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北栖山育王寺坐落在京城的北面,和京城相距約莫半日的路程。
怕小團兒舟車勞頓小身板吃不消,蕭阮便把孩子留給了祖母,自己則帶著楊澤衝、木琉他們一起,點了幾十名侍衛出發了。
既是念空禪師的邀約,又是在前世死去的育王寺,冥冥中好像在暗示著什麽,蕭阮動了前往的念頭。
她希望這育王寺一行,能解開前世的迷惑,也希望佛祖能够保佑藺北行和周衛旻的這一次行動,最終能讓周衛熹原形畢露,從此永絕後患。
這一路上,難得身旁沒有了小團兒的吵鬧,蕭阮偷得浮生半日閒,坐在馬車裡一邊觀賞著沿路宜人的秋景,一邊聽著木琉他們講著家長裡短,楊澤衝還一直策馬騎在前面,時不時地從野地裡拗些小花過來逗他們開心,半天時間眨眼就過去了。
快黃昏的時候,一行人到了蕭家位於北北栖山下的一處別莊。
說來也巧了,前陣子蕭陳氏剛剛提起過這座別莊,說是莊裡的管事托人來遞了話,別莊外的柿子林成熟了,一個個小燈籠似的挂在樹梢,紅紅火火的十分喜人,讓主人家可以過來游玩。
管事早早地就迎候在了門口,把蕭阮一行人請到了裡面,莊子裡備了可口的農家菜,蕭阮吃完之後又去了柿子林轉了一圈,親手摘了一籮筐柿子,打算明日帶回去給藺北行嘗個鮮。
翌日,蕭阮寅正便起了床,洗漱停當,匆匆吃了一口早飯墊了墊肚子,便往育王寺趕了過去。
寅末的天空還是黑黝黝的,就連月亮也藏進了雲朵裡,石階兩旁的樹木幽深,風一吹過簌簌作響,無端端地有些嚇人。
蕭阮這才後知後覺地有些害怕了起來。
「王妃別怕,」木琉自告奮勇地攙住了她的胳膊,「有楊大哥在呢。」
是啊,不用怕。
前世楊澤衝早早地就離開了京城,而這一世却一直陪伴在她身旁,一起經歷了無數的風波,此刻正凝神走在前方。
而且,她的身前身後有幾十個侍衛開路斷後,這些侍衛個個都是以一當十的精兵,就算來了幾百號人也能抵擋一陣,別說是在京畿這向來太平的地方,根本沒有什麽山匪路霸。
蕭阮稍稍心安了一點。
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育王寺的飛檐翹角便在眼前了,蕭阮緊走了幾步,上前叩響了山門。
門「吱呀」一聲,緩緩地被推開了,一個和尚從裡面探出頭來,笑著問:「敢問是靖安王妃嗎?」
「是,」蕭阮應了一聲,「念空禪師在嗎?」
「在,等王妃很久了,」和尚雙掌合十,往旁邊讓了一下,「王妃裡面請,這些侍衛,不如就留在外面稍候,要不然只怕這麽多人衝撞了佛祖。」
楊澤衝皺了皺眉頭:「不行,我們奉命護衛王妃,不能擅離王妃半步。」
蕭阮歉然道:「這位師父,他們職責所在,還望你行個方便。」
和尚宣了一聲佛號:「那這樣吧,你們就止步於大雄寶殿,王妃若是願意,叫上幾個人入殿內旁觀法會,若是不願意的話,在大雄寶殿外聆聽梵音也是一樣的。」
「多謝師父。」蕭阮趕緊雙掌合十致謝。
兩人一路往裡進了金剛殿,閒聊中得知這位師父法號「法安」,是念空禪師的弟子之一,蕭阮又問了兩句關於法會的事情,忽然想了起來:「對了,貴寺中還有一位法寧禪師,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師兄弟?」
法安師父怔了一下,笑著道:「王妃只怕是聽錯了,我們寺裡有法德、法平、法靜,却沒有法寧。」
蕭阮愕然:「難道是我記錯了?」
她記得前一世來這育王寺時,是一位名叫法寧的師父接待的,陪著她去了那座撞破周衛熹和崔茱兒奸情的禪樓。
