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送走了周衛旻,蕭阮心裡的石頭落下了大半。
周衛旻幷沒有被她定親的事情打擊,反而有了不一樣的鬥志,這讓她放心了不少。京城的局勢瞬息變幻,以後的路還是要靠周衛旻自己走,她只能在西南爲他默默祝福。
回到了前廳,周荇宜坐在椅子上出神,蕭釗却已經不在了。
蕭阮偷偷打量了周荇宜兩眼,見她眼底有些紅絲,好像哭過了。蕭阮不由得心頭一緊,快步走了上去:「祖母,你怎麽了?」
周荇宜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阮兒,祖母是不是矯情了?這麽一大把年紀了,還爲了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情掉了眼泪。」
蕭阮搖了搖,在周荇宜的身旁半跪了下來,神情懇切地看向周荇宜:「祖母,我這一走,你就是孤單一個人了,我實在是放心不下。自從你和祖父和離之後,祖父悔不當初,一直盼著能和你破鏡重圓,但在我的心裡,最重要的却是祖母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心裡還有祖父一絲半點的位置,那不如嘗試著給祖父一次機會,不要讓自己以後後悔;如果你已經對祖父釋懷,那不如看看四周有沒有更加合適的人選,總而言之,不管陪在你身旁的人是誰,只要你願意,我也願意,我只求你不要孤零零的,餘生能有人作伴,幸福安康。」
周荇宜微微動容,好一會兒才輕撫了一下蕭阮的髮梢:「我的阮兒真是個好孩子,知道爲我操心了。剛才你祖父把從前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和我說了一遍,一開始他納妾時,他知道那個女人有心上人,只等著這滅門之禍過去後把她送走,絕無欺騙我的意思。」
如此相安無事過了幾年,正要把蕭秦氏送走時,蕭秦氏懷孕了。蕭釗震怒不已,查出了孩子的生父,居然就是遺漏的洪百會餘孽。反復斟酌後,他親手把人送進了大牢判了死罪,幸好,這位餘孽還算義氣,幷沒有供出自己的情人,蕭釗也遮掩了一二,總算又保住了蕭秦氏的命。
蕭秦氏沒了情人,肚子裡的孩子也沒了父親,絕望自盡,被婢女發現救了回來。
蕭秦氏哭訴自己日後將要面臨的凄慘生活和鄙夷目光,懇求蕭釗把她留下幷保守這個秘密,要不然她只有一死了之。
法理上蕭釗秉公無私站得住脚,但在情理上却一直覺得對不起蕭秦氏,便在事後答應了蕭秦氏所有的請求,兩人約好等蕭炳成年後,蕭秦氏自行求去,但蕭釗决不可向周荇宜吐露半分關於孩子身世的一言半語。
一步錯步步錯,蕭秦氏心思惡毒,看著太傅府的榮華富貴生了永遠留下甚至取而代之的念頭,而蕭釗却一直被蒙蔽,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最後一步步地和周荇宜淪爲陌路之人。
蕭釗一直覺得,他只想給蕭秦氏在蕭府一席之地,實際上幷沒有背叛周荇宜,也無數次暗示他只有周荇宜一個,可周荇宜一直沒能明白他的心意,反倒如此絕情,一走就是十年,心裡即想念又委屈。
萬萬沒想到,最後他以爲的嬌弱膽小的表妹,居然是個黑心腸的惡婦,暗害了他未出生的女兒、逼走周荇宜,最後甚至想要了周荇宜的命。
周荇宜輕嘆了一聲,悵然道:「我別的都可以原諒,但唯一無法釋懷的,還是那個胎死腹中的孩子,所以,我現在還是無法和你祖父回去。」
蕭阮輕「嗯」了一聲。
周荇宜的聲音頓了頓,隨後抬起眼來看向了窗外泛著綠意的樹梢,她的目光從樹葉的縫隙中透過,落在了不知名的遠處:「年少時的傾慕最爲刻骨,我和你祖父,從年少開始糾纏了三十多年,若是說能忘得一乾二淨,也是自欺欺人。我想過了,既然老天爺不讓我們一刀兩斷,那就給彼此一個機會,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真正對那個孩子釋懷,再來提其他的也不遲。」
