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亂局
廣宗城內一片哀聲。
在太平道乃至黃巾全軍中,大賢良師張角那是彷彿人生導師,降落人間的神仙一般的存在,說得不好聽一點兒,便與邪 教頭領沒有什麼兩樣。而一個組織,越是創業之初,便越發強調對首領的崇拜,以加強對手下人的掌控。
這對於一個組織來說,其初期是有極大好處的。這有利於加強上級的權威,降低命令執行時的偏差;有利於提高整個組織的運行速度及其行動能力,使得組織更有戰鬥力。因此,在一個組織崛起的初期,許多人便選擇了將首領神化。歷史上的劉邦斬蛇起義、陳勝吳廣起義等,都採用了這種手法。
而其弊端也是極為明顯的,便是由於過於依賴對首領的崇拜,一旦首領死亡或者因為某件事,人設崩塌,對組織的打擊也是致命的。此時的黃巾軍,面臨的便是這種窘境。只要聽聽城內此起彼伏的哭聲,再看看廣宗縣衙內黃巾軍首領們一張張因悲哀和徬徨而彷彿皺到一起、如喪考妣的臉,便知道張角之死對其影響之大了。
褚燕雖然是張角的八大弟子之一,其武藝在黃巾軍中也是鳳毛麟角,卻畢竟年紀尚幼小,從未有機會獨當一面,因此威望不足,其說話的份量便也大打折扣。他雖然將張角臨死前的囑託告訴了黃巾軍上層的將領們,大家卻各執一辭,吵吵嚷嚷沒有定論。
有人認為,大賢良師既已亡故,太平道便沒有了未來,還是依照郭斌的建議,投降了官軍方是正途。有人卻認為,大賢良師必是有事情耽擱了,褚燕所言,乃是別有用心。更有甚者,認為便是褚燕將大賢良師害死,為的便是大賢良師之位。
當然,這些無稽之談大多數人是不信的。褚燕這小子對大賢良師的感情那是有目共睹啊!張角無妻無子,褚燕被他撿回來之後便當親生兒子養的,教導武藝、慰問衣食,那是無微不至,褚燕便是再喪心病狂,也不會將張角殺害了啊!況且,張角的武功有多高,或許沒有人能試出來,而褚燕的武功大家卻都是瞭如指掌的。
他輕功好,身法輕捷,來去無聲,可這些都是張角教的,他總不至於依此能將張角打敗吧?而且褚燕這麼多年的表現,也不是這樣忘恩負義之人。況且當初還是他褚燕拚死逃出京城,將馬元義被捕殺的消息透露出來的。洛陽城外的黃巾軍之所以能逃出生天,多還要感謝他的恩情。
大賢良師剛剛去世,眾人便將其最喜愛的小弟子置於死地,這未免有點兒太過涼薄了吧?又豈是這些江湖豪客所為?況且,大賢良師雖然已經故去,可外有地公將軍張寶屯兵於曲陽,內有人公將軍張梁坐鎮廣宗,有些人想要搶班奪權的話,必須要仔細思量了。
還有人認為,張角之死,怕是唐周與官軍聯手搞出來的,郭斌雖然嘴上說得好聽,可誰知道他是否也參與其中了?若是他來個請君入甕,將黃巾軍的高級將領一鍋端了,那可找誰說理去?持這種看法的人最多,可能是因為起義軍與官軍天生的牴觸情緒吧?
張梁看著驚慌失措的手下眾將,心中暗暗嘆息:“大哥慘死,確然是將黃巾軍的主心骨拔了去了。雖然留下了遺言,要我等頭領從此避世隱居,讓手下的十五萬大軍投降官軍,可如何突圍,如何與官軍接洽,無不是讓人無比頭疼的。”
確實如此,要說太平道種,乃至整個黃巾軍中,最得高層信任,又最熟悉京中權貴以及朝廷規矩的,便是馬元義。若是有他在此,必然能給出極好的建議。太平道中,無論是張角與張寶、張梁三兄弟,還是手底下的一眾高層,皆是混跡江湖的豪客,於江湖拚鬥乃至戰場廝殺都絲毫不怵頭,只可聯絡朝廷,商議投降事宜,卻是強人所難了。
褚燕看著依然坐在二把手位子上的人公將軍和空空如也的主位,一時間沮喪、後悔、痛惜、悲傷等一系列情緒湧上心頭,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也知道大傢伙的難處,因此對眾人的質疑也沒有放在心裡。
大家都是慣常混跡江湖的好漢子,也沒有哪個是富家子弟,平日裡接觸過的最大的官可能便是縣中的小吏和衙役,吃過的最大的虧,大多也可能來自這些人,又哪裡知道官場上的彎彎繞繞?因此,這些人對官場中人天生便有不信任感。
“現在只有看人公將軍的了!”褚燕暗道。
張梁心中也不是滋味,他自然知道張角的交代很有道理,自己帶領著十五萬大軍困守孤城也不是個辦法。
首先,糧食問題便讓他焦頭爛額。官軍在城外挖了一圈壕溝,壕溝後面又以巨大的原木立起了寨牆,將當初盧植的辦法學了個十足十。就看這架勢,如張角、張梁這樣的武林高手自然可以無驚無險地飛渡出去,普通士兵卻是絕無可能的。最重要的是,這麼將廣宗城一圍起來,外面的一粒糧食便也進不來了。目前尚能維持,可官軍若是圍上個兩三個月,城裡怕便要人吃人了。
其次,軍心士氣也是個大問題。張角的去世給城內黃巾軍帶來的打擊就不說了,單單是十五萬人再加上廣宗城內原本便有的近十萬居民,便是二十五萬人了。這二十五萬人擠在小小的廣宗城中,許多人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若是張梁也是穿越來的,定然會拿沙丁魚罐頭來比喻廣宗城內的情況。城內一團亂糟糟的,軍心士氣如何能高了?
