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蕭阮本能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周衛熹一直對她心懷不軌,成天「阮妹妹」長,「阮妹妹」短地哄她,今天突然反常地責問,一定是因爲前一陣子率軍出征一事。
可是那日在南書房中只有她、啓元帝、雲珛三人,周衛熹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呢?
啓元帝不可能會告訴周衛熹換了主帥的原因是她的勸諫,雲珛更不可能了,他是周衛旻的人,怎麽也不會去向周衛熹示好。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
蕭阮腦中的念頭一閃而過,鎮定自若地朝著周衛熹行了禮:「太子殿下這是聽了誰的攛掇?陛下對殿下寄予了厚望,殿下未來是要承繼大統的,我祖父也向來對殿下贊賞有加,我是吃錯了什麽藥,要在陛下面前說殿下的壞話?」
周衛熹的眼中猶疑了一下。
他聽到密報也是不信,反復問了兩次,這才暴怒不已,覺得自己一片深情碰到了這麽一個薄情寡義的女人,恨不得立刻折了蕭阮的翅膀,把她抓到自己身旁好好教訓一番。
可蕭阮這副不慌不亂的模樣,絲毫沒有被戳穿後的狼狽,難道密報有誤?
「你別再騙我了,」周衛熹計上心來,半真半假地試探,「是父皇告訴我的,你力薦老四去江南平叛,難道父皇還會騙我?」
「原來是這件事情啊,」蕭阮輕笑了起來,「殿下真是誤會了,想必是陛下這些日子爲了江南之事憂心,只對你說了頭,沒有說尾。陛下當日問我時,我的確覺得是四殿下去比較合適。太子殿下千金之軀,怎麽能隨便領軍出征?太子殿下對祖父、對江山社稷的一腔熱血,讓人敬佩,但是刀槍無眼,這要是有個萬一,讓我和祖父如何自處?陛下英明神武,心裡頭定下的人選怎麽可能讓我區區一名女子左右?想必陛下心裡也是這樣想的,不希望太子殿下去涉險,捨不得太子,所以我一提,陛下便定下四殿下了。」
周衛熹心裡信了幾分。
這說辭和啓元帝的不謀而合。
他的臉色稍霽,頗爲不甘心地道:「江南那邊只是些流寇罷了,這十萬大軍一去,他們還不嚇得望風而逃?這大好的……形勢,白白讓老四撿了便宜,你呀,婦人之見,以後不要再亂出主意。」
蕭阮忍不住捏緊了拳頭。
這一場事關大乾國土安危的出征,竟然被周衛熹視作了搶奪功勞、爲自己添光加彩的籌碼。他如此大意輕敵,怪不得前世會大敗而歸,還連累蕭亦珩爲他送了命。
「太子殿下,你不必緊張,」她忍不住半嘲諷地刺了一句,「四殿下是你的弟弟,以後也是你的臣子,他的功勞,不也是你的功勞?」
周衛熹沒聽出話語中的嘲諷,頗爲自得地笑了笑:「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算了,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
蕭阮一刻也不想在周衛熹面前多待:「太子殿下,若沒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進去了。」
周衛熹叫住了她:「阮妹妹,等一等。」
蕭阮不解地看著他:「太子殿下還有何事?只怕陛下快要到了,你我還逗留在外面不太妥當。」
皎潔的月光下,一張巴掌大的精緻小臉被裹在了狐裘中,那眉心微蹙,鼻尖微微泛紅,微顫的眼睫下一雙墨瞳清澈誘人,透著一股楚楚可憐的韵味。
周衛熹看得心頭髮燙,脫口而出:「阮妹妹,你現在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我喜歡你,你就應了我入了東宮吧?我會對你好的,崔茱兒那邊你不用怕,我以後什麽都會依你的。」
蕭阮又驚又怒,咬緊牙關才沒有痛斥出口:「太子殿下說笑了,蕭阮福薄,只怕當不起這喜歡,當日皇后娘娘既然選了崔姐姐,就說明你我沒有緣分,還是不要强求了。」
說罷,她後退了兩步,彎腰福了一福,轉身快步往大殿裡走去。
到了大殿,燈火通明,周荇宜和平王妃都關切地朝她看了過來,蕭阮朝她們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在周荇宜身旁坐了下來,蕭阮緊綳的身體這才放鬆了些,後背凉颼颼的,竟然起了一身的冷汗。
「去哪裡了?」周荇宜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太子殿下找我。」蕭阮小聲道。
