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煎熬
三月初,各地參選的秀女陸續進京。楚正越剛大婚畢,且又有四名嬪妃提前進宮。但這一點也影響大選的熱烈程度,皇上嘛,天天新婚都可以。
根據脈案上的妊娠期推算,葉凝歡該是二月底臨產,但一直沒動靜。不過這事也說不準,像是先帝的淑妃,當時也是四月當產,結果拖到了五月初三。
依據實際的情況,她的確該是這幾天才臨產。雁行宮裡添了兩位穩婆,余的一應東西仍是兩位服侍葉凝歡的宮女錦玉和錦琳在打理。
錦玉和錦琳是去年底才從西苑瑞映台調來的,兩人雖說早年入宮,但一直被分配在瑞映台服役,雖無什麼前程可言,卻也得以倖存。避開了去年五月底的宮變慘禍。
當時宮裡的奴才殺的差不多,許多外派去各皇苑的因此得以回大內侍奉。去年底,錦玉和錦琳也接到居安府的調書,進入大內並指派到葉凝歡身邊。剛進雁棲宮的時候,兩人著實嚇了一跳,這哪裡像是一個內定為皇后且還懷著龍裔的女人的居所?
兩人覺得這不是好主,但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服侍。後來或多或少聽了些流言。至二月裡,葉凝歡真是當了皇后。本以為就此出了頭,可以移宮到駐心宮去,頭天晚上連包袱都收拾好了。
哪想葉凝歡過完婚儀,連諸妃朝賀的禮都省了。第二天又灰溜溜地回來了,還是住這兒。
這兩人的心也涼透了,皇后娘娘算是跟皇上鬧崩了,只怕封後也是因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一生,還不知怎麼個下場呢!
二人整日戰戰兢兢,活得跟驚弓之鳥似的。
楚正越立在毓景宮的蘭采軒三樓頂閣上,倚著窗看著一牆之隔的雁棲宮後殿天井。葉凝歡現在身子笨重得動彈不得,估計在屋裡躺著。前些日子,她常會捧著個肚子呆呆地坐在廊沿上,從這裡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總是他的福星,不管她是願意為他籌謀,還是不願意。總是能助他!藉著立她為後,果然看出來哪個藩王不老實。為了應對,他就得用最快的速度或是分化或是拉攏。這樣,卻恰逼著他做出了正確的決定。
她七拼八湊地配毒藥,卻誤打誤撞,讓他在十天的高熱裡,令斷金花的毒性有減弱的趨勢。
他不敢告訴她,怕她活活氣死。於是讓人傳假消息,說他不能生育。
這樣說,是為了安她的心。
隨著她的月份增大,她越來越害怕。這個支撐她活下去的骨肉,出生後的未來讓她不寒而慄。替她保胎的姜煥也說過,她整日垂淚哀傷,對母體和胎兒都不好。若他真不能生育,她才會覺得這個孩子能更安全些。
三十年來,刀劍時來去,生死間輪轉。反恩為仇歷過,手足相殘經過。他是最終倖存的一個,亦是最堅強冷酷的一個。他從未想過,也從不相信。他會有一天,為了一個女人,搞得自己不進不退,不倫不類,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敢認,十足的可笑,也十足悲哀。
但,總是不後悔!
他龍袍加身,她亦鳳服相配,他們過了合巹禮,也算做過夫妻了。
楚正越的神情一如的淡漠,手中握著白玉盞,杯中晃著醇香的美酒,香味幽纏,一如心底盤纏的相思。
沈雅言沿梯上樓,看著他立在窗邊的玄色影子。便是當了皇上,楚正越也偏愛素色暗紋,常服多為此制,龍紋隱隱折光。一如他這個人,甚少喜形於色,永難揣測其心。
她去年十一月即從剛入宮所居的永福宮搬來了毓景宮,他雖未說,但她明白,葉凝歡住在隔壁,這藍采軒建得高,三層閣頂上,可以盡覽雁棲宮。
他常常會來,就是常常來,助她成為後宮專寵。只是他來了,也是站在這裡看著雁棲宮的方向,不喜不嗔而雙目迷離。
沈雅言忍了心裡的難過,笑著說:「皇上別總是飲酒,臣妾配了些小菜,皇上下去用些吧?」
楚正越回了頭,帶出淺淺微笑:「怎麼是你?」
沈雅言澀然笑了笑,這麼些年他從來分辨不出她的腳步。葉凝歡的腳步,他從來不會認錯,有時他在窗邊靠著,好好地就轉頭往外看。湊過去一看,必然是葉凝歡從裡面出來了。離得這樣遠,簡直是拿心肝來聽的!