再次,便是居住問題了。為了不擾民,許多黃巾軍是露宿街頭的。這情況在起義之初還好,天還暖和嘛!可如今已經快到十月了,若還是讓大軍住在大街上,那一場大雪過後,不知道要凍死多少人。
最後,就是官軍的問題了。看皇甫嵩這圍城的架勢,分明是持久戰的準備。這是要將廣宗城內這十幾萬人圍住,困死在城裡的樣子。現在黃巾軍是一支孤軍,沒有人會來援助他們,而官軍則有整個大漢天下做後盾,這如何能抵擋得住?
因此,張梁得出結論:若想手下這十五萬黃巾軍精銳得救,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向官軍投降,便如郭斌所言,他們這些首領或許不會得到朝廷赦免,手下的這十幾萬普通士兵總還有條活路吧?
張梁也聽說了長社城外郭斌兵圍朱儁帥帳,救下了二十萬黃巾降卒的事情。想來城內這十五萬黃巾軍的話,郭斌也不會食言。況且張梁曾多次與郭斌打交道,自問瞭解其為人。郭斌雖也是官軍,卻時時刻刻不忘了為窮苦百姓謀利益,便是這一個多月來,張角每次回來與他談論起郭斌,口中都是嘖嘖稱讚,說郭斌不僅有仁德愛人之心,而且有辦法,腦子活,能成大事。二人成了忘年交的事情,自然也未曾向張梁隱瞞。
當時還覺得好笑,二人相差六十多歲,可老的不知自重,小的不講禮儀,互相之間竟惺惺相惜。想到二人一為官,一為起義軍首領,張梁便只有感嘆世事之奇,莫過於此。
可若是要讓屢戰屢勝的黃巾軍投降官軍,似乎又不是那麼甘心情願。因為小小的廣宗城,竟逼迫得朝廷換了兩次主帥!無論是盧植,還是董卓,都未曾將廣宗城攻陷。對於盧植的用兵,張梁還是極佩服的:老成,穩重,不驕不躁,不溫不火,穩紮穩打,步步為營。也未曾用過什麼妙計,竟然以五萬官軍,便將十五萬黃巾軍精銳逼入了小小的廣宗城。官軍與黃巾軍交戰次數雖然不多,卻讓十五萬黃巾軍軍心渙散,只能逃竄至此。雖然不願意承認,張梁心中對盧植那是極為佩服的。
張梁讀書不多,若是一個熟讀兵書之人的話,定然會感嘆:“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然而,朝中天子昏庸,用董卓將盧植給換了下來。董卓一上任,便指揮官軍攻城。想來盧植在圍城的哪幾個月裡也沒有閒著,大營內到底打製成了許多攻城器械,董卓便利用這些攻城器械,將廣宗城內打得呼天搶地,差一點便抵擋不住了。
若不是張梁親自率領一千精銳偷出城外,攻擊官軍側翼,廣宗城怕是早就被董卓給攻下來了。那一戰,官軍丟下了幾千具屍體便撤走了。
打那以後,城內黃巾軍士氣大振,之前倉皇而逃的晦氣,也因這一場大勝一掃而空。而天子竟也將董卓撤了下來,換上了在南線大破波才有功的皇甫嵩。
本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皇甫嵩將黃巾軍的南路大軍一戰而破,得到消息的黃巾軍眾將早都憋著一肚子氣了。如今皇甫嵩竟被調來廣宗前線,眾人便都等著給他來一個下馬威,好好得“犒勞”他一下了。
然而幾次出城攻擊,均被官軍給堵回來,更是把董卓戰敗時留下的破綻之處給封了起來。此時的廣宗城內諸人,方瞭解到皇甫嵩的厲害之處,而不敢輕言出兵。隨著皇甫嵩不斷地加固營寨,黃巾軍眾將領的心也漸漸轉涼:這一位看來也是與盧植採取同樣的策略。
這種老虎吃天無從下口的感覺,讓黃巾軍憋悶,卻又毫無辦法,只能緊守營地,過得一日算一日了。