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姨娘病了?什麽時候的事情?」沈棠腦子一懵,忙站起來,尋了人急切問著:「可還嚴重,大夫是怎樣說的?」
來報信的是王婆子,平時也受了雲姨娘不少的照顧,此時也是真心實意地難過起來,「姨娘怕是不好了,怕是... ...怕是就是年底... ...」
「你胡說!我前段時間還見小姨好好的。」沈棠死死咬住唇,眼眶是通紅的,却瞪大了眼睛忍著泪水,轉身就要往外面衝,「我要去看看,一定是你說錯了,小姨還說要來看我呢,怎麽會突然病了,你定是在騙我。」
王婆子連忙拉住她,「姑娘,我就是來接你過去的。雲姨娘心裡最念著的就是你,等會見著了,可莫要像這樣,徒惹姨娘傷心了。」
「小姨沒病。」沈棠小聲反駁著,不知道是說給旁人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小姑娘不可不鬧地跟著王婆子上了馬車,就坐在角落裡低著頭不吭一聲。她心裡隱隱明白王婆子的話應該是真的,可還是守著那個念想,仿佛只要自己不承認,等會見到的就依舊是那個永遠溫柔的小姨。
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都走了,她親眼瞧著的,別人都當她不懂,好聲好氣地哄著,他們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她其實心裡清楚,走了就全都沒了,以後就算她走遍山川,都不會再有一個人摸著她的頭說,「我們的棠姐兒啊,以後會是最有福氣的姑娘。」
你瞧瞧,都是在哄她呢,不然怎麽一個個都丟下她呢。
路上突然一個顛簸,車身距離的搖晃一下之後,便再也不動了。車夫扯著嗓子在外面說了一聲,「姑娘,馬車的車軲轆壞了,怕是一時半會兒走不了。」
王婆子也急著,今日若是不能進城的話,還要等到明日,可一群人都在湘芙院裡等著的呢。
她剛想問修好馬車還要多長的時辰,原本不言不語的小姑娘突然竄了下去,「我走過去。」
現已接近年底,盛京的天氣可比不得金陵暖和。這伯恩王府少說都有數十里的路程,她一個小孩子怎麽受得了的。
忙將人攔下,「姑娘莫要著急了,左右都不在乎這點時辰,你且等等吧。」
沈棠站在寒風中,對著的是這一方浩闊天地,看著突然停下來的馬車,那種無力感從較脚底涌動上來。正是世界都是天旋地轉,視綫中一片模糊,却是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是不停重複著一句話,「我要去見小姨,王嬤嬤,我想小姨了。」
謝正辭路過的時候,就瞧見小姑娘站在馬車的旁邊呆滯地看著遠方,整個人像是沒有靈魂的木偶,眼神空泛,看著都是嚇人的。
他記仇得很,還記得這個小姑娘下了他面子的事情,也想氣人一會,扯著繮繩大搖大擺地從她的面前經過。可走了之後,越想心裡越覺得自己不厚道,娘親說,男子漢大丈夫的不要和女兒家計較,他做的這些都叫什麽事情。
看著小姑娘的樣子瘦瘦弱弱的,不知道會不會被凍著,然後染了風寒,若是尋了一個不靠譜的大夫,說不定一條小命就這樣交代了。他腦子裡想了很多,越想越覺得後怕,將馬頭一調轉,又巴巴地回去了。
他迎風而行,一張臉已經是潮紅,見到小姑娘時,彆彆扭扭地問了一聲,「喂,你怎麽了,要不要... ...」
我幫你找人過來幫你修好馬車的。
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出口,就瞧見小姑娘的眼睛一亮,小跑著走到馬下,仰著頭,一雙濕亮的眸子裡是快要溢出的希冀,「你能不能送我去伯恩王府?」
他本就年歲小,這次還是背著家裡人騎馬出來的,帶著人一起騎馬的事情還沒嘗試過。可拒絕的話怎麽都說不出口,咬著牙,說得豪情萬丈,「行,你上來吧。」
沈棠眼眶一熱,給人行了大禮。
王婆子是知道謝正辭的,事權從急,也顧不上許多,匆匆謝過之後,就交代沈棠,徐嬤嬤還在垂花門的地方等著,讓她過去之後直接找徐嬤嬤便是了。
沈棠應了一聲,便跟著謝正辭一起走了。
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車簾被緩緩放下。駕車得二三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咳嗽聲,方方正正的臉上已經沒有多少的表情,只是問了一聲,「世子爺,現在去哪?」
