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冬日的寒風凜冽,但藺北行依然跪得筆挺。他的神情冷肅,眼神犀利,那氣勢,仿佛此刻他幷不是跪著等候提親的結果,而是面前有千軍萬馬等著他的運籌帷幄。
陳碑之和賀平寧一左一右護在他的身後,賀平寧的眼中早已滿是忿忿之色。
這兩年藺北行浴血奮戰、身先士卒,不僅收復西南,幷將西戎的領地幷入大乾,讓西南重新恢復了安寧繁榮,這讓藺北行在所有西南人的心目中幾乎成了神一樣的存在,賀平寧身爲他的心腹,自然也這樣認爲,受不了他這樣被別人輕慢和侮辱。
「王爺,我們走吧,」他壓低聲音道,「天下女子又不止她一個,你何苦呢?」
藺北行巍然不動。
「你回去唄,我陪著王爺,」陳碑之樂呵呵地道,「省得你氣死。」
「你——」賀平寧真的要被氣死了。他和陳碑之生死之交、情同手足,唯有在這件事情上意見徹底相左,也不知道爭辯、吵鬧了多少次,誰都說服不了誰。
身後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拌著嘴,藺北行心裡有點焦躁。
心上人就在離他不遠的側殿裡,再也不是從前那樣遙不可及,可他想要蕭阮的迫切,却比從前還多了幾分。此來京城,他定下了上中下三策,布下了天羅地網,可沒想到的是,這上策一開場就出了紕漏,把大長公主給氣得暈過去了。
他明白周荇宜在蕭阮心中的地位,若是周荇宜有個什麽好歹,只怕就算他把蕭阮强娶回去,蕭阮也不會再理他了。
殿門依然緊閉著,他的目光炯炯,恨不得把那扇門盯出一個洞來,看看裡面的情形。
不知道過了多久,側殿的門終於開了,蕭阮扶著周荇宜走了出來。
藺北行猛然鬆了一口氣,,急急地道:「大長公主,你沒事吧?是我的不是,讓你受驚了。」
周荇宜沉著臉看了他片刻:「你起來吧。」
藺北行迎視著她的目光,一動不動:「大長公主,我傾慕阮妹妹已久,日思夜想盼著能娶她爲妻,還望大長公主看在我一片誠心的份上,答應我的求娶。西南雖然離京城路途遙遠,但日後若是阮妹妹思念親人,可以隨時返京省親,大長公主若是得閒,也可以去西南長住。」
「你倒想得周全,」周荇宜淡淡地道,「但一個女子若是嫁人,最要緊的便不再是這些瑣事。」
藺北行恍然大悟:「我知道大長公主視阮妹妹如珠似寶,捨不得她受半分委屈,若我能娶阮妹妹爲妻,必定不會做出什麽對不起她的事情,這輩子我願只有阮妹妹一人,對她一心一意、白頭偕老。」
「王爺!」賀平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失聲叫道。
周荇宜終於微微動容。
尋常世家三妻四妾都是普通,藺北行身爲靖安王,居然能當衆許下這樣的承諾,不可謂不誠心。就算男人的甜言蜜語不可全信,日後他想要納妾時總也要掂量掂量今日的這番誓言。
「好,記得你今日在我面前說的話。」周荇宜的神色凝肅,「若是有朝一日你背信弃義做出什麽對不起阮兒的事情,就算遠在千里之外,我也會把她接回來,和你恩斷義絕。」
「大長公主放心,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如果違背此誓,」藺北行的聲音頓了頓,手往腰間一探取出了腰間佩戴的玉佩來,「如果違背此誓,讓我有如此玉!」
「啪」的一聲,玉佩被掰成了兩半。
周荇宜十分滿意:「起來吧。」
「大長公主,你的意思是……」藺北行的心口怦怦亂跳了起來。
「把你跪壞了,讓我去哪裡再找一個像你這樣膽大妄爲的准孫女婿呢?」周荇宜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渾身的血液瞬間朝上涌去,藺北行的腦中一陣暈眩,猛地從地上竄了起來:「大長公主,你這是答應了?」
蕭阮倒是被他嚇了一跳:「你……小心些,別嚇到了祖母!」
「阮妹妹,我……我……」藺北行一連「我」了幾聲,伸手想去抱她,却在周荇宜的目光中縮回手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送你回府!」
嚴寒的冬日一下子變得好像春天一般暖意融融。
藺北行深諳夜長夢多的道理,等不及過完年便立刻尋了京城最好的媒婆,開始三媒六聘,將六禮有條不紊地進行了起來。大過年的正是走親訪友的時候,蕭阮的這門親事也迅速地傳遍了京城,登門拜年道賀的親朋好友不少,蕭翊和蕭陳氏喜憂參半,喜的是靖安王位高權重,又聽說他在小年夜誠心求娶幷發下重誓,足見藺北行的心意;憂的是蕭家和靖安王府有這樣的前仇擺在這裡,又遠隔千里,萬一蕭阮受了什麽委屈,他們鞭長莫及。
