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毛團兒忽然上吐下瀉,幾次過後,趴在草地上一動不動,奄奄一息。難以想像,小半個時辰前它還靈活地東跑西竄,把公主府裡的人折騰得人仰馬翻。
蕭阮的眼眶通紅,眼裡含泪,看著奄奄一息的白毛團兒一籌莫展,哽咽著道:「都是我不好,爲什麽要把它從山裡捉來,要是它死了可怎麽辦……」
也不知怎麽了,一樣是梨花帶雨、泪光點點,蕭阮的模樣比剛才那個秦六姑娘的好看多了。
藺北行的心都被哭得擰了起來。
要是能把她抱入懷裡,親手替她擦去眼角的泪珠,把她哄得笑逐言開……
藺北行的腦中遐想連篇,不自覺地盯著蕭阮看了半晌,連聲安慰:「這有什麽?死不了的,有段琪安在呢。」
蕭阮一怔,驚喜地叫了起來:「對,有段大夫!可是……段大夫……他會替兔子看病嗎?」
藺北行猛然回過味來。
糟糕,段琪安這破脾氣,要是讓他給一隻兔子看病,說不定立刻負氣卷著鋪蓋走人了。
但話已經出口,不能更改,更何况,他也見不得蕭阮再傷心了,只好委屈段琪安了。
「你等著,我來想辦法。」
過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段琪安背著藥箱跟著過來了,一見這隻兔子,臉色黑得像鍋底一樣,撥弄了幾下便下了斷言:「被喂了巴豆了,再拉下去就虛脫死了。死了便死了,不就是一隻畜生嗎?」
自然,段琪安拗不過蕭阮的泪眼和藺北行的威逼,只好放下了神醫的身段,替他口中的畜生出診了。
那邊段琪安替白毛團兒看病,這邊蕭阮和藺北行琢磨誰是凶手,居然偷摸摸給白毛團兒喂了巴豆。
外頭一個被派了照顧白毛團兒的嬤嬤仔細把昨晚和早上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沒吃什麽奇怪的東西啊,就是早上好多姑娘們來玩,一個個都拿了東西喂,韓家那姑娘喂得最多了。我攔了一次,怕她們喂太多了讓兔子撑死了,韓家那姑娘說了我一通,說,不就是一隻抓來的野兔嗎,死了就死了……」
韓七姑娘和崔茱兒是手帕交,也是崔茱兒在外面的傳聲筒。
早上蕭阮還在納悶,怎麽韓七姑娘會跑到她這裡來玩,原來心裡打的是這個齷蹉的主意!
崔茱兒可真是太惡毒,算計她不成丟了醜,現在居然把氣出到了無辜的白毛團兒身上。
蕭阮的臉都氣得白了。
藺北行瞟了她一眼:「怎麽,你知道是誰?」
「崔茱兒指使剛才來的韓七姑娘幹的。」蕭阮氣恨地咬住了唇。
藺北行挑了挑眉:「要不要我替你出氣?」
「怎麽出氣?」
「怎麽都行。嚇唬嚇唬她們?或者找茬揍她們的兄弟一頓?」藺北行想了兩個主意。
蕭阮思忖了片刻,心中一動:「有了!」
下午,啓元帝一行人從育王寺回來了。一回來,南蘅宮裡就傳出來消息,昨天蕭二姑娘抓來的那隻兔子上吐下瀉,折騰了沒多久死了,蕭二姑娘傷心得不得了,晚飯都沒吃。
蕭亦珩和慕呈青立刻趕過去安慰,後來連太子和四皇子也跟著過去了。幾個交好的姑娘去探望了一下,出來納了悶了:「蕭妹妹可真是糊塗了,非得說她那隻白兔是兔子精,說是這兔子精被人害死了,一定會去報仇的,到時候讓凶手惡鬼纏身。」
韓七姑娘聽得白了臉,瞅了個空就去了崔茱兒那裡:「崔姐姐,你說她怎麽一直這麽說啊?不會那隻兔子真的有鬼吧?」
崔茱兒冷笑了一聲:「聽她胡說,死都死了,還能變鬼來嚇我們不成?」
「我……有點怕……」韓七姑娘只覺得背後陰風陣陣,心裡慌亂。
「這點小事就怕成這樣,沒出息。」崔茱兒斥責了她一句,「回去好好睡上一覺,等回了京城,就算它成了鬼也找不到你在哪裡了。」
韓七姑娘只得回房去了。
到了晚上,白天好好的天忽然就變了,刮起了一陣陣的妖風,在山裡的竹林和石縫中打著旋兒,變成了一聲聲奇怪的回旋聲,聽著就有些嚇人。
翌日一早,啓元帝起駕回宮,衆人都跟著出了宮門,等候隨行的馬車。
蕭阮站在門口,四下一看,只見韓七姑娘披著厚厚的斗篷,被兩個婢女一左一右緊緊地攙扶著,臉色蠟黃、眼底含泪,身子還時不時地哆嗦一下;而最前面的崔茱兒也臉色不佳,眼底一圈青黑。
秦六姑娘凑了過來,一臉的心有餘悸:「蕭妹妹,你聽說了沒?昨晚北芷宮裡鬧了鬼了!聽韓家兩個丫頭說,是一隻兔子精過來追著韓姐姐討命,鬧騰了一個晚上,連崔姐姐那裡也沒放過。」
「是嗎?」蕭阮心裡暢快不已,面上却只是淡淡地應了一句。
「你說,」秦六姑娘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問,「那鬼會不會就是你死去的那隻兔子變的?是不是她喂了你的白毛團兒吃了什麽不乾淨的東西?聽說有好幾個兔子精,會不會是你的白毛團兒叫了幫手來?」