她一直以為,只消她有心就可以了。那,不過也只是一廂情願而已!
「後日是臣妾的生辰,臣妾也不想大張羅,就在宮裡擺個小宴。皇上,可願來湊個趣?」
楚正越說:「自然要來的,朕這幾日都在你這兒。」
沈雅言低頭,掩住眼底的澀然。天天來看葉凝歡吧?
三月初九凌晨,葉凝歡臨盆。他倚在藍采軒上看,錦玉和錦琳急急忙忙地傳遞東西,兩個穩婆跑進跑去,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倒,始終沒有孩子出世的消息。
葉凝歡掙扎了一日一夜,至初十也生不出來。錦琳吃不住,跑過來找他。
楚正越沒有見,仍讓宴樂起。這天也是沈雅言的生辰,宴樂聲隆,葉凝歡聽得到,她聽到必憤怒。她憤怒才有力!
楚正越坐在殿裡,臉白得沒了血色,握著杯子的手一個勁兒地抖。沈雅言看著他往死裡忍的樣子,真是有如萬箭穿心。她活了這麼大,頭一回見他怕成這樣,眼瞳都是散的,好像那邊一旦傳了什麼噩耗他就得當即死在這裡!
至了傍晚,葉凝歡總算將孩子生出來了,真的是個男孩兒!他賜名元楨,為嘉順朝嫡長子。百官朝賀,舉國同慶。
斷金花積於體的殘毒卻再次發作,別人都是產後血崩才會很危險,葉凝歡恰恰相反。血滯凝結,污濁皆堵在身體裡,惡露排不出來,臉憋得紫脹,氣出得多進得少。
楚正越跑過去將葉凝歡狠狠地氣了一頓,甚至讓沈雅言裝大肚子以證明他的毒全解了。葉凝歡氣吐了血,沈雅言的心亦也死灰了大半!
楚正越從未做過這麼無稽的事,但面對葉凝歡生死關頭的時候,他什麼都顧不得了。
之後,葉凝歡在宮裡老老實實地將養了一個來月。
楚正越坐在啟元殿裡有些心不在焉。剛才經中都園的時候,看到葉凝歡坐在荷塘邊。他知道她這麼堵著他,無非是想見孩子。
本想過去的,但一想,見了面必然又是鬧一頓脾氣。她的身子骨愈發孱弱,當初氣她是要她吐出那口瘀血,現在氣她那就是要她的命了。
恰逢盧樹凜又從東臨回來了,索性先拐到了啟元殿這邊。楚灝依舊沒有消息,這近一年來東臨都翻遍了也沒有。
楚正越出神間,張瑩連滾帶爬地跑進來,他甚少這般沒規矩過,更不會在他接見近臣的時候胡亂打擾。此時見他一臉驚慌失措,楚正越心裡亂跳,脫口而出:「皇后出什麼事了?」
「皇后娘娘她……她跌進荷、荷……」
楚正越躥了起來,直在鄭伯年和盧松凜面前捲起一陣狂風。二人互看了一眼,面上不覺又浮起悲愧來。
葉凝歡直挺挺地躺在荷塘邊,身上全是淤泥,一幫宮女太監圍在邊上七手八腳地掐人中摁胸口。能及時救上來,得虧於張瑩的細心。楚正越見臣工的時候,張瑩守在外頭,他見楚正越和鄭伯年回來了,可派出去傳話的徒弟小林子卻沒回來。
張瑩心細,自己過去看了看,發現小林子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且塘邊還擺了張半新不舊的椅子。這種半舊的東西敢往這邊擺,那只有一個人了。內宮中身份最高,但跟皇帝關係最差的女人。
楚正越的心思,張瑩明白極了。當即讓人下塘去救,所幸是荷塘,爛泥多也沉不得多深,很快讓翻出來了。楚正越趕到的時候,葉凝歡口裡開始嗆髒水,應該是無礙了。
楚正越也不管她髒不髒,抱起來就近往啟元殿送,並著人去找姜煥以及勒蠻尼。
葉凝歡做了一個綿長至極的夢,夢裡她回了東臨,與楚灝成婚。
宗室之間,縱然有情也要與權謀分不開,不能只想著情分而衝動妄為,但這情分可貴,亦也是旁人不能體味的。為愛翻天覆地何其驚心動魄,但那只是剎那的莽撞熾烈,遠不及權情交織的纏綿!
