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霍寧珘不笑的時候,五官看起來著實清冷。他聽陸蒔蘭這樣問,道:「不必,找我有事?」
陸蒔蘭只是想在霍寧珘這兒躲躲蕭慈而已,便說:「不是旁的事,就是前幾日都沒見到首輔,想跟您說一聲,那書我會儘快譯完。」
霍寧珘卻是蹙蹙眉,似是不耐道:「我沒空聽人扯謊。」對方在侯府這幾天都未等過他回府,會特意來行宮裡等他?還等到困得睡著了?
陸蒔蘭緊緊捏著自己的兩隻手,她終於確認了這幾天來的猜想。她不知因何時何事,似乎是有點兒得罪了首輔。
可她也不是故意「扯謊」,因她也沒有證據證明,那個引她來此的內侍一定是壽王的人。她只是出於一種對麻煩的敏銳,本能地躲避。
但霍寧珘都這樣說了,她只能將先前的事如實告之對方。
霍寧珘聽完,倒不意外,他想起他剛才走進屋時看到陸蒔蘭垂眸打盹的睡顏,以對方的容色,會引來男人處心積慮搶奪才是必然,乏人問津才不正常。便道:「那應當是壽王的人。」
陸蒔蘭頷首,微微正色:「下官亦是這樣想的,壽王的確是令人有些困擾。下官是個正常的男人,隻喜歡姑娘,不喜歡男子。」
霍甯珘聞言,眼神略顯複雜,面上慢慢浮出個戲謔神情,低頭看看她,沒說話。過一會兒才問:「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陸蒔蘭總是警惕著霍寧珘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見對方朋友似的與自己聊天,道:「比如,下官有個通房丫鬟,是性子潑辣,笑起來頗甜的那種。下官很是喜愛。」
「哦?你還有通房丫鬟?」霍甯珘眼神幽深而微妙。
陸蒔蘭點頭:「下官十五歲的時候,便收了。」
她的月信正是十五歲來的,收了阿眸做「通房丫鬟」之後,許多事掩蓋起來都方便些。有大夫將阿眸的月信時間調理至與她一起,每回季嬤嬤熬的給阿眸補血氣的湯膳,實則不少都是進了她的肚子。處理起某些東西,也沒那麼顯眼。
陸蒔蘭又如男人之間聊天似的,問:「那首輔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霍甯珘倒是不料陸蒔蘭還會問他,瞥她一眼,只說了三個字:「漂亮的。」
陸蒔蘭覺得霍寧珘回答得很敷衍。像華昭郡主就夠漂亮了,連她身為女子,也不免多看看,但霍寧珘似乎也沒有急著與郡主成親的意思。
天色實在不早了,陸蒔蘭也不能一晚上賴在霍寧珘這裡,她估摸著蕭慈也該讓他的人回去了,便道:「今天又得感謝首輔,下官這就回去了。首輔也早些歇息罷。」
「好。」霍寧珘便道:「藺深,送陸御史回晴時館。」
藺深一聽這話,就明白這是要讓他將人送到住處的意思,答:「是,七爺。」
藺深上回指導陸蒔蘭箭術的時候就發現了,陸御史就是個弱雞,那力氣小得……就跟女子差不多,他家七爺動動手指就能碾死對方,沒有任何威脅性。
