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蕭阮心裡一動,幾乎以爲是藺北行拎著黃毛小兒來看她了。
這個念頭一起,她被自己逗樂了。
深更半夜的,外面又有侍衛隊巡視,藺北行怎麽也不可能這樣神出鬼沒地潜入了前廳。
「篤篤」的敲門聲傳來,楊澤衝在外面叫了一聲:「二姑娘,你這裡有沒有什麽异常?」
「沒有,怎麽了?」蕭阮納悶地問。
「剛才我聽到有异動,可能是野猫跑進來了,」楊澤衝的聲音頓了頓,還是有點不太放心,「二姑娘,你能開一下門嗎?我親眼瞧見你沒事了才放心。」
蕭阮只好把門打開了。
楊澤衝往裡探了探頭,確定蕭阮沒有被人挾持,這才放下心來。他站在門口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看來是我太緊張了,二姑娘,你別太累了,困了就睡一會兒,守歲這種事情,有心就好,也用不著真的一直通宵不睡。」
「好,你也多加小心。」蕭阮柔聲道。
楊澤衝的臉紅了紅,躬身退了下去。
這動靜一鬧,木琉醒過來了,羞愧地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我可真是太沒用了,這樣就睡著了。」
「做點事情就不會睡著了,」蕭阮想了想道,「你去厨房幫我做點棗泥糕,我想吃這個了。」
「現在?」木琉愕然瞪大了眼睛。
「是,快去吧,」蕭阮笑吟吟地道,「蒸得久一點,我喜歡吃軟軟的。」
木琉萬分不解,但也不敢違背,聽話地出門去了。
房間裡只剩下了蕭阮一個人,越發地靜謐了起來。蕭阮望著窗欞出神了片刻,轉身取了一根小棍撥了撥燈芯。火苗跳了跳,陡然旺了一下。
轉身一看,後面多了一個人,不正是黃毛小兒的主人藺北行嗎?
居然真的被她猜中了,藺北行任性妄爲,大年三十居然真的跑到這裡來了。
蕭阮朝他身後看了看:「黃毛小兒呢?」
「我學的,像不像?」藺北行一臉的自得。
蕭阮哭笑不得:「深更半夜私闖公主府,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小心讓楊澤衝抓到了交給大理寺法辦。」
藺北行哂然一笑:「這楊澤衝算是有點本事,能發現我的踪迹,但要想抓到我,只怕這輩子都做不到了。」
「目中無人、自吹自擂。」蕭阮被他這副拽上天的模樣氣得牙癢癢的,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那張笑吟吟的小臉又板了起來,柔嫩的唇瓣抿住了,看過來的眼神似嗔還喜,仿佛蘊含著千言萬語。
窗欞半開著,幾縷月光從縫隙中透了進來,將兩個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淺淺的,合幷成了一個。
藺北行定定的看著蕭阮,不知怎麽,腦中空白一片。
若是把那張唇瓣含住了親吻一下,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腦中忽然掠過這樣一個念頭,他的心口猛然一燙,四肢百骸中的血液也隨之滾燙了起來,齊齊往上直衝而去。
「你怎麽了?」蕭阮見他神情古怪、一語不發,不由得納悶了起來,「怎麽耳朵都紅了?是碳燒得太熱了嗎?」
藺北行醒過神來,狼狽地避開了蕭阮的視綫,悶聲道:「沒……沒有。」
「那你怎麽不說話?」蕭阮奇怪了,「這麽三更半夜過來,不會就是爲了證明你能在公主府來去自如吧?」
「當然不是,」藺北行凝視著她,語聲不由自主地便柔和了起來:「我有些話想和你單獨說,剛才慕呈青非得拉我走,笑話,他以爲把我拉走了,我就見不到你了嗎?」
蕭阮抿住了唇,努力克制著嘴角的弧度,恭維道:「好好好,藺世子最厲害了,是古往今來獨一無二的大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誰都不放在眼裡。」
藺北行矜持地笑了笑:「你知道就好。」
「那麽敢問藺大俠,年夜飯吃了嗎?吃了什麽?」蕭阮忍著笑和他嘮嗑,「這麽晚了,肚子有沒有餓了?要不要用點點心?」
藺北行還真有點餓了,他一直惦記著來找蕭阮,晚飯匆匆吃了幾口,安排了一些事務後便在公主府旁邊溜達,楊澤衝把公主府的防衛安排得很是周密,他好不容易才瞅准個機會用了聲東擊西之計潜了進來,頗費了一點周折。
抓過一盤豌豆黃吃了兩塊,他滿不在乎地道:「我孤零零的一個人,也沒什麽年夜飯不年夜飯的,就加了一盆餃子而已。」
蕭阮的心被撞了一下。
這個萬家團聚的日子,藺北行却只能在遙遠的他鄉一個人孤苦寂寞地生活,連一頓團圓飯都吃不上。
「藺大哥,你多吃點,」蕭阮把一碟花生和桂花糕也推了過去,有些懊惱,「早知道這樣的話,你還不如留下來在我家吃了年夜飯。反正我祖母留你下來陛下也不會怪罪什麽。」
藺北行的心頭越發熱了。
眼前的女子眼神溫柔,語聲中透著真誠的關切之情。
孤身在京城這麽多年,他幾乎從來沒有放鬆過對上頭那一位的警惕,定下以進爲退的策略時也曾徹夜不眠,深怕一個决策出錯,便讓遠在千里之外的靖安王府雪上加霜,更讓跟隨自己入京的這一幫人都陷入困境。他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被人懼怕討厭,習慣了無人關心,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覺得這樣的軟語溫情會讓他覺得如此慰貼暖心。
「沒關係,你現在這樣陪我,我很心滿意足,」他輕聲道,「這是我這些年來,過得最開心的一個大年夜……」