是楚灝教她的,讓她的至情有了全新的滋味。所以,當她的世界坍塌,當她一無所有的時候。她依舊記得他的話!可是她真的好累!她不能替他報仇,她的把柄都在楚正越的手上。她累到不能呼吸,累到無時無刻不想斷了這口氣。
當她被丟進荷塘的時候,她甚至是覺得輕鬆愉快的。可是,她的命總是這樣硬,就是死不掉!她真懷疑自己是九命貓妖托生的。
葉凝歡怔怔看著床頂,夢果然只是夢而已。她還是要醒過來,接著熬!
沈雅言懷孕了,在她生完孩子的當天,看她到大腹便便。這場景,與當時她弒君失敗醒來,發現自己懷孕了一樣!
希望與絕望相伴而來,壓得她喘不過氣。
楚正越坐在床邊,手裡又端著一碗湯藥,捏著她的下巴要灌。她死死咬著牙關,聲音擠出來:「不想喝。」
他捏著她的腮幫子,卻沒硬去灌她,聲音竟比以往都緩軟:「我讓人把元楨抱來了,喝了就讓你見他。」
葉凝歡眼中泛出潮意,氣湧當喉,沒待開口先嗆出一口瘀血來,他趁機將藥送到她的唇邊。她吞嚥得極其困難,每一口都要直直脖子才能硬嚥下去。一碗藥下肚,葉凝歡有數次欲嘔。她開始學他,自己掐著自己的喉嚨不要吐出來,難受得直著脖子望天,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
楚正越偏開了眼,待她順平了氣。這才示意奶母將嬰兒抱來,嬰兒見風長,一個來月的工夫大了好幾圈,不再是皺巴巴的小老頭,而成了粉嫩的一團。他睡在襁褓裡,好夢正酣,嘴裡還不時吐著泡泡,一身奶味。
她一見就把什麼都忘了,急不可待地要去抱。楚正越將孩子接過來放在她的懷裡,嬰兒似是感覺到了母親的味道,眼也不張,頭卻一個勁往她懷裡鑽。葉凝歡本能地掀小衣就想喂,毫不在意楚正越就在邊上。
楚正越摁住她:「你在吃藥。」
她眼淚糊了一臉,卻是反應過來,一迭聲地說:「對對,不能喂……不能喂……」再沒了平日裡跟他說話的陰森勁兒,啞著嗓子一副不知該怎麼辦的慌張樣兒。
她盤膝坐在床上,將孩子橫抱著拿腿托著。孩子重得很,她縱是無病抱起來也吃力,彎弓著像個蝦子,拿自己當搖籃晃著哄他。
楚正越心裡難受,要將孩子抱走。她慌了,怕傷著孩子也不敢跟他硬搶,張著手臂可憐巴巴地說:「再抱一會兒,我再抱一小會兒行嗎?」
「你剛緩過來,吃點東西就讓你抱。」
「我不餓。」
「他也得吃。」這話成功地讓葉凝歡收了胳膊,眼巴巴地看著奶母將孩子接過去。
楚正越攬過她,示意人架炕桌,拿過湯來餵她。她沒拒絕,很配合地直著脖子咽。楚正越這才說:「讓你在床上將養,又出來做什麼?」
想到孩子在他手上,氣焰到底是漲不起來了,悶聲道:「我想見他,沒有你的旨意,鳳儀殿不讓我進……」
「我說過,你老實將養。自然讓你見孩子,你不聽我的話,那……」
「我聽,我聽!」她急忙扒住他的手,奮力又吞了一口,「你怎麼折騰我都行,別傷了他。」
孩子一出生,她就知道。她再沒機會了!原本以為他不能生育了。況且太皇太后也知此子是楚灝的,必定會千方百計保住他。他不敢讓太皇太后有事,他要保江山嘛,就得好好伺候先帝的老娘。孩子既然無礙,為免他再利用孩子來整治她,她打算生完孩子就去找雁行的。
可他的毒解了,孩子隨時有可能斃命。太皇太后歲數在這兒,她看不得幾年。她這口氣,只能熬下去。她寧可他折騰她,折騰她,能保住孩子也行!
