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雲姨娘睨了她一眼,抬著下巴走了進去。
屋子的大門敞開,在院子裡的下人眼神飄忽地往屋子裡瞧。這可是天大的消息,誰不知道世子爺最瞧不上王爺的這些妾室。現在雲姨娘居然過來探病,一看架勢倒是像要過來找麻煩的,別等會兩個人在裡面打起來。
那可真就是個笑話了,不少的人等著看熱鬧的呢。
萬嬤嬤淩厲的視綫在場的人的臉上一一掃過,「都站在這裡幹什麽!都給我去做事情去。」
一群人聳著肩膀,這才散開來。
才進屋子,就聞到一股子藥味,却不怎麽難聞,倒是有一種草木的清香。雲姨娘才進門,就看見坐在窗邊的陸持。
陸持身量有少年的纖瘦,整個人隱匿在墨綠色的大氅裡,却絲毫不顯老成和臃腫,反而襯托了一身的貴氣。
他拿了一副棋子,一個人手執黑白兩子,在棋盤上慢慢地下著。聽見動靜,頭也不抬地問了一聲,「雲姨娘所來何事?我可不記得聽鬆院和湘芙院有什麽交集。」
「世子爺真的是好本事,男兒家不閱文研經,考取功名,倒是把腦子放在針對後院的姑娘家。」雲姨娘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知道你對我有不滿,什麽事情衝著我來就是,和棠姐兒有什麽關係,你爲什麽要讓她到你的院子來!」
黑子落下,白子成潰敗之勢。陸持這才收回手,用絹白的帕子將手擦乾淨,隨手扔在不遠處的炭盆裡,很快卷起一條火舌。
這等淡定的動作直接將雲姨娘刺激到了,她直接將棋盤一掀,棋子劈裡啪啦掉了一地。
「你去和老太太說,讓棠姐兒繼續留在湘芙院。」
陸持眼神一瞬間變冷,周遭的氣息全都冷下去,像是淬了寒氣。喉間漫出一聲輕笑,像是在嘲諷,「憑什麽?」
「你應該不會想要一個弟弟或者妹妹的吧。」雲姨娘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一雙鳳眼裡染著勢在必得的精明。
她不願意給伯恩王生孩子,可不代表她不能生。她不痛快了,他陸持也別想好過。
不得不承認,雲姨娘生得好看,五官雖然說不上有多艶麗,可舉手投足間那種介於女兒家柔情和婦人的風情糅雜在一起,就算是生氣時,也是好看的。
陸持莫名想到那個縮著肩膀顫巍巍哭得喘不過氣的女孩,明明樣貌是相似的,却半點沒學到她小姨的手段。
身上乾乾淨淨,惹得急了也只是會紅著眼睛,再不濟就是咬人一口。身上單純的氣質和這王府格格不入,讓人忍不住想要動手,狠狠地、狠狠地摧毀掉。
都是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憑什麽有人能接觸到陽光?
陸持的心裡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緒,趨於瘋狂。薄唇微勾,「你以爲我想要沈棠過來就能過來的?別說是還沒有看見影子的孩子了,就算是大活人,說死了就是死了的,我又能做什麽。」
早在一開始的時候,沈棠就將聽鬆院的事情告訴了雲姨娘。她一來管不上這些事情,二來她也和郝氏一樣,巴不得陸持早就死了。
現在怎麽聽沈棠的事情還和郝氏有關係?思忖間,雲姨娘的神色越發不好,這兩個人鬥爭居然拿棠姐兒做了筏子!
她一口氣差點沒有能緩過來,就聽見陸持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走到這一步,不都是爲了活著的嗎?」
雲姨娘剛抬手,巴掌還沒有落下去,就被他死死抓住。
屋子裡的光綫有些低,慘白的臉半隱匿在陰影裡,瞧不清神色,「所以姨娘,你得保佑我好好活著,我活著,沈棠才活著,是不?」
這就是□□裸的威脅,可偏偏他拿捏住的是自己的三寸之地。
雲姨娘都狠毒了他,語氣古裡古怪,「世子這番好算計,還用得上我。你要我幫你也成,棠姐兒和這件事情沒關係,你得把她從這件事情中給摘乾淨。」
「遲了,只怕有人現在都巴不得我娶了她。」陸持笑著,陰鬱的臉上倒是有幾分顔色,「再說,我將人放在自己的身邊,我們都安心是不是?」
果然是個狠的,雲姨娘被這麽一句話給堵了回來。讓人將拿捏的把柄放了,無疑是在异想天開。
「你給我記著這句話,要是棠姐兒在這裡受了什麽委屈,我就算是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雲姨娘丟下這麽一句話就走了,就這麽算了,仍由陸持威脅了?
他做夢!