蕭阮心裡發酸,替藺北行斟了茶,又舉起茶杯:「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願你早日回歸西南,和家人團聚。」
藺北行一怔,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毛尖帶著一股清香,却也帶著幾分苦澀,把他心頭的熱意澆得凉了幾分。
蕭阮的話仿佛當頭棒喝,把他從一片脉脉溫情中抽離了出來,他想起了自己的來意。
凝視了蕭阮片刻,他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匣子來:「給你。」
「是什麽?」蕭阮好奇地打了開來。
裡面是一枚印章。
印石是稀有名貴的壽山石月尾綠,淺綠上帶著幾分淡黃,上部刻著牡丹纏枝花紋,脉絡精細、栩栩如生;印面上沅水居士這四個字的小篆,排版設計得很有特色,大疏大密,把工穩和寫意結合得天衣無縫。
整個印章溫潤、凝膩,在燭光下散發出潤澤的光芒,仿佛一位隱居山野的雅士,令人愛不釋手。
蕭阮又驚又喜,來回反復看了好幾遍,恨不得立刻到書房去試試:「這印章太精緻了,哪裡刻的?印在紙上一定很漂亮。」
「我親手刻的,花了一點功夫。」藺北行輕描淡寫地道。
蕭阮真的吃驚了。
這可不只是花一點功夫能做到的,無論從選材還是雕工,只怕都是作廢了無數塊印石才做出了這麽一方完美的印章。「你……你親手刻的?怎麽花這功夫?」
藺北行輕哼了一聲:「怎麽?我就不能做風雅之事了?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是不會做,是不屑做而已。日後你要是再去抄那慕呈青的詩詞歌賦,便在下面印上這個,我看他還得意個什麽!」
蕭阮哭笑不得:「不就是上次在龍潜寺見了一次,你怎麽還念念不忘了?那是念空禪師喜歡慕師兄的詩詞,我便寫來送給念空禪師的。」
藺北行的臉色稍霽:「就這麽一次?」
蕭阮想了一下:「認真寫的就這麽一次,其餘的都在家裡隨便寫寫而已。」
藺北行心裡酸溜溜的:「以後你也隨便印印我的印章。」
「好好好,每一幅字都印上。」蕭阮哄他。
「那可說好了,」藺北行的目光炯炯,「你不能食言。」
蕭阮拿他沒辦法,只好點了點頭,不過,她還是有些不解:「藺大哥,怎麽好端端的你送我禮物?我也沒準備什麽回禮,這可太失禮了。」
藺北行的眼神一滯,好一會兒才道:「你馬上就要及笄了,我怕到時候沒有空見你,便提早送了。」
按照大乾的慣例,蕭阮十五歲的及笄禮將會定在二三月間,還有兩個月左右的時間。
蕭阮仿佛明白了什麽,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旋即恢復了正常:「那好,我就收下了,以後等你加冠了,我再回禮給你。」
藺北行還想再說些什麽,院子裡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脚步聲響起,木琉回來了。
藺北行不得不後退了兩步,深深看了一眼蕭阮,壓低聲音道:「我先走了。」
他的身影一閃,從窗戶中一躍而出,在木琉推門而入的那一刹那倒勾上了屋檐。
「二姑娘,棗泥糕好了。」木琉端著托盤進來了,一股香味隨之而來。
蕭阮深吸了一口氣,壓住了眼底的酸意,接過棗泥糕嘗了兩口,却有些食不知味。
藺北行這是要走了吧?所以才會特意這樣三更半夜地過來送印章給她。
這大半年的相處,藺北行待她一片赤誠,在她面前收斂了曾經的囂張和霸道,她不知不覺間就把這個以前避之不及的煞星當成了真正的「藺大哥」。
然而,離別來得如此猝不及防,讓她心生酸澀。
「二姑娘,你怎麽了?」木琉見她這副模樣,有些心慌,「是什麽地方不舒服嗎?」
蕭阮搖了搖頭,情緒低落地道:「沒什麽,可能是這幾天太冷了,所以高興不起來。」
「二姑娘,天很快就熱了,而且我聽說今年的元宵特別熱鬧呢,」木琉挖空心思想著好玩的事情逗蕭阮,「京兆尹特意讓工匠做了幾艘漂亮的花燈船,到時候會放在雲亭河上。我也新學了幾個花燈的式樣,到時候一起去放。」
「好。」
「到時候出去玩的人一定很多,姑娘一定會收到很多花燈。」
「花燈弄一盞放放就够了,要那麽多何用?」
「二姑娘,你這就不知道了吧?我也是才聽說,京城這裡,若是傾慕哪家姑娘,便要在元宵佳節送一張花燈探探口風,若是彼此愛慕,來年便可以提親了。」
……
藺北行在屋檐上趴著,聽著房間裡主僕兩人的對話。
寒風陣陣襲來,他的心也隨之忽冷忽熱,腦中有無數個念頭在衝撞著,找不到出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底下的燈滅了,天邊隱隱出現了一道魚肚白。
蕭阮和木琉一起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去自己的院子睡覺去了。
他這才恍然清醒過來,借著夜色的掩護飛快地出了公主府。
外面賀平寧和陳碑之一直領著人等著,一見到他的身影總算鬆了一口氣,跟在他身後默默往靖安王府趕去。
到了王府,藺北行還了無睡意,在臥房中來回踱著步,賀平寧和陳碑之兩人面面相覷了片刻,陳碑之硬著頭皮上前問:「世子,你還有什麽事嗎?該歇息了,這幾天要養足精神才行。」
藺北行停下了脚步,下定了决心:「平寧、碑之,計劃有變,我們還是晚幾天再走,等過了元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