蕭阮鬆了一口氣。
這個結果已經比原來的好了很多。祖母在慢慢放下心結,不再與祖父老死不相往來,這樣的話,在京城現在雲詭波譎的形勢中彼此也好有個照應,她也能放心一些。
就算再不捨,離別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地臨近了。
算起來,藺北行已經待在京城快半年了,靖安王府來了好幾撥人催他回去,他却置若罔聞,一直拖到了現在。周荇宜也曾經提出來,讓他先回西南,留下些人手護送蕭阮即可,公主府也會派侍衛隊隨行的,可藺北行却沒有同意,堅持要親自把蕭阮接回靖安王府。
四月十八這一日,靖安王府的迎親隊伍終於啓程。
十里紅妝、風光無限,除了蕭府和公主府的嫁妝,天子的賞賜也排了長長的一隊,顯示著蕭阮榮寵無雙的貴女身份。
蕭阮在公主府門前含泪拜別了周荇宜和蕭釗,又在城門口拜別了執意要送出來的雙親和弟妹,最後到了十里長亭,送到最後的蕭亦珩也要告別了。
蕭亦珩回京後,兄妹倆才見了兩面,此後便要長別,蕭亦珩萬分不捨,千叮萬囑。
「二妹妹,若是在那邊過得不舒心,你就回來,」他有些難過,「只要我在蕭家一天,便爲你撑一天的腰。」
「多謝大哥,」蕭阮揉了揉哭得乾澀的眼,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大哥終於可以心想事成了,未來的嫂嫂如此俠肝義膽,你一定要好好地對她。」
蕭亦珩和柳柳的感情,在經歷了多年的磨難之後,終於即將開花結果。柳柳以自己的膽識和聰慧爲自己脫了罪籍,恢復了何姓,又被封爲縣主,蕭家已經向何家提了親,兩人再過幾個月就要結爲夫妻了。
一提及未婚妻,蕭亦珩的眉梢眼角都是幸福之色:「我好不容易才娶到她的,當然會好好珍惜,可惜,你遠嫁西南,要不然的話,你和柳柳一定會成爲好姐妹的。」
蕭阮心裡的確很佩服這位千里追情郎的姑娘,這份果决,和當時她得知柳柳爲蕭亦珩殉情時一樣讓她震撼。幸好,這一世,兩個人都有了不同的結局。
一陣輕咳傳來,蕭阮轉頭一看,藺北行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蕭亦珩很是不快。
他雖然敬佩藺北行的手段,但對這門親事頗有微詞。在他看來,蕭阮嫁給誰都比藺北行强,既不用遠離京城,也不用擔心蕭阮受了夫家的委屈。
「讓這小子占了便宜了,」他有些忿然,「也就是呈青在江南平叛趕不回來,要不然的話……」
「大哥!」蕭阮低低地叫了一聲。
蕭亦珩嘆了一口氣:「唉,這都是命啊。呈青這兩天一直買醉,他放不下你,原本還說想來送你,後來又怕給你帶來麻煩,硬生生忍了,這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蕭阮沉默了片刻道:「大哥,再見只是徒增傷感罷了。你若當他是好友,就不能再讓他沉淪下去了。多辦些詩酒聚會,多替他攬些公務,讓他分散些注意力,漸漸把我忘了;若是他提及我,你就說我是如何如何地無情,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蕭亦珩看了她片刻,終於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了。」
藺北行終於忍不住了,大步走了過來,隱晦地提醒:「大哥,天不早了,再耽誤下去,只怕晚上趕不到住宿的地方了。」
蕭亦珩板著一張臉:「既然你馬上就是我的妹夫了,有些話我就不客氣直說了。」
藺北行面不改色:「大哥儘管說,我洗耳恭聽。」
「我這個妹妹蕙質蘭心,是天下一等一的好女子,」蕭亦珩正色道,「女孩子家心思細膩,我妹妹又是在家人的嬌寵下長大,你要收斂著點你橫掃西北的狠勁,多哄她疼她,千萬不能娶到手就不珍惜,給我妹妹臉色看。」