何況,陸御史去侯府時也是這樣,安靜無害地譯自己的書,所以他先前就把陸槿若直接丟殿裡了。後來才意識到七爺可能會不悅,但幸好,七爺並未因這事責他。
陸蒔蘭與藺深剛走出殿門,竟看到了蕭慈,陸蒔蘭微怔,心裡不喜歸不喜,還是給對方行禮。
蕭慈看看陸蒔蘭,沒說什麼,只是問藺深:「你們七爺在裡邊罷?」
藺深便答:「在呢,王爺。」
陸蒔蘭聞言微詫,她沒有想到,原來霍甯珘和蕭慈關係這樣好。蕭慈這樣晚來找霍甯珘,藺深的態度卻是習以為常的。
說起霍甯珘、蕭慈和皇帝三人的關係,那是極為微妙。
一個是當今皇帝的親舅舅,一個是當今皇帝的親叔叔。
當初,霍甯珘率領大軍一路攻城略地,以所向披靡之勢南下,這壽王蕭慈當時在福建握著兵,卻率先宣告擁立蕭衝鄴。
到現在,皇帝沒有剪除蕭慈,霍寧珘也與蕭慈時常來往,三個人可謂是共享榮華。
朝中便有人私底下在猜測,是因為霍甯珘和蕭慈私交不錯,蕭慈野心又不大,便隨著霍寧珘擁立了蕭衝鄴。這是最和諧的版本。
但也有人猜測,是霍寧珘擔心被皇帝鳥盡弓藏,故意留著蕭慈,與蕭慈也達成了某種私底下的盟約。畢竟,這自古以來,過河拆橋的事發生得太多。
還有人猜測,是蕭衝鄴擔心霍甯珘功高震主,為了維繫蕭氏皇族不被霍姓取代,和蕭慈有所謀劃,共同牽制霍寧珘。
至於事實到底是如何,只有這三個人自己知道。
***
蕭慈自幼受寵,從小到大渾事多了去,不差這麼一次。他咬死不承認借用皇帝之名傳了陸蒔蘭,蕭衝鄴能拿他怎樣?
不過,他越是這樣混帳,太后越是放心和縱容。蕭慈的名聲是壞透了的,只要不覬覦帝位,女人也好,男人也好,都隨他玩兒去。
皇帝太后母子平日都管不著他,也讓他愈發放肆。
霍寧珘看著這樣晚還躥過來的蕭慈,卻是發話了:「旁的人隨你,陸槿若那是朝廷命官。」
蕭慈喝了侍女呈上來的清茶,不服氣道:「我對陸槿若做什麼了?我可沒強行沾過他一根頭髮絲兒。不就是想找他說說話,追求一下?你如今連我追求誰也要管?」
霍寧珘聲音帶著譏誚:「你追求陸槿若?莫非你覺得人家會跟你一樣喜歡男人?」
蕭慈反問:「你又怎麼知道他不喜歡男人?很可能他就喜歡男的,只是他自己還不知道。」又道:「再說了,我向來是講究你情我願的,你看我什麼時候欺男霸女過了?」
這倒也是,蕭慈雖然放浪形骸,但從來都是講究你情我願,那些強搶民女民夫的事,他從不做。強迫得來的人,在他看來沒意思,他蕭慈用得著強迫誰嗎?誰不是見識了他的容貌地位和壽王府的富貴,自己就順著杆子往上爬。
霍寧珘見他油鹽不進,漸收了嘴角散漫。
見霍寧珘這個神色,蕭慈也收起了嬉笑,辨了辨,突然詫異道:「我說……你對這陸槿若是尤其照顧啊。你該不會……被哥哥影響,也對男人上心了罷?」
霍寧珘反問他:「你覺得呢?」
蕭慈乾笑兩聲,他太瞭解霍甯珘,對方是極難動心的人,當初連那位對他表示好感,都沒有觸動,更別說對著一個男的。便道:「這樣罷,哥哥答應你,我絕不強迫陸御史。但是……如果是他自己喜歡上了我,那我也不能辜負美人心意罷?可好?」
霍寧珘沒再說話,只是慢慢看了蕭慈一眼,那眼神,一言難盡,總之囊括起來就一個意思——陸槿若眼瞎了會看上你?
