馬行轅,來這東津衛,但暗中會否出手呢。

  霍寧珘則道:「蕭慈對她,不過是喜花賞色,沒有這樣上心,你何曾見他對她動過真?再說,蕭慈還沒有人不在,就不留下任何痕跡帶走人的能力。」

  他很清楚,蕭慈心頭是有朱砂痣的,他的真愛另有其人,不可能做出擄走陸蒔蘭這等舉動。

  霍寧珘又道:「去查陸家,從今起,派人嚴密監視陸伯爺那邊的動靜。」

  「是,七爺。」 藺深便出去了。

  他剛出來,就見外面負責守衛的侍衛道:「郡主,您……?」

  「我有事找首輔。」蕭檀君道:「是關於陸御史的消息。」

  侍衛請示霍甯珘,倒是讓她進去了。

  蕭檀君看向窗前一身玄衣的霍寧珘,只覺對方的容貌實是美玉無瑕,任何時候,都能令她目眩神迷。儘管他的態度輕慢倨傲,不將任何人看在眼裡,她依舊迷戀得難以自拔。

  明明之前被他當街落面子,但很快又忘了那份難堪。霍寧珘的一切,哪怕只是他隨意瞥來的一眼,也能令她面紅心跳。

  在霍寧珘難以捉摸的視線中,蕭檀君放下為他熬制的小盅雪耳湯,道:「首輔,找人歸找人,你也要注意身體。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是陸御史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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