這下連周荇宜的眉頭也皺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細說,門外有人叫道:「陛下駕到!太子殿下駕到!靖安王藺北行到!」
話音剛落,啓元帝進來了,周衛熹和藺北行落後半步,也跟著一起進了殿門。啓元帝面帶微笑,藺北行神態恭謹,半分都看不出兩年前兩個人互相猜忌、幾乎要翻臉成仇的模樣。
衆人起身見了禮,啓元帝示意內侍,把藺北行安頓在客位的首桌、他的右下首。
靖安王身爲异姓王,又是啓元帝的晚輩,這樣的位次足見啓元帝對他的器重和恩寵。蕭阮心裡也不知道是喜是憂。
高興的是,藺北行這次真的算是榮歸京城了,連啓元帝都敬他三分,從前看不起他的那些人,只怕給他提鞋都不配了。
憂愁的是,藺北行現在如日中天,要是現在他真的心存反意,幫他脫逃的自己真的要成了大乾的罪人了。
藺北行連忙推辭:「還是請大長公主居首,大長公主是我最爲敬重的長輩,我不敢逾越。」
來回客氣了一番,藺北行的位置放在了大長公主的右側,正好在蕭阮的旁邊。啓元帝對他這樣的禮讓甚爲滿意,笑吟吟地吩咐開席。
許是今日爲了應景,藺北行穿了一件暗紅色四海雲紋錦袍,骨子原有的蕭殺之氣被很好地隱藏了起來,整個人看起來氣宇軒昂、氣勢不凡,引得殿內那些還未婚配的貴女們偷偷側目。
要知道,藺北行還不到二十便已經封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長得俊朗英挺,還沒有王妃,豈不是最佳的夫婿人選?
只可惜藺北行正襟危坐、目不斜視,連眼角的餘光都沒有分給她們一分。
酒菜一道道地上來了,衆人舉杯,祝願啓元帝福壽綿長、祝願大乾國泰民安。
啓元帝一眼瞥見了蕭阮,笑著道:「阮兒這是第一次來,可別拘謹了,有什麽想吃的嗎?儘管和身後伺候的說就是了。」
「多謝陛下恩典,」蕭阮趕緊道,「這菜肴豐盛美味,臣女喜歡得很。」
「這些日子你且放寬心些,太傅一心爲國,年過半百還爲朕遠赴江南平定賊亂,你是他最心愛的孫女兒,朕要照顧好你,也免得讓他心裡挂牽。」啓元帝感慨著道。
蕭阮心裡一暖。
不管啓元帝心裡是怎麽想的,但這一番話當衆說出來,不僅令人感動,也爲她在在座的皇家成員面前長了臉。她正色道:「多謝陛下,些許叛賊不足爲懼,祖父和四殿下一定能平安歸來,天佑我大乾。」
「二姑娘說得好,天佑我大乾。」
「陛下洪福齊天,大乾必定無憂。」
……
衆人紛紛祝酒。
坐在周衛熹身旁的崔茱兒也不得不起身,跟著說了幾句祝願的話。她的面上笑吟吟的,心裡却恨得牙癢癢的。
啓元帝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對這麽一個外姓女子如此榮寵。
這皇家的家宴,蕭阮有什麽資格前來參加?來參加了還不算,這啓元帝一來,句句話都圍著蕭阮打轉,讓蕭阮又成了全場矚目的焦點,把她這個太子妃的風頭都搶走了一大半。
幸好,這一次她有致勝的法寶。
崔茱兒定了定神,捂著嘴乾嘔了兩聲。
啓元帝狐疑地朝她看了過來。
她含羞帶怯,起身請罪:「陛下恕罪,臣媳失禮了。」
啓元帝楞了一下,看向皇后:「皇后,茱兒這模樣,是……」
皇后笑著道:「臣妾正要找機會和陛下說呢,茱兒有喜了,剛才太醫診了脉,說是脉相有力,說不好就是個男胎。」
周衛熹十分意外,待了一下後便高興地扶住了崔茱兒:「茱兒,真的嗎?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快,快坐下來。」
崔茱兒一臉的溫柔:「你和父皇這幾日一直操心國事,我想給你們一個驚喜。」
啓元帝大笑開懷:「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雲珛,傳朕的旨意,讓太醫院務必早晚往東宮問診,不得有半點差池,衛熹,東宮有什麽缺的,儘管向內務府提,這是朕的第一個嫡孫,你們一個個都給朕小心了。」
崔茱兒應了一聲,眼角的餘光得意地瞟向了蕭阮。
就算蕭阮現在再得聖心又怎麽樣?這一次江南叛亂,十有八九*她的祖父和長兄是要折了,蕭家剩下蕭涵、蕭翊兩兄弟撑不起大梁,大長公主也日漸年邁,以後這天下還不是東宮的?只要等她腹中的孩兒出生,啓元帝有了這嫡長孫,她這個太子妃的地位便穩如泰山,日後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要磋磨一個沒有靠山的蕭阮還不是易如反掌?