楚正越默然,繼續一口一口地餵她。待她喝了半盞湯水,這才又將嬰兒送來她邊上,陪她一起睡著。有了孩子在邊上,她成個聽話至極的大寶貝,老老實實躺在床上。一大一小並排臥著,很快就睡過去了。
楚正越這才往前殿去,張瑩湊過來輕聲說:「奴才問過小林子了,他沒看見是誰打他。當時園中只娘娘一人在塘邊坐著……內廷監四班輪值,恰是換班的時候。」
滿宮之中,有理由且有能力這麼幹的。只有兩個人!一為太皇太后王氏,葉凝歡名聲不堪,而且屢生事端。王氏本就與她沒感情,且孩子又生了。為免觸怒楚正越禍連其他,趁她自己出來送死的時候料理了了事。
二,就是沈雅言。她的理由就更簡單了,嫉妒。
不管是哪一個,他都不能料理。王氏不用說了,她的身份極其敏感。他只能善待不能加害,這也是楚灝料定天下時局後還能義無反顧地抽身出逃的原因。楚瀾自毀,他救不了了。而王氏,不用他救。楚正越不能也不敢害她。
沈雅言則複雜些,一則有盧樹凜的關係,一則是十幾年的情分。
楚正越歪靠在榻邊,玩著腰間懸佩,眼中帶出一團蕭索,擺擺手示意張瑩去了。瞥見鄭伯年和盧樹凜仍候在外頭未去,隨口說:「你們去吧,沒什麼事了。」
盧樹凜忍不住,上前跪倒在地,垂淚道:「微臣想面見皇后,親自稟明。要殺要剮……」
「到了現在,說什麼也沒用。」
鄭伯年哽道:「畢竟當時皇上親自送他們,若是知情,如何以身犯險?」
「也有可能做戲做全套。」楚正越淡淡地說,「朕的確是靠她才說服了王祥,一切皆在計劃之中,得益的是朕!若換了是朕是她,朕也不信。」
楚正越低頭看著這塊雙龍銜珠的玉珮,嘴角微微勾起,笑容若有似無卻異常妖艷奪目,「當下,唯有一人能替朕辯白。」
盧樹凜哭道:「就算東臨王真活著,也必要認定是皇上設局害他。如何會替皇上辯白?」
楚正越撫著玉珮上的龍紋:「十九叔若能脫死境,在外看著……他一定會明白的。」
「可東臨王至今無蹤,大半是真死了!」
「那只能這樣了。」楚正越依舊玩著玉珮,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反正朕也習慣了。」
盧樹凜俯在地上,一副要哭過去的樣子。楚正越低頭道:「行了,朕還沒哭呢。你們在這咧咧什麼?快些盯著去吧!」
葉凝歡悠悠醒轉過來,險沒被眼前的景象給嚇死。楚正越閉目歪在她的身邊,兜臂將她與孩子一起輕輕攏著,帳暖光綿,幽幽清香暗伏。那一臉滿足相,當真如一個最好的丈夫懷抱著自己的妻兒睡得安穩。
葉凝歡瞪了他半晌,楚正越眼未睜,懶洋洋地開口:「看什麼?又想拿簪子捅我?」
她喉間咕噥了兩聲,沒吐出半個字來。楚正越將手插到她與孩子之間,兜攬過她來:「這地方太小不宜安養,但我又要理政……還是乾元宮最合適。過兩天挪過去吧?」
葉凝歡郁氣頂顱,想都不想就去解他的扣子,一條細腿往他腰上勾。楚正越握住她的爪子,嗔道:「又幹什麼?」
「裝什麼裝?反正現在孩子也生了,隨便啊。我伺候你!」葉凝歡咬牙切齒,披頭散髮怎麼看怎麼像小鬼。