「娘,你放心吧,」蕭阮安慰道,「藺大哥不是這樣的人,他一言九鼎,說了會對我好,就會對我好的。」
蕭陳氏愁眉不展:「我怎麽聽說他凶神惡煞的,砍人腦袋跟切瓜似的,還把仇家五馬分屍了,哎呦,那畫面我都不敢去想。阮兒,你這嬌滴滴的一個姑娘家,豈不是被他碰一個手指頭就碎了,我這心……怎麽都懸著放不下來。」
蕭玨在旁邊「噗嗤」樂了:「娘,你把未來姐夫說得也太可怕了。他要是真這麽凶,祖母能答應他把姐姐娶走?依我看,就算他再厲害,在二姐姐面前也要化爲繞指柔。」
「你又知道了。」蕭陳氏瞪了她一眼。
「娘,我當然知道,未來姐夫喜歡著我姐呢,」蕭玨俏皮地笑了笑,「兩年前在秋狩的時候,他的目光就一直圍著二姐姐打轉,還抓了一隻小兔子給二姐姐玩呢,一定是那時候就已經很喜歡二姐姐了。」
自從兩姐妹和好之後,蕭玨不再盯著那些蠅頭小利,眼界放寬了很多,整個人日漸開朗活潑,和蕭阮的相處越來越融洽,兩姐妹之間也有了說不完的親密話。
「哪有的事?」蕭阮的耳根一燙。
「肯定有,說不定你一來京城,他就盯上你了,」蕭玨煞有其事地道,「要不然他以前總和大哥過不去,怎麽一認識你就和大哥客客氣氣的了?還這麽熱心,替你找來了西南的神醫幫祖母看病,這要不是喜歡你,怎麽不見他和別家府裡的姑娘這麽獻殷勤?」
蕭陳氏將信將疑,不過,擔憂的心情倒是被撫慰了不少。
「二姐姐,你放心地嫁去西南吧,」蕭玨寬慰道,「祖母、爹娘這裡有我照應著,出不了什麽偏差。」
「還有我呢。」蕭茹神氣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蕭亦鳴也凑了過來,一臉的期盼:「二姐姐,我聽說未來姐夫很厲害,一箭就能射死一頭黑熊,能不能也讓他教教我呀?」
蕭茹去捏他胖乎乎的胳膊:「五弟,你瞧瞧你這身肥肉,只怕還沒拉開弓自己就成了黑熊的點心了。」
……
一家人說說笑笑,總算把蕭阮遠嫁的遺憾驅除了不少。
用罷了午膳,又陪著父母招待了一會兒親友,眼看著天色漸晚,蕭阮便出了家門回公主府去了。
馬車晃悠悠的,蕭阮靠在車榻上閉目養神,禾蕙和木琉在旁邊替她揉捏著肩膀。這些日子蕭家幾個頂梁柱都不在,蕭陳氏也不是個果决的人,很多事情都要來問問她的主意,她兩頭跑著不免累了些。
不一會兒,馬車停了下來,禾蕙挑開車簾正要下車,忽然輕呼了一聲。
「怎麽了?」蕭阮納悶地問了一句,走出去一瞧,只見車夫倒騎在馬車上,帶著一頂斗笠看不清楚臉龐,只是那身影却十分熟悉,寬肩窄腰、身姿挺拔,不正是她的未婚夫婿、靖安王藺北行嗎?
「是我。」藺北行的聲音低沉。
「你……你來幹什麽?」蕭阮哭笑不得,她環顧四周,發現馬車沒有去公主府,而是到了九曲園的門口,她和藺北行第一次正式稱兄道弟的地方。
「我來替你趕馬車,」藺北行壓了壓斗笠,狡黠地道,「剛才趕著趕著,這馬車壞了,只怕要修個小半個時辰,不如請二姑娘移步九曲園中,聽個小曲再走。」
木琉和禾蕙輕笑著掩住了唇。
蕭阮的臉一紅:「別胡鬧,祖母到時候要找我了。」
藺北行有些不滿:「這麽多天沒見了,你就不想我嗎?」
天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原本他以爲,兩個人既然定下了名分,這要見面便容易得多了,就算蕭阮出不來,他每天到公主府裡去逛一圈,找蕭阮聊聊天、說說話豈不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沒想到周荇宜旁的時候都很開通,偏偏定下名分之後古板了起來,不僅不讓他見蕭阮,到了後來連公主府的門也不讓他進了,只說是兩家已經在議親了,還是要避嫌一些,不能再隨意見面了,免得讓人笑話。
這繁文縟節的,他也不懂,只是見不到蕭阮,心裡頭仿佛有一把火在燒似的,整個人都坐立不安,今天終於忍不住半道來劫了馬車,偷偷見上一面聊慰相思。
藺北行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悶悶不樂,蕭阮的心不知怎麽地就軟了一下,只好瞪了他一眼:「好,藺車夫,勞煩你在這裡好好修車,我去裡面聽個戲,要是車修不好,看我怎麽罰你。」
「是,二姑娘,」藺車夫精神抖擻地應了一聲,「怎麽罰我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