這日子還長著呢,看誰能笑到最後。
大殿裡一片喜氣洋洋,衆人都紛紛上前道賀恭維。蕭阮也不能例外,上前說了幾句恭維話。
崔茱兒一一應了,笑著拉住了蕭阮的手:「蕭妹妹,我們可有好些日子不見了,」她上下打量了蕭阮幾眼,「今兒個看你,怎麽臉色不太好呀?」
蕭阮輕咳了兩聲,不著痕迹地把手抽了回來,從懷裡取出了帕子掩住了嘴:「回太子妃娘娘,可能是天太冷了的緣故,我天生怕冷。」
一旁的韓良娣掩著嘴笑了:「蕭妹妹這都回京三年了,怎麽還適應不了京城的氣候嗎?這也太嬌貴了點。還是趕緊把親事定下來,嫁了人了便心定了,你們說是不是?」
這兩年蕭阮的親事一波三折,到了最後也沒有定下來,這眼看著就要十七了,親朋好友都很著急,而這些素有罅隙的貴女們,原本就嫉妒蕭阮,這下便有了幸灾樂禍的由頭了。
韓良娣本就是崔茱兒的傳聲筒,這一句話一說,大殿裡幾個和她們交好的親戚便一個個竊笑了起來,有兩個還隨聲綿裡藏針地附和了兩句。
「是啊,世間女子最要緊的便是這姻緣,蕭妹妹可得抓緊了。」
「蕭妹妹的眼光只怕是太高了,一般的男子入不了她的眼。」
……
藺北行坐在位置上,目光倏地一下掃向了那兩個長舌婦,臉色陰沉;蕭阮却面不改色,淡淡地笑了笑。
對面的平王妃挑了挑眉,正要幫著回嗆兩句,啓元帝却忽然開了口:「阮兒眼光高,那是自然的,平常男子若是想肖想阮兒,只怕朕先第一個不答應了,阮兒,日後你要瞧中了哪家兒郎,只管來告訴朕,朕替你賜婚。」
旁邊嘰嘰喳喳的長舌婦們不出聲了。
「多謝陛下恩典。」周荇宜和蕭阮齊聲謝恩。
「兒女們的事情,總是讓人操心,」啓元帝感慨著道,「北行,你的親事呢?定了西南的哪家姑娘了沒有?你父親不在了,朕也要替你操心一下了。」
藺北行起身行了個禮:「多謝陛下挂懷,臣此來京城,其實有兩件要事。一件是覲見陛下,請陛下定下西南長治久安的良策,另一件則是臣的終身大事。」
「哦?」啓元帝來了興趣,「北行莫不是相中了京城的哪家姑娘?」
藺北行環顧四周,目光在眼前衆人身上一個一個地掃了過來,最後落在了蕭阮的臉上。兩人四目交接,蕭阮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腦中一下子變得一片空白。
「陛下慧眼,」藺北行一字一頓地道,「臣傾慕蕭家長女蕭阮,懇請求娶蕭家二姑娘爲靖安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