她轉身就借著出去買水粉的由頭,去了一趟林娘子哪裡。
林娘子是盛京中有名的大夫,專門替婦人家看些陰私的病症。因著之前周家和林娘子有些交情,這些年的雲姨娘的避子湯都是從這邊拿的,如果想要孩子的話,自然也是要調理一番。
忙活了大半天的時間,雲姨娘才回到湘芙院。
小姑娘早就已經穿戴好了,安安靜靜地坐在小凳子上等著她回來。一般人將等待看作一件附帶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他們還會同時做許多其他的事情。
而沈棠就是個實心眼的,你讓她等著,她就會老老實實地專心等你回來。
去了聽鬆院,不管是樂不樂意,都會參與到陸臨和陸持的鬥爭中來。你說這樣一個孩子,讓她怎麽捨得送去聽鬆院。
還是沈棠先看見她,站了起來。雲姨娘給徐嬤嬤一個眼神,徐嬤嬤立即出去,在門口的地方守著。
屋子裡只剩下姨侄兩個人,雲姨娘彎下腰,視綫與小姑娘平齊,直接說:「小姨現在要將人送到聽鬆院去,你怕嗎?」
怕嗎?沈棠才十歲的年紀,能不害怕嗎?可有些事情不是害怕了就能够躲避的,她不停地在心裡面安慰自己,這不是什麽大事,她還能看到小姨的。
說的次數多了,自己心裡也都快相信了。笑眼彎彎,面上一派天真,「不怕的,世子爺人很好的,這裡的生活比我之前都好了太多,已經很好了。」
雲姨娘定眼瞧她,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最後才狠狠心開口,「過去了,就沒有人能够護著你了,知道嗎?離陸持遠遠的,只要不招惹他,他不會爲難你的。」
她用指尖抬起小姑娘的臉,都說沈棠像她,可最像的還是她的姐姐,那可真正是名動江南的美人。她年輕時心氣高,覺得容貌沒有多重要。可經歷了這麽多年,她才終於肯承認,一副好的容顔對女兒家來說有多重要。
能讓男人憐惜,能讓男人能將命都給出去。都說以色侍人能得幾時好,可真正有手段的能將男人留住一輩子。
心裡生出一個念頭來,若是沈棠她真的能讓陸持護著她一輩子,是妻是妾此生都能無憂。
可是姐姐臨走前說了,寧願沈棠嫁於小戶人家,了了一生,絕不願沈棠屈於人妾。
才生出的念頭就被自己給掐斷了,雲姨娘想,還是懷上一個孩子吧,不管能不能生下來,總是能找到由頭將沈棠接回來陪她的。
「放心吧,小姨不會讓你過去太久的。」
這是雲姨娘對沈棠說的,也未嘗不是對她自己說的。
最後是徐嬤嬤將沈棠送去聽鬆院的,進到院子,萬嬤嬤得了消息早早就在院子裡等著。
沈棠見到她行了一個小禮,倒是出乎了萬嬤嬤的意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小姑娘一眼,虛扶了她一把,「姑娘不必如此,我不過是一個下人而已,受不起這個禮。」
若是能說會道定是要客氣一番,給人戴上高帽。沈棠疑心人對自己不喜,有些失落的低下頭,小小地應了一聲。
萬嬤嬤全當沒瞧見,板著一張臉將沈棠領到東邊的屋子,替人介紹了一下屋子內的擺設和用途,就開始交代,「姑娘你是知道的,世子爺身子不好,不喜歡人吵鬧。姑娘若是沒有事情的,最好還是安靜些。身上也不要熏什麽香,粉脂什麽最好都少用些,這些世子爺不喜歡。」
沈棠聽出了她話裡告誡的意思,手指都攪和在一起,應了一聲。
倒是個不惹事的,比她小姨好了不少,萬嬤嬤的態度緩了幾分,臨走的時候,難得說了一句,「姑娘若還有什麽需要的,只管來說,算在聽鬆院的分例裡。」
「謝謝嬤嬤了。」沈棠將人送走後,才開始打量屋子裡的擺設。
東屋比著正屋是差些,可擺設用度仍舊是不俗的。這倒不是因爲老太太偏愛,是因爲郝氏是個慣會裝作大度的,這聽鬆院子的吃穿用度一應是最好,在外面倒是也爲她博了不少賢良的好名聲。
沈棠正四處看著,兩個同她年歲差不多大小的姑娘走進來。她正疑心是誰,兩個丫鬟就衝她行禮,「良辰(美景)見過姑娘。」
「你們是誰?」
「奴婢是專門被指派過來侍候姑娘的。」兩個人回話。
沈棠的臉一瞬間變得煞白,指甲在掌心留下一小排月牙的痕迹。就這麽不信任她,還專門派丫鬟過來監視她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