「想必是王妃記錯了。」法安很是坦然地道。
說話間,大雄寶殿前的長明燈就在眼前了,殿門外左右分列著二三十位品階稍低的弟子,而殿門內,長長的經幡林立,經幡間有十多位身披袈裟的高僧盤腿坐在蒲團上誦經。
取了香燭,蕭阮在法安的陪同下往裡走去,木琉和禾蕙隨侍左右,楊澤衝和另一名親衛緊隨其後,其餘侍衛們則被留在了長明燈處。
剛剛跨進門檻,蕭阮的脚步頓了一下,停住了脚步。
法空在前面招呼了一聲:「王妃,裡面請,念空大師就在最裡面。」
蕭阮的手心一下子滲出汗來。
走得近了,她忽然發現,前面幾個坐在蒲團上的僧人,頭頂上沒有戒疤。
其中只怕有詐。
電光火石之間,她神情自若地笑了笑:「瞧我這記性,我給念空禪師帶來的禮物拉在了馬車上,我去取來,有勞師父稍候片刻。澤衝,你這一路一直跟在我們身後,怎麽也不提醒我一聲?」
她在「身後」兩個字上咬了重音,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往外走去,說時遲那時快,一聲呼哨聲響起,最前面坐在蒲團上的僧人一躍而起,朝著蕭阮撲了過來;幾乎就在同時,楊澤衝領會了蕭阮的暗示,抬手一擋,將蕭阮護在身後,同時雙臂一探,抓住了法安的胳膊一擰,只聽得「咯」的一聲,法安的一條胳膊頓時卸了,悶哼了一聲,臉色慘白。
楊澤衝拔劍橫在了法安的咽喉處,手一用勁,鮮血頓時從法安的咽喉處流了下來,他厲聲喝道:「誰敢過來!我就先宰了他!」
瞬息之間,原本一片祥和的大雄寶殿變成了劍拔弩張的所在。
坐著的僧人們都從蒲團下抽出到來,脫去了袈裟,露出了裡面穿著的勁裝,圍成一個半圓,訓練有素地結集成了兩層半圓,朝著蕭阮和楊澤衝一步步逼近;外面的侍衛察覺到了不對,立刻也飛快地朝著他們跑了過來,然而却被殿門外的僧人阻住了去路。
蕭阮他們則被困在了靠門的墻邊,進不去出不來,蕭阮背靠著墻壁,兩個婢女一左一右護在她身旁,再旁邊則是另一個親衛和抓著法空作爲人盾的楊澤衝。
「放開他,留你們一個全屍。」僧人中有一個領頭的生硬地開了口,說話一字一頓的,口音十分奇怪。
蕭阮的腦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些什麽,忽然脫口而出:「倭人!你們是東瀛來的!是周衛熹讓你們來抓我的是不是?」
一陣擊掌聲從裡面傳來,有人從裡面走了出來,居然是此刻應該在京城廢東宮被圈禁著的周衛熹。
他笑吟吟地道:「阮妹妹,你可真是聰明,什麽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我可真是越看你越喜歡。」
蕭阮的臉色慘白:「你……你今天不是要去皇家陵寢祭祖嗎?怎麽會在這裡?」
周衛熹哈哈大笑了起來:「你也沒想到吧?你們都以爲我會抓住這個機會去陵寢,然後在那裡變出什麽花樣,可我偏偏却反其道而行之,在你們把陵寢防護得水泄不通的時候,昨天半夜就從京城逃了出來,什麽百戰百勝的靖安王,什麽算無遺策的太傅,都被我耍得團團轉,到時候一聲雷響,便把他們都送上西天去見我那個愚蠢、凉薄的父王!」
蕭阮的雙腿發軟,手指用力地在墻壁上扣緊了,這才勉强沒有讓自己露出驚恐之色。
藺北行他們完全猜測錯了。
周衛熹用了暗度陳倉之策,把他們的力量都引去了陵寢,祭祖之事事關重大,周衛旻不可能不去,而藺北行也一定已經暗中潜去陵寢,這樣的話,他們倆個會不會有危險?