懷孕的時候她豐腴了一些,為了孩子努力吃喝,結果全長在肚子上了。孩子生出來一過秤足快八斤重,她一下就癟下去了,再度氣血兩虛。
這一個月雖養在床上,卻整日胡思亂想,月子坐下來不胖反瘦。整俱身子干細成一小條,哪有當年那嫵媚靈動之色。曖昧的動作配上她猙獰的表情,怎麼看怎麼駭人。楚正越對她這副德行早習慣了,扯過她的小胳膊掛在自己頸上,嘴裡卻說:「別鬧,孩子還在邊上呢。」
孩子就是她的死穴,一戳一個準兒。
葉凝歡僵著半趴在他身上,瞪著眼喘粗氣:「楚正越,你想得到的都得到了,何必折騰孤兒寡婦?你都能留下元楓、元櫟……任迤為先帝長子,你也能留下。我毒害你,你弄死我就是了。現在你什麼氣都出了,何苦……」
他看著她,眸子變得黑漆:「現在知道討饒了?」
她微微抽搐著表情,幾近趴在他的懷中。以最親暱的姿態,眼底傳遞的並非癡纏,而是最深的痛楚。
楚正越勾了她的脖子摁在他的胸口上,輕聲道:「你就當我是惺惺作態吧。總歸你好生聽我的話,我自然不為難他。你若再不老實,也別怪我不客氣。」
「恨死你了!」她被他摁得動彈不得,又不敢大聲驚了孩子,咬牙小聲罵。
楚正越靜靜地閉了眼,竟然泛起笑容:「恨吧,反正一輩子很快就過去了。」
恨也好,愛也好。不過都是一生!就算是虛妄,欺騙甚至卑劣,他總算保住她的性命,這樣就足夠了。
沈雅言端坐在殿裡飲茶,神情很是寡淡。看著阿寧驚慌失措地跑進來,冷言道:「慌裡慌張的做什麼?規矩都忘了嗎?」
「娘娘可聽說……」阿寧頓了頓,將宮人屏退。這才趨近了平了口氣,面上浮了陰晴不定,「皇后娘娘在中都園遇溺了。」
沈雅言略垂了眼皮:「死了嗎?」
「沒有,只嗆了幾口水也沒什麼大礙。」阿寧看著沈雅言的表情,驚疑道,「此事,此事……」
沈雅言垂頭不語,阿寧跺腳:「奴婢以為娘娘只是說氣話,皇上眼裡揉不得沙子,娘娘做得再謹慎也難保萬一。」
沈雅言眼中泛了潮,吸了口氣冷冷道:「他沒真憑實據就不敢殺我,一如葉凝歡殺不了他一樣。他最心疼盧樹凜,如何忍心讓他難堪?他不能殺我,還得養著我。心裡很惱恨吧,總比視而不見好!」
阿寧滾下淚來:「娘娘真的好糊塗!這法子皇上用得,娘娘卻用不得。皇上有滿宮的嬪妃,可娘娘呢?娘娘真是要拿自己的一生去跟皇上賭這口氣嗎?」
沈雅言哽咽道:「他有滿宮嬪妃,眼裡也不過只有葉凝歡一個而已。他何嘗不是拿自己的一生,去跟葉凝歡賭這口氣?恨也好,愛也好,總比視若無睹的好。殺不了葉凝歡,也不讓她的病好,偏讓他沾不上手。讓他焦讓他惱讓他恨!我就等他來整治我,奪我的權下我的人,趕我去冷宮,隨他的便!」
阿寧哭道:「皇上什麼也沒做,只是將皇后移到啟元殿去了。娘娘這麼做,等於是把皇上往皇后身邊趕。」
沈雅言扔了杯子,面色煞白。她本不是一個心腸歹毒的人,是楚正越一步一步將她逼成這樣的。她知道,當她變成一個歹毒婦人的時候,她的相思也面目全非了。她將成為楚正越最討厭的那種嘴臉,就像當年,先王的側妃路氏一樣!