「回去吧,這麽多天了,也該讓人回來了。」又是一陣咳嗽聲,音調又低又啞,透著寒氣,「不然,真要成了別人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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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棠自小在南方長大,這還是第一次騎馬,等到了王府,兩條腿被磨得生疼,落地的時候一軟,差點就直接栽到地面上去。
虧得徐嬤嬤扶了她一把,小姑娘指尖陷入夾襖裡,渾身都在抖個不停,「徐嬤嬤,我小姨怎麽樣了。」
徐嬤嬤原本震驚與華陽公主府的三少爺送沈棠過來的這件事情上,經沈棠這麽一問,頓時也顧不得其他。摸著小姑娘的腦袋,嘴角囁囁嚅嚅半天,嘆了一聲,「姑娘隨我去瞧瞧吧。」
沈棠心裡一慌,却還能忍著,等去了屋子親眼見到了躺在床上的小姨時,一直緊緊綳著的那根弦突然斷掉,像是瞬間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和靈魂,只剩了一個空殼子站在原地,無悲無喜。
她印象中的小姨極爲在乎自己的容貌和穿著打扮,任何時候瞧見她永遠是妥帖得體,美艶得讓人一見驚艶。而此刻她安靜地躺在床上,兩頰的顴骨高高聳立,面上泛著一層不正常的病黃色。頭髮壓著枕頭已經亂得不像話,枯燥而扎眼地顯示著生命的衰弱。
徐嬤嬤怕驚擾到雲姨娘休息,將小姑娘帶了出去。見人呆滯的樣子,心裡也揪成了一團,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著:「姑娘看開些,姨娘... ...說不定老天爺憐惜,姨娘很快就會好回來。」
眼泪「啪嗒」地落下來,直接砸落在地面。這句話像是突然觸動了某個機關,沈棠忽然掩面,身子緩緩蹲下,瘦小的肩膀不停地顫抖著。
明明沒有一點兒聲音,可那種濃烈到絕望的悲傷讓在場人的喉間俱是一哽,既心疼這個小姑娘,又明白自己所有的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謝正辭最是心軟,受不得這些,忽然想到自己的表哥那有一位神醫,乾巴巴地說:「我知道有人認識神醫,我去替你請去。」
說著就往外面走,直直地奔著聽鬆院子走過去。他原本以爲關乎人命,陸持能够很快打答應下來。
誰知道對方只是冷冷地瞧著他,將手中的筆放下,只說了一句,「與我何干?」
他氣極,黑著臉甩手而去,將事情對沈棠說清楚之後,保證,「我一定會替你請來大夫的,你別難過了。」
沈棠沒聽清楚,腦海中只有一句「陸持能救小姨,但是他不會去救小姨。」
他怎麽會救小姨呢,他都是巴不得小姨去死的。所有的怨憤都集中在一起,這一刻,沈棠都是恨毒了陸持的。
晚間雲姨娘醒了一次,見到沈棠有些驚訝,很快鎮定下來,面不改色地將一碗藥汁喝下,淡聲說:「你就這麽一點出息,有什麽好哭的,只要是人都會有這麽一遭。只是可惜了,沒能做到答應姐姐的事情。」
沈棠跪在床前,將自己的臉貼在小姨的手背上,哽咽著,「小姨不會有事的,我才不要小姨有事呢。」
「傻孩子。」雲姨娘摸著她的臉,憐惜地說:「前段時間我將帳目都整理清楚了,也是不小的一筆數目,够你一輩子生活的。要是我真的有那麽一天,你也不要難過,遇到事情機靈些,小姨護不住你了。」
沈棠哭得更厲害。
雲姨娘吐了血,湘芙院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匆忙請了大夫,大夫說,不過是這幾日的光景了。
沈棠默默地坐著,忽然站起來衝了出去。她要救小姨,不管怎樣,她絕對不能够讓小姨出事。
冬天路滑,在路上摔了一跤,整個膝蓋都跪到石頭的尖角上去,她連反應都沒有,爬起來一路小跑著去了聽鬆院。
開門的婆子嚇了一跳,也不敢放人進來,還是萬嬤嬤路過,說了一聲,「姑娘,還是回去吧,既然離開了聽鬆院,就斷然沒有再回來的道理。」
沈棠直接跪了下來,卑微而執拗地磕著頭,「嬤嬤就替我通報一聲,沈棠求您了。」
沉悶的聲音在寂靜的院子中顯得格外突兀,小姑娘的額頭上很快就是一片通紅。萬嬤嬤依舊沒有多少的表情,「姑娘願意跪著就跪著吧。」
說完轉身就離開,底下的人見機將院子的門給關上。
沈棠的額頭抵著冰凉的青石板,那種濃烈到讓人窒息的悲傷襲擊來,整個身體承受,失聲痛哭出來,絕望到連活著都覺得是一種錯誤。
天上又飄起了小雪,飄飄揚揚,地上很快就白了一層。
一雙錦緞長靴忽然出現在眼前,沈棠抬頭看過去,就撞進一雙冷漠到沒有一絲情緒的眸子裡。
少年撑著一把油紙傘,整個人陷在溫暖的狐毛大氅裡,面冠如玉,清貴不减,唇邊漫著笑意,只是聲音是冷的,「你來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