「喂,你這什麼意思……霍老七?」蕭慈還要扭著對方評理,卻被霍寧珘強行「送客」了。
***
這一晚,陸蒔蘭鎖好門後,就著木桶裡的水簡單擦洗了身子,睡前她隻將束縛著胸脯的綢帶解鬆了些,未敢取下。因著實太累,倒是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她則收工得早,不為別的,因為皇帝派梁同海來找她了。
梁同海道:「陸大人也不能光顧著做事,都來行宮了,便跑跑馬,放鬆放鬆。皇上請你過去呢。」
皇帝有旨,陸蒔蘭自當遵從。
陸蒔蘭來到草甸裡,在等著禦馬司為她挑馬的時候,她倒看到了不遠處藺深牽著一匹馬,一旁站著華昭郡主。
陸蒔蘭認出了那是昨天霍寧珘騎著的馬。那匹馬著實神駿,高大矯健,通體皮毛黢黑亮澤得像閃著光的緞子,連尾鬃也生得極飄逸。唯獨,那左前腿上似有中箭後留下的疤痕,但卻也似勳章一般。
蕭檀君平時沒法接近霍寧珘,如今在行宮裡,大好的機會,她當然要抓住。看到藺深牽著霍甯珘的馬,便先過來等著對方了。
蕭檀君卻也不敢摸那匹馬,因為這馬就跟野性未除似的,強悍囂張,只對它的主人惟命是從。
藺深看到陸蒔蘭,主動與她打招呼:「陸御史!」
陸蒔蘭便也走過去看那馬兒,藺深就對她介紹道:「這是阿蘇羅,七爺最喜歡的一匹馬,跟七爺上過戰場的。」
那馬兒瞥瞥陸蒔蘭,陸蒔蘭看阿蘇羅的大腦袋突然朝她伸過來,晶亮的圓眼睛盯著自己,實在有些可愛,便伸手想摸一摸它的頭。
蕭檀君皺皺眉,飛快道:「陸御史,首輔的馬凶得很,你可千萬別碰它!」
陸蒔蘭被喝得有些尷尬地縮回手,道:「是,郡主。」
這時,陸蒔蘭挑中的馬也被牽出來了,她便跟著那教她騎術的老師離開。
她小時候學過騎馬,只是談不上什麼騎術可言,純粹只是會騎在上邊,被人牽著走。陸蒔蘭一路被梁同海領著,到了無人的林深處,便看見等在那裡的蕭衝鄴。
蕭衝鄴走過來,親自牽著陸蒔蘭那匹馬的韁繩,道:「槿若可算來了,朕教你騎馬可好?」
陸蒔蘭忙道:「這……臣怎敢讓皇上親自教。」
「就是隨意指點指點,槿若心裡可不要有負擔。」蕭衝鄴笑了笑,打消她的緊張和顧慮。
不過,他可不敢坐到陸蒔蘭身後與她共乘一騎。那樣親密的姿勢,他怕自己若是……會嚇到對方。現在還不到暴露他真實心意的時候。他現在,是要讓陸蒔蘭與他更加親厚。
果然,蕭衝鄴這樣的君子之風遠比蕭慈那樣的得陸蒔蘭的好感,加之她原本就與蕭衝鄴是好友,漸漸也放鬆了,她學騎馬倒是比射箭有悟性,按照對方教的,很快便掌握,開始發出陣陣欣喜笑聲。
蕭衝鄴道:「槿若,前面是寶月海,我們去那邊。」
陸蒔蘭自然是跟上,兩人策馬越行越遠。
寶月海的確很美,岸邊林木蓊蔚,枝葉繁鬱,藍汪汪的海子在漸昏的天色下如玉般泛著光,風來水皺,如紗似霧。
豈料,這寶月海在他們來之前,早有人在。
霍甯珘原是不想搭理華昭郡主,索性連阿蘇羅也不騎了,一個人來到寶月海,隨意選了棵高大茂盛的樹,坐在樹上乘涼觀水。
他便看到蕭衝鄴和陸蒔蘭下了馬,雙雙朝著寶月海走過來。
蕭衝鄴知道霍甯珘慣常愛在東邊騎馬,因此選了相反的西甸子。自然不會想到霍寧珘也來了西邊。
而霍寧珘在正式領兵之前,就是做斥侯出身。他十四歲還是個少年的時候,就深入敵營做斥侯,入敵國皇宮暗探兼刺殺。
隱形匿跡,在暗處殺人於無形可謂是霍寧珘的老本行,皇帝又如何發現得了他呢。
蕭衝鄴在湖邊尋了塊乾淨石頭,與陸蒔蘭一起坐下。
霍寧珘眼神冰冷,居高臨下看著蕭衝鄴握在陸蒔蘭肩上的,充滿佔有意味的手。他的目光轉動,又看向陸蒔蘭低頭露出的一截白嫩纖細的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