「這種事情誰能說得清呢?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蕭阮笑了笑,「我倒還盼著白毛團兒能現身過來看看我呢。」
「那是,多好看的兔子啊,變成了鬼一定也很好看。」秦六姑娘一陣惋惜,「它來看我了我也不怕。」
蕭阮忍住笑,朝著藺北行所在之處看了過去,這隻昨晚在北芷宮把韓七姑娘和崔茱兒嚇得魂飛魄散的「兔子精」也正朝她看了過來。
的確是一只好看的鬼,還是一隻霸氣的鬼。
一路上,藺北行的心情都很好。他回禀了啓元帝,說是難得出城一趟,想要四處看看慢慢回京,特意留在了最後。
到了下午,藏在馬車裡的白毛團兒已經不拉肚子了,又恢復了以前的神氣,他找了一個野外山坡,把這隻兔子放了生。
兔子好像也有些靈性,躲在一顆灌木叢中看了他好一會兒,又朝著行宮的方向看了片刻,這才鑽進了樹林不見了。
藺北行朝著白毛團兒消失的方向微微出神,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世子殿下,只不過是一隻畜生罷了,爲什麽要爲它花費了這麽多心力?」賀平寧實在忍不住了,「昨夜我們幾個爲了它鬧出了這麽大動靜,現在又爲了它特意留在城外,你瞧瞧這四周暗藏的羽林衛,都是陛下派來監視我們的,何必呢?」
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了,藺北行瞟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又在心裡腹誹我爲美色所迷、難成大事?」
賀平寧垂首道:「屬下不敢。但屬下的確不明白,爲什麽殿下一碰到蕭阮就完全變了個人?這一次的圍獵也是,殿下爲何要在陛下面前搶這個魁首之榮?平白引來了陛下的懷疑,豈不是讓自己在京城更加舉步維艱?」
「問的好。」藺北行背著手踱了兩步,看向了遠處巍峨的京城,「我在京城就是個四處惹是生非的刺兒頭,從來沒有刻意掩飾過我的身手,陛下在西南的綫報想必也知道我自幼便在軍營長大,騎馬射箭無一不精,你覺得,如果我在秋狩隱忍不發和囂張跋扈,哪個更能讓陛下放鬆警惕?」
賀平寧楞了一下,恍然明白了過來。
乍眼一看,的確是隱忍不發不會引起啓元帝的注意,但是等秋狩一過,啓元帝若是仔細思量,只怕藺北行的隱忍不發會更讓他懷疑。
而現在藺北行雖然暴露了他的身手,但原來的囂張跋扈却一脉相承,尤其是在圍獵台前說的那番話,幾乎得罪了在場所有的武將,讓這有勇無謀的形象在啓元帝心中定了格。
但他還有點不服:「殿下的確深謀遠慮,但昨晚在行宮嚇唬崔茱兒和韓七姑娘、今天又單獨留下放生這隻畜生,難道不就是爲了蕭二姑娘嗎?」
「爲了她又如何?」藺北行反問,「我在行宮裝神弄鬼,陛下不正樂見其成?就像你說的那樣,爲了討好一個女子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豈是胸懷大志之輩?」
賀平寧立刻跪了下來:「是屬下出言無狀了,請殿下責罰。」
陳碑之深怕賀平寧又挨了板子,趕緊替他說話:「殿下,平寧也是爲了殿下著想,心急了些,還請殿下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寬容一二。」
藺北行擺了擺手:「起來吧。」
賀平寧起了身,神情凝重:「殿下,那現在我們是不是要去兜上幾圈,迷惑一下陛下派來監視我們的人?」
藺北行點了點頭,他正有這個打算。
賀平寧明白了什麽,有些興奮了起來:「殿下的主意太妙了,狼來了幾次,只怕最後一次我們要走的時候,他們也當我們是在玩呢。」
藺北行的眼神一滯。
賀平寧捕捉到了他這一絲細微的眼神變化,心裡不由得「咯噔」了一下:「殿下,我們原本的計劃,應當不會變動的吧?」
藺北行沉默了片刻:「不會。」
「那就好。」賀平寧放下心來。
「太好了,」陳碑之也興奮了起來,壓低聲音道,「終於可以離開這個囚籠了。」
藺北行原本愉悅的心情,却一下子有些低落了下來。
站在高坡上,往著京城的方向看去,只有一道影影綽綽的城郭綫,看不清那個無形囚籠的模樣,然而,他的眼前却閃過了一張輕淺誘人的笑靨,如此清晰。
任憑他在下屬面前說得漂亮,但他騙不了自己。他心裡明白得很,他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爲了什麽。
如果沒有蕭阮,他雖然也不會隱忍不發,但却不會去奪魁首這個虛名,至於給白毛團兒報仇,那更是天方夜譚。
如果他離開了京城,是不是就再也看不到這張臉龐了?
這個念頭一起,胸口好像被什麽抽空了似的,悶得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