她沒有辦法,她就是貪婪。以前想著如果能嫁給他就好了。嫁給他以後,又想著,若他也愛她就好了……總是貪心不足的。天下間哪個人,不是這樣的呢?
楚正越將葉凝歡和孩子挪到了乾元宮,這裡可大多了,前後主殿、配殿、角殿南書房、北衛房兼備。
楚正越為了方便議事,將興華閣充秘院移至乾元宮南拐廊下,毗鄰崇德殿南書房,並在此設班房,召相應臣工在此輪值,並將北衛房一分為二,駐列在此,允許四品以上侍衛在此行走。
啟元殿位於外廷宣英門內,其實就是天子書房。以前楚正越不愛往這邊來,一則他每日於宣英門御門聽政,返回啟元殿後即可接見臣工。所以拿啟元殿當家。但現在為了方便女人孩子,遂將整個議事班子挪至乾元宮界內。
葉凝歡在乾元宮養下來,孩子也沒抱走,放在葉凝歡邊上。有孩子,葉凝歡就跟當初的王氏一樣,人就跟吃了仙丹一樣日日回魂。
乾元宮整天蕩漾著奶香和藥香,時時南書房也充盈著這樣的氣息,味道明顯得連焚香都掩不住。大臣們在南書房議事,也時不常能聽著嬰兒穿透力極強的號啕聲從後殿飄出來。
楚正越安之若素,眾臣只當他是得了兒子太高興,沒幾日也就習慣了,能一臉平和地在嬰兒的啼哭聲中說著國家大事。
五月裡抵京的秀女過了三圍選拔。入晉的皆送進宮來教規矩以備殿選,這裡除了一些直隸各部大族之女早亦內定為妃嬪之外,餘者就全看楚正越個人喜好了。宗堂操持東臨王祭禮,兩府除了應端午還要教導各位入三圍的吉人,也是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忙碌。
端午節後,近了楚灝的死忌以及太皇太后的千秋,或者說,是楚正越奪宮一年的紀念日。這個日子對於王氏以及葉凝歡而言,都是痛苦的。
太皇太后一早就跟楚正越說了,罷千秋。楚正越不想讓老人家難過,亦不願王氏以後年年都不過壽了。遂提議以延壽為名,將千秋挪到六月初,五月裡則讓宗堂為楚灝操辦祭禮,王氏也應了。
而葉凝歡的情緒,卻是無法安撫的。楚灝五月初七出的事。一年過去,她成了嘉順朝的皇后,別說為他持節,連祭禮也不能替他做,她甚至還將他的名聲敗得一塌糊塗。
但她未再與楚正越鬧,每日他在前頭上朝理政,她在床上養著兼看娃。待他下朝回來,一道用膳,一道休息,儼然一對恩愛夫妻。
六月初五,楚正越為太皇太后大辦千秋宴。葉凝歡要在床上靜養,不能列席。倒是王氏提前過來看了看她,順便也是來看孩子,無非還是勸葉凝歡別再生事,老實過日子之類的話。
這陣子楚正越冷眼瞧著諸人的反應後,心下也有了准譜。不過他待沈雅言如常,並未再提及葉凝歡溺水的事,且亦未找借口削她的權,她仍是當寵的貴妃。
六月又有新妃入晉,仍是一水的連接朝廷的紐帶。楚正越要應付後宮雨露均施,但就算雨露均施也不過夜,晚上還是回乾元宮來。伺候葉凝歡的兩個宮女也徹底安了心,到底有孩子就是不一樣。皇后爭氣一舉得男,與皇上重修舊好,總算不必整日摸著脖子度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