藺北行迎視著蕭亦珩的目光問:「大哥這是不相信我嗎?」
蕭亦珩的確不太相信。
他在江南的時候一聽說蕭阮許給了藺北行,氣得兩天都沒睡好覺,一想到自己嬌滴滴的妹妹要嫁給這個從屍山血海裡走出來的煞星,他就覺得心裡發慌。
只是這是啓元帝定下的婚事,又有祖母的許可,他再有意見也阻止不了。
「是,我不太信你,」蕭亦珩坦然地道,「你若是有本事就疼我妹妹一輩子,來打我的臉。」
「有些人擅長甜言蜜語、賭咒發誓,有些人喜歡身體力行、足履實地,」藺北行的神色誠懇,「我行事坦蕩,素來就是後者,隻愛做,不愛誇誇其談地許諾。大哥請放心,我會不會對阮妹妹好一輩子,你且拭目以待。」
「好!」蕭亦珩輕喝了一聲,「藺北行,我且信你這一回。你若違背你在祖母面前許下的諾言,就算在千里之外,我也會用盡一切手段將我妹妹帶走。」
藺北行抬手捶了他一拳:「放心,你沒有這機會。」
男人之間,有時候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讓人生出信任之感。蕭亦珩也剛從戰場上下來,貴公子身上原本只有兩三分的血性,此時已經有了七八分,和藺北行的灑脫霸氣有了些許神奇的相似,他盯著藺北行看了半晌,釋然地笑了,伸出拳頭兩人雙拳相抵:「好,北行,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妹妹就交托給你了!」
馬車的轔轔聲響了起來。
蕭阮挑起簾子往外看去,四月的艶陽高照,湛藍的天空下,京城巍峨的城墻連綿成一片,仿佛一道屏障,護衛著她曾經的家園。
蕭亦珩的身影筆挺,站在高高的長亭外,目送著她離開。
她不捨得挪開視綫,一直定定地瞧著,看著那身影漸漸變小,看著那城墻一點一點地變成了一條細綫,消失在了天際綫外。
再往前一看,天高雲淡、前路茫茫,也不知道迎接她的,會是怎麽樣的未來。
就這樣離開了被家人庇護著的生活,說心裡不忐忑,那都是假的。
她相信藺北行的承諾,但離愁還是悄然而生,眼底微微有些酸澀。
「姑娘,你先歇歇吧,」禾蕙察言觀色,替她放下了簾子,「這一路上趕路辛苦,要不,我替你念個話本聽聽?」
「不用了,」蕭阮悶悶不樂地靠在了車榻上,「馬車晃得厲害,你看多了也要頭暈的。」
「要不姑娘吃點東西吧?」木琉趕緊搬出了食盒,「這是大長公主特意命人備著的櫻桃,早上送來的時候還沾著露水呢,一定很甜。」
的確,一個個櫻桃又大又圓,嫣紅的薄皮透著誘人的光澤,讓人食指大動。
蕭阮怔怔地看了片刻,取了一個放進口中。
櫻桃很甜,蕭阮的眼裡却隱隱泛起了泪光。那個慈愛溫柔的祖母,可能很難再看到了。
她匆匆吃了一個,倒頭躺在了軟榻上,悶聲道:「我……我有點困,先睡一會兒。」
昨晚很晚才睡,早上又早起整理了行李、和家人道別,蕭阮真的困了,馬車晃啊晃啊,晃得她沒多久就進入了夢鄉。
夢裡很不安穩,她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一會兒火光衝天,一會兒刀光劍影,一會兒水漫金山……她仿佛置身於火爐冰山,半邊烈焰灼身,半邊冰寒徹骨,等她努力擺脫夢魘醒過來的時候,渾身汗涔涔的,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禾蕙……什麽時候了?」她喃喃地叫了一聲。
手被握住了,嬌嫩的肌膚仿佛被粗糲的沙石磨過。
蕭阮轉頭一看,藺北行坐在了軟榻前的小杌子上,正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作者有話要說:藺北行:我容易嗎我?
藺北行:終於沒人可以攔著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