然而情勢緊急,容不得蕭阮再顧及其他。
她厲聲道:「周衛熹,你真是喪心病狂,你殘害手足、目無先帝,是先帝和陛下心懷寬仁才留了你一條性命,你不僅不思回報,還變本加厲,居然和倭人勾結在了一起,你這是要將大乾送給倭人不成?你也不怕被萬民唾駡、遺臭萬年嗎?」
周衛熹的臉色漸漸猙獰了起來:「都是你們逼我的!要不是你們擁立那個賤種登位,我用得著如此下場?聰明點就趕緊把人放了,乖乖地跟我走,要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蕭阮心中稍定。
看來楊澤衝抓的這個法安,在他們中間還是個有用的角色,能拖一會便是一會兒。
「大殿下,」蕭阮的語氣稍稍放軟了些,「你爲什麽要走這樣一條不歸路呢?你以爲跟了這些倭人走了會有什麽好日子過嗎?他們凶狠殘忍,能利用你的時候對你百般奉承,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便會殺人不眨眼地把你殺了。」
「笑話,我和東瀛的將軍已經達成了協議,只要他能助我登位,這江南沿海一帶的魚米之鄉便交由他統治,他們全心輔助我,絕不可能有什麽二心,」周衛熹的眼神有些瘋狂,「還有李玉和李將軍,他也會從海上全力配合我的行動,過些日子,我還會派使臣前往新羅,到時候三面夾擊,我看你的藺大哥有什麽通天的本事!哦對了,說不定你的藺大哥今天就會被炸上天了……」
他頓了頓,帶著十足的惡意笑了起來,「就算這次他們不被炸上天,你以爲你的藺大哥和那個賤種還能好嗎?我只是稍稍挑撥一二,藺北行便忍不了這頂綠帽了,再過些時日,那賤種對你覬覦已久,你當他真的會對你沒有什麽齷齪的心思?到時候藺北行功高震主,被那賤種隨便拿個錯處,只怕下場會比我更慘。嘖嘖,阮妹妹,你何苦要守著他呢?跟我一起去東瀛享福吧……」
不,不可能。
藺北行絕不會中他的毒計的。
不能亂了陣脚。
蕭阮在心裡默念。
「太子殿下說得沒錯,」被楊澤衝抓著的法安開了口,他的手臂被折斷了,脖子上也不斷有鮮血滲出,神情萎頓,「王妃,識時務者爲俊杰,你現在只有兩個親衛,在外面的侍衛進來之前,絕不可能逃脫得了這些東瀛忍者的屠殺,只要你肯乖乖地跟著我們走,我們絕不會對你無禮,我父親也會待你以上賓之禮。」
蕭阮看了他一眼,心裡明白了。
這位可能是李玉和的兒子,怪不得這些倭人看起來投鼠忌器,却又幷不是太過擔心。
「你是誰?你父親又是誰?」她故意問,「我爲什麽要相信你?」
法安精神一振:「我父親便是李玉和李將軍,他向來仰慕王妃之名——」
「你們不要上了這個狡婦的當了!」一個尖利的聲音響了起來,打斷了法安的話,「她這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你們居然還想勸服她,再拖延下去,你們還想走得脫嗎?」
蕭阮心中一凜,轉頭一看,從大殿的門外悄無聲息地走出來了一個人,那人一身粗布僧袍,蓬頭垢面,扮做了一副燒火沙彌的模樣,居然就是從前每日